鬼刀蹲在门上,声音低低的,“嗬嗬,这小子偷师,你们的招数他都偷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小子没事就找他们打一架,手法还不尽相同,敢情是拿他们练手呢!
最开始三个人就能压住秦叙,现在已经要七八个了。
裴弃嘴角缓缓勾起,缠绕在他身边的戾气慢慢散开,“我徒弟,能不厉害吗?”
打手们:“……”是是是!
“以后陪他练,例银翻一倍。”
打手们异口同声大喊,“郡王英明!”
阿达木被吓了一跳,秦叙趁机踹了他手臂一脚,长剑飞出来,又是一道鲜血洒在青石板上。
秦叙转着手里的剑,缓步走到阿达木面前,“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应该给设立这个规矩的人磕一个,否则,在驿站你就该死了。”
阿达木嘴唇发白,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打不过他的人,总要来不断挑战他了。
因为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能一次又一次地输在同一个人身上!
到最后,被打出本能,见到这个人就忍不住害怕。
阿达木舔着犬牙,他想,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打败秦叙的,然后把秦叙养在他的帐里,这样乖巧的模样,当狗最好了。
秦叙动了下手,软剑缠在阿达木的手指上。
“谢谢你的手指,很漂亮,我师父很喜欢。”
左手中指被齐根绞断!
阿达木的惨叫半个上京城都听见了。
裴弃带笑走下来,这一场谈判和接待,让他的威严藏得更深,逐渐向顺德帝靠拢,是上位者的平和。
却叫人根本不敢直视,只觉冒犯。
时隔两年,裴弃的凶名再次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似乎都见到了他踩烂阿达木手指,再斯斯文文地掏出手帕,把血肉模糊的断指包裹起来,贴心地放在阿达木手掌里,说出那一句能止小儿夜啼的话——
再哭就断一只手。
秦叙一战成名,再不会有人指着他说,孤儿无依无靠了。
徐二目瞪口呆地听完了邹嘉的复述,转头抓着崔景明确认,“我们已经醒了对不对?”
崔景明无语,“是真的,谁叫你撑不住睡了。”
徐二的瑞凤眼瞪成了个圆眼,“爽啊!我忍他已经很久了,还得是你裴小郡王才敢教训他!”
徐二还在咂摸味道,结果宫里来了旨意,福满一贯的笑脸上满是愁容。
“传陛下口谕,朕惊闻裴弃断人一指,罚俸半年,闭郡王府门思过,领御医前往大同驿探望胡部贵使,不得有误,裴弃接旨。”
裴弃淡定地接旨,“臣领旨。”
福满看着他欲言又止,徐二眼尖,立马扯着不相干的两人跑了。
裴弃站起来,松墨上前塞了福满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不知闭郡王府门是何意,接下来的谈判……?”
福满习惯受下荷包,“郡王可知?”
“闭郡王府门,又没说把我关里面,我懂。”裴弃歪在椅子上,闻言抬脚踹了秦叙一下,“问你,这房子给不给住?”
秦叙心头一跳,脑门发热,他想起了裴弃昨夜的“管我?”,秦叙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说,“我去收拾屋子。”
昨夜慌里慌张把正房里那些不敢见人的东西收了起来,藏得不隐蔽,还得处理一下,有些东西不能给裴弃看。
裴弃不满道,“罚奉半年,舅舅准备饿死我?”
福满仔仔细细瞧着他脸上却是没有怨怼的神色,这才笑了起来,“郡王又说胡话了不是,陛下罚奉,罚的是您鸿胪寺左丞那一份,不过区区六十两,连给您的小徒弟买个花灯都不够的。”
裴弃笑骂他老东西。
福满揶揄道,“娘娘们听说您被罚俸半年,一人凑了五百两出来,叫您用完了便去乞讨。”
裴弃闷笑,“滚滚滚,一人五百两,到时候她们打个叶子牌都不够,给她们带回去,再一人带套头面回去。”
福满笑着走了,秦叙却红着耳朵回来了。
裴弃挑眉,双手张开,“过来我看看,怎么了。”
秦叙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说,“我没地方睡了。”
裴弃:“???”
