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柯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瓶子,款款道来:“属下嗜甜,身边总备着一两瓶糖豆。味道还算不错,世子可以尝试一下。”
他似想起了好玩的事,微笑着又补了一句:“算是我贿赂上司,以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了世子生气,还望世子看在这两瓶糖的份上,不要同我生气。”
赵林寒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我又不管事……”除了身份尊贵,一无是处。所以,贿赂他有什么用呢?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若还是拒绝,未免让对方面子上过不去。
许云柯劝道:“世子不妨尝尝。这些都是普通的糖豆,自然入不得世子的眼,不过若是第一次吃的话,想来也有一丝新奇。”
赵林寒眨了眨眼,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手中的瓶子。他不爱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爱吃糖的事情,不过就当尝个味道,想来无事。
也正好可以看看自己喜不喜欢,免得回头忘了,搁在角落里积灰。
他倒出一粒糖豆,嚼了嚼。
许云柯闲时拈花般执着帘子,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扑簌,打下一片阴影。
赵林寒已尝道味道了。
吃过糖的他,声音有些软:“很甜……只是甜得过了头,反倒有些苦。”
吃之前说是尝味道,吃之后却免不了较真。他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不失公允,却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失望。
不过说完后,他就发觉自己失言了。许云柯毕竟不是郑然非,有些话不该这么心直口快地说出来。更何况,虽然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话,却好像让许云柯颇受打击。
赵林寒在许云柯骤然黯下来的目光和猛地捏紧的手指的刺激下,默默地去尝了另外一瓶。
只是大概口里的苦味还未散尽,于是另外一瓶也带上了苦意。他不爱这种味道,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时常能闻到的味道。但他到底不是小孩子,而是意志坚定的成年人。于是没人看出他怕苦,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嚼着糖,给了许云柯一个回答:“这瓶不错,很甜。”
许云柯低垂的桃花眼又重新抬了起来,里面些许诧然。
赵林寒撑住头,他道:“我有些累了。”
其实不该如此,但身体好像从之前就有些不对劲,叫他恍神。
许云柯扶住了他的手臂,温声细语地劝他:“我扶你去休息。”
赵林寒昏昏沉沉地被他扶到了床上,鞋袜褪下。许云柯握着他白嫩纤瘦的脚,轻轻地放到床上去。
然后展开床上的厚被子,盖到他身上。
等他压好被角,便见赵林寒直勾勾地看着他,愣愣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许云柯便笑了笑,低喃道:“果真是美人。”
所以纵然是这般痴傻的模样,也招人疼。
这句话很轻,他也很自信赵林寒听不见。不过当他发现赵林寒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时候,也不由微微不适。
“世子可是害怕?”
害怕什么?赵林寒的脑子转得很慢,也不知道做反应。许云柯便笑了笑,温柔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说着起了身,去把帘子放下。
再次回来的他,动作越发轻柔,神情也越发温暖。只是没有光,所以温柔的神情也莫名显得有些阴翳。
他哄人道:“睡吧。”
赵林寒闭上眼睛,却不是安然入睡,而是难得在意起了一件事。
“帘子,拉开。”
许云柯被他命令的语气弄得一愣。
“世子,你这是清醒了吗?”
赵林寒不答,许云柯于是纠结了一会,还是走过去重新把帘帐掀开。
赵林寒终于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这倒把许云柯逗笑了。他笑了一会,盯着赵林寒的睡颜,无奈摇了摇头。
“糖当然是苦的。”他勾起嘴角,隐隐透露出几分得意,“那是因为,里面本就是药啊。”
不过是裹了一层糖衣罢了。
帐内又是一片昏黑,赵林寒蹙眉,无意识地叹出一声呓语。
“郑然非……”
黑暗中一人微微一怔,旋即响起一声轻笑。
“竟是如此吗?”
衣衫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明显,他在床上坐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世子的脸。
原来,传闻中牙尖嘴利、与大将军极为不对付的世子,私底下居然会念着他?