裴弃拎着人后脖子问,“什么意思?你又赶我走?”
秦叙脸色苍白,连连摇头,抓着裴弃腰带说,“我那间屋子……坏了,不能住了,我能不能和你睡一起?”
秦叙看着裴弃的脸色补充,“……就睡地上就行。”
屏风挡住了裴弃往外看的眼神,但屋子坏了这种事难不倒裴弃,只要他砸钱,大半夜都有人愿意来修。
但他想逗人。
“睡地上?”
秦叙点头,微微抬头仰望他,“如果师父分一半床榻给我,我……”
裴弃捏着人下巴,懒懒靠在美人榻上,“你什么?”
“会很开心。”秦叙说话像是把嘴锯了,双手抱着裴弃腰不放。
裴弃怔了怔,思量了下,反正也就这两年才在身边,何苦给他罪受,“好,睡里面去。”
秦叙心跳都停止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啊?”
裴弃低头,欣赏着旁人都害怕的眼眸,语调轻松,“不愿意啊?”
“愿意!”
秦叙如愿以偿天天陪在裴弃身边,出入仿佛一体,几日后的谈判,匈奴意外地发现裴弃说话没有以前凶了,当时还松了口气。
结果一个不留神,自家那个不怕死的阿达木又张嘴了,又挨了一顿骂。
当晚就坐一起商量,等了这么久,北境都迟迟没有对压境的军队做出反应,他们估计北境是真的没有人撑腰。
上京这边耗得也够久了,该一次性收尾了。
那么多的打的骂也不能白挨,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当夜就安静地呆在大同驿站里,其他人跟着阿达木和伪装成商贩过境来的匈奴杀手一起出门。
今夜的上京意外的热闹,游人如织,长桥花灯,道观钟声,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是什么节日,竟然这般欢庆。
阿达木在里面穿梭,跟紧了孤身一人的裴弃,尾随他一直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府邸门口。
裴弃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阿达木眼尖,瞧见了长公主三个字。
阿达木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据说这地方百八十年也不一定有人来。
裴弃身边的打手在黑暗的树枝和院墙上闪过,阿达木对于这种路子诡诈的江湖人没有好感。
他抬手的瞬间,杀手蜂拥而出,裴弃身边瞬间只剩下一个松墨。
裴弃回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长街,绕过这堵墙便是人间繁华。
阿达木握紧了手里的刀,左手断指的痛隐隐传来,他舔着虎牙,裴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裴弃拾阶而上,青色长袍逶迤在地。
阿达木身边最后一个人冲出去,松墨立马扑上去缠斗,裴弃站在府门前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护着!
阿达木笑了笑,秦叙那边十二个人,绝不可能早早脱身。
长公主府封存多年,便是裴弃也进不去,他只能背靠府门站着,后心口紧紧挨着冰冷的铁门,慢慢缓和了下来。
阿达木用力把弯刀掷向裴弃,锋利的刀刃擦着裴弃脸颊,撞进门中!
巨大的声响在裴弃耳边炸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死亡逼近的气息。
脸上滚落下温热的血。
他抓着弯刀拔出来,眼睛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达木走了出来,他在笑,笑得通体舒畅,“裴弃,我说过,记住我的名字,那是你的荣幸,我叫……”
“阿达木!”
没有任何征兆,他直接扑过来,裴弃举刀相迎,阿达木完全不放在眼里,手上使劲儿一拧,裴弃的手腕瞬间脱臼!
裴弃唇齿间溢出闷哼。
阿达木没有手软,抬脚踹在裴弃背上,十足十的力道,裴弃登时飞出去,在空旷的街道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趴在地上无声喘息。
阿达木弯腰捡起刀,慢悠悠走了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故意引我来这里,但你没有想到,比起秦叙,我更恨你。”
裴弃哂笑,这确实,不只是阿达木想杀他,他也想杀了阿达木,苦于没有一个四方信服的理由。
阿达木随手一甩,弯刀钉进裴弃脱臼的那条手臂!
裴弃一口咬在完好的右手腕子上,白布一扯,裴弃拼着全身力道往后仰去,一只凤凰在空中炸开。
阿达木冷笑,“会有人来救你吗?”