还如此亲热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许云柯想起多年前局促着和自己说话的少年,人如朝阳,浑身洋溢着活力。
鲜衣怒马,好不俊秀。半个京城的姑娘,只怕都为这样的少年掷过花,红过脸。
一只手抬起赵林寒的下巴,略微打量。
“世子竟也动心了么?”
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
唯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掐疼了赵林寒,让他忍不住挣了挣,却也没多大力气。
许云柯松开了手。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神情莫名。
蓦地,他笑了。
“鸣金收兵,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回来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瞥了床上一眼,笑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再次醒来,眼前看到了微弱光芒,却还是冒着金星。
赵林寒捂住头,难受地捱了一会。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不过一个冰凉的东西很快就放到了他的唇上,微微湿润了干燥的唇瓣。
赵林寒顺势饮了一点水,缓解喉间的火气。而后他抬眼朝身边看去,嘴角下意识地微微翘起:“你回来了?”
郑然非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脸色很不好,“怎么病了?”
赵林寒后知后觉地去摸自己的额头,懵逼道:“我病了吗?”
他还以为自己就是睡久了,有些不舒服。
郑然非:“……”
良久,他叹了口气。
他想关心,却无法直接表达关心,只得别扭道:“尽给我的军医添麻烦。”
赵林寒:“……哦。”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又回忆起那时候吃了些什么药,慢慢和现在的感受对比。最后得出结论:“我不用吃药。”
这算不得什么,不过头有些昏沉,嗓子有些哑,吃不吃药都没关系。
郑然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却不是在气赵林寒,而是在气自己。
说出这么一席话,还不如闭嘴什么都不说呢。
现在怎么办?是该说你别多心,我就是担心你还是你想不喝药就不喝药,你以为你是谁?
然后再乘机逼近他,喂他喝药,若他不喝,那就——
倒进嘴里亲密无间地喂他喝。
光想着,他心里就燃起了一把火,口干舌燥。
赵林寒还在慢慢揉着头。
“你回来了,打赢了吗?”
郑然非一下子回过神来,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也有些泛红。
他低声道:“赢了。”
他亲自出马,自然毫无疑问。不过他也珍惜这样可以心平气和地同赵林寒说话的机会,于是两个人赖在床上,将白日的局势剥离成一丝一缕。
又穿针引线,重新绣成一幅画卷。上面的他更加英武,佩着宝剑,锋芒无匹,气势惊人。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把经历的一点一滴都当做情话,说给心上的另一个人听。
满心喜悦,不厌其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天的一段战事, 叫他们黏黏糊糊说了半个时辰。
郑然非也不单单讲战事,他也会讲一些边关的趣事, 说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
他偶尔还会发痴发颠, 不知从哪儿喝了一大盆陈年老醋,忽然就抵着赵林寒的额头,呼吸都喷洒到脸上。
说的却是:“听说你睡着后,许云柯守了你一下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是在挑战我的耐性, 你真的要逼我生气么?”
你知不知道,我会嫉妒,会难过?会自责?
为什么你不舒服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他发了狠,说着最痛心的狠话,想的却是能不能离近一点。
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郑然非的手已握出了青筋:“不准你同许云柯接触,你离他远些。”
赵林寒:“哦。”
他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明明应该难受, 可不知为何却有些想笑。
可能是郑然非嘴上放着狠话,视线却盯着他的唇的行为太好笑了吧。赵林寒抿了抿唇, 于是唇色更加浅淡,像雪地里的一片白梅。
没有血色,只余下苍白,却让人忍不住想去闻一下,舔一口, 看看究竟是不是如想象中的冷淡,又是否能在冷淡中品出一抹余味无穷的香甜。
郑然非郁闷地发现,赵林寒并不难受。
怎么会这样?他不该吃醋吗?!
于是醋坛子装不下醋了,它摇摇欲坠,就快要被打翻,如同眸子里的阴云,即将翻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