他捏着裴弃的脖子,狠狠甩出去,裴弃背部撞在坚硬的黄土墙上,墙土簌簌落下,呛得裴弃抓着喉咙咳嗽。
“那就看看,是你的打手先到,还是我先把你弄死。”
裴弃眼前有点模糊,他抓着腰间,等着阿达木靠近。
阿达木走到他面前蹲下,“像条狗一样,真可怜。”
寒光一闪,阿达木抬手抓住裴弃手腕,发力一拧,和左手一样,软绵无力地垂下。
阿达木看着做工精美的软剑,捏着剑尖往剑柄方向压,竟然折不断!
阿达木点头,“好剑。”
然后这把剑便插进了裴弃左肩里!
裴弃身体不断颤抖,喉咙里的血腥味几乎要冲得他晕厥过去。
裴弃在心底不停反复念着,撑住,只要太子带兵赶到就好了……
“算了,不好玩,还是送你早点去见阎王吧。”阿达木站起来,看着裴弃肩上晃动的软剑,抬脚踩上去。
裴弃猝然瞪大眼睛,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柄他最爱的宝剑,正在撕裂他的身体!
冰冷的感觉随着血液在全身游走,裴弃张嘴,囫囵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好像失算了……
阿达木耳尖一动,急忙闪身躲开,墙上赫然是一支铁箭!
秦叙喘着粗气,提着破风剑冲过来,强行咽下喉咙上的血。
阿达木回身就想要一刀抹了裴弃脖子,好在裴弃还有点神智,强撑着双手护住脖子,双手再添一道伤。
秦叙抓着剑当刀用,砍得阿达木不得不避让,但他并不在意,秦叙被十二个人耗了一番,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像是刚从地狱爬出。
阿达木想,他只需要绕圈子,秦叙和裴弃,都是他成名的垫脚石!
带着这两颗人头,趁着夜色回到胡部,他就是王!
阿达木甚至还有心思跟秦叙说话,“说真的,你就应该早点杀了我,你们大周人真麻烦,杀人都不敢。”
秦叙已经杀红了眼,他每一下都是竭尽全力,破风剑看不见影子,却始终差一点才能伤到阿达木!
下一息,秦叙直接甩开破风剑,握紧拳头扑上去。
阿达木躲避不及,被他扑倒在地,但他反应极快,一拳抡在秦叙太阳穴上!
秦叙半点没有反应,抓着阿达木的拳头,用尽全力,砸进阿达木的眼眶里!
“哈……”
秦叙吐了口浊气,“你爹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阿达木熬过了短暂的眩晕后,便迅速攒拳对着秦叙砸过去,秦叙笑,扣着他手腕,狠狠一拧,骨头嘎嘣一声脆响。
阿达木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手腕脱臼,这是……
秦叙直接拧断了他的手肘!
“啊——”
阿达木浑身爆发出难以压制的力道,生生把秦叙都弹了出去,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和呐喊声。
来人了。
秦叙目光沉静,抽出靴子上的短刀,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阿达木抱着自己的手,疼痛里是难挨的悲哀,他的右手再不可能拿刀,疼痛沿着神经消失,剩下的是滔天的恨意。
秦叙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他几乎没有了力气,全凭一口气吊着。
阿达木用仅剩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含糊着血,“秦叙,杀了我!否则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宁!”
秦叙蹲下来,刀尖抵着他的心口,一寸一寸地推进去。
阿达木尚且完好的手猛然抓住他。
秦叙笑了,黑白分明的眸子挂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
身后突然火光大亮,太子率领亲卫赶到!
“我送你一程。”秦叙收回刀,对准自己心口旁插了进去。
他要让这把对准匈奴的火烧得更旺!
李怀安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裴弃,从马上滚下来,“哥哥!御医!给孤找御医!封锁城门,匈奴人一个不准放出去!”
阿达木愣愣地看着秦叙胸口的刀,他们四周迅速被御林军包围。
人群中他看到了南楚、夜郎和其他国的使臣,手腕上的痛终于在这个时候清晰起来。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是各国来朝的日子!
阿达木疯了似的扑向倒在地上的秦叙,他就算是死也要咬断秦叙的脖子!
御林军的刀夹着他脖子,锁链上了一圈又一圈,把他拖到了李怀安面前。
李怀安抱着裴弃,手指都在颤抖,唯有面上还勉强能维持住储君的风范,“取下他的头颅,给北境送过去,身体挂在北城门上。”
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极了顺德帝,可宽大的袍袖下,被血浸泡的手指在不停叫嚣,他要杀了这个人!
阿达木满目血红,他临走也要拉个人垫背,“裴弃,皇室的人怎么可能用这样不好的字,你们大周人不是最忌讳这些了吗?现在也不过是用他做棋子,有什么好悲愤的!”
李怀安轻轻放下裴弃,温柔地脱下外袍把人裹住,淡定地抽出剑,长剑一拂,与裴弃打了大半个月擂台的人就这么死了。
李怀安转身看着各国的来使,一句话都没说,但他手里滴血的剑已经说完了。
众人浑身都在抖,这里明明只躺着三个人,可血腥气堪比陈尸场。
顺德帝深夜惊醒,闻知匈奴使臣在长公主府门外行刺裴弃,致使裴弃双手断掉,肩中一剑。
秦叙在定国公府遭十二人围攻,后赶去救裴弃,却被阿达木在心口插了一刀,险些要了性命。
顺德帝登时大怒,下令将阿达木分尸五块,四块悬挂上京四城门,头颅星夜送往北境,并勒令宁国公迅速开战。
北境一战得胜,匈奴三部大败,退回阴山以北数百里外,奉送银钱牲畜及城池一座。
被匈奴遗忘的使臣则全部被关押在天牢之中,不见天日。
之前消失的鸿胪寺官员迅速出现接管了局面,并且开始与邀请来的邻国结交。
这一场邦交,大周大获全胜。
而东宫里的气压低到了寒潭里去,侍女战战兢兢捧着温水来往在偏殿,任谁都不敢高声一句。
“殿下,臣已经为郡王换过药了,估计着再有两日便可醒来。”
李怀安没搭腔。
太医眉头一跳一跳的,他还记得三日前被抓到东宫来时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相信什么太子温和的话了,分明是个地狱恶鬼。
裴弃深陷在被褥里,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脸上那一道疤痕倒是快痊愈了。
“参汤和药呢?”李怀安坐在榻前,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裴弃的手。
太医急忙道,“殿下放心,都熬好了,秦世子那一份也准备好了。”
李怀安手贴着裴弃的脸颊,“给他送去。”
太医躬身应答转身出去。
李怀安不仅把裴弃带到了东宫,还捎上了秦叙。
秦叙第二天早间就醒了,只是太医哪里敢让他动,什么恐吓的话都说了,谁知道秦叙只问裴弃。
太医沉默了会,如实说没醒。
秦叙掀开被子就要走,还是太子冷着脸说裴弃要静养才镇住了他。
连着三天过去,裴弃还没醒,秦叙怎么都坐不住了,整日坐在门槛上看裴弃住的偏殿。
李怀安现在除了听学之外,都在里面坐着,也不允许秦叙进去。
朝堂上歌舞升平,东宫一角死气沉沉,其他想要来探望的人,李怀安都没放进来。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四天,夜里,裴弃醒了。
骨头是软的,脑袋是疼的,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嘴里的血腥味混杂着苦味。
“他娘的……”
裴弃苦笑,嗓子和铁锈的锁一样,吱呀吱呀地响。
“哥哥……”李怀安从窗边的榻上翻身下来,生怕自己只是做梦,一路摸滚到裴弃榻前,“哥哥!哥哥你醒了,哈,哈!来人!把太医找来!快去!哥哥醒了,叫厨房备粥,快去,再做点……不要了,拿点糖。”
裴弃想说,哪有那么激动,不就是晕了一下,可他说不出来话。
也幸好他不能说话,否则李怀安和闻讯从窗户钻进来的秦叙都要被当场气死。
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吵架,一人扶着裴弃起身,一人喂水。
两人的嘴就没停过,什么还有哪里疼,水烫不烫跟着其他问题吵得裴弃头疼。
“闭嘴。”
裴弃润了喉咙后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闭嘴,却叫两人高兴得差点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