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怕你走不动给我添麻烦,你以为我会抱你?”
他说完,就觉得不太妙。这个借口说多了,提久了,总觉得有那么一丝欲盖弥彰的味道。
赵林寒会信么?
他的里衫一片濡湿,背上全是冷汗。他紧张了半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圆回来,却再也没想过提起许云柯。
他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赵林寒却没忘,甚至疑惑他今日怎么一直不提了。正猜测间,砰的一声——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赵林寒和郑然非齐齐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本来在搬兵器,而后应该是看见了他们俩,一时惊异,手上东西都落了下来。
正是这堆兵器发出了那道声音。郑然非皱了下眉,朝一脸惶恐的那人身边走去。
“没事吧?”
那人都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孰料将军并没有斥责,反而在关心他?!
他愣愣地抬起头,注意到世子也在后,才突然回过神。
“谢将军关心,属下没事!没事!”
他一个劲地说着话,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郑然非点点头:“没事就好。”
说完,抱着赵林寒继续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赵林寒有些淡定不下去了,他大多时候漫不经心,但是被这么多人用诡异的眼神盯着,即使淡然如他,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或者说,是个要脸的人都做不到。
但郑然非不要脸了。
他一路云淡风轻地抱着人,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前。末了,才逆着光,高深莫测地来一句:“世子可真是娇弱。”
看呆了的将士们又一个个把自己的眼球捡了回来,果然,将军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将军,没有变,也没有被附身。
一切都是为了羞辱,啧啧。
赵林寒已经淡定了,老实说,郑然非这样单纯地怼他,他还能接受些。
总比之前一会好一会不好,来来回回折腾人好受些。
他故意咳了咳,似笑非笑地看着郑然非:“想不到将军人高马大,倒不是一个粗人,反而还挺体贴。”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互怼,彻底落实了之前相看两生厌的传闻。
下属很快跟进来一个人,郑然非吩咐道:“送些清粥小菜过来。”
赵林寒一直在静静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眼神,郑然非话语一转,补了一句:“叫他们对许公子客气点,缺什么,都派人送去。”
他说这话时,刻意去留神赵林寒的神情。见他无动于衷,才放下心来。
不得不说,这日子也太难了。说重了,怕伤了他的心;说轻了,又得不停地打补丁。
他真怕有朝一日漏洞越补越多。
说着后怕,可他隐隐上扬的嘴角却显示出,他也正沉浸其中。
一顿饭吃了不到一半,两人总得你嘲我讽几句,不得安宁。
只是以前,是占据优势的将军占了上风。现下却是世子牙尖嘴利,堵得郑然非说不出话。
围观的人都在看热闹,有些甚至热血沸腾,恨不得代替将军上去同世子唇刀舌剑地争论一番。
不过世子嘴皮子虽厉害,身体却不大好。脸色差不说,时不时地还要咳嗽一下,让人忧心他是不是得了痨病,又会不会咳出血来。
仅此一点,便又叫旁人在心理上占据优势,自觉他们将军占了上风了。
正争吵间,忽然一人来报:“禀大将军,北蛮千余人来犯!现已攻至翎丘,樊将军不敌,退守城门。情况危急,特命属下来搬救兵!”
赵林寒送至嘴边的勺子抖了抖,落下小半勺粥来。
帐内是难耐的沉重,不知是谁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一呼一吸,都变得焦灼。
郑然非听他说完,点点头,也没多犹豫,干脆道:“迎战!”
他披上战甲,配上宝剑,一展披风,端的是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众将士神色匆匆,都要去为出征做准备。郑然非作为主将,更是如此。可他离开前,身体却微微一滞,在帐前停了下来。
赵林寒看着他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的脸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纤毫毕现,一半躲藏在阴影中。
郑然非打破了静默。
“世子殿下,等我回来,再较高下。”
他露于人前的一面,在挑衅,在宣战;他隐匿于黑暗中的一面,却在贪婪地看着他,舍不得错开一眼。
赵林寒挑了挑眉:“好,我等你。”
听到这句话,郑然非终于满意了。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狼烟起,战鼓擂,男儿出征。
赵林寒继续喝粥,麻木却平静地喝完,让人撤下这些碗筷。然后在帐内找出一本书,坐于床边百无聊奈地翻了起来。
军营里没有闲暇的人,他坐于帐内,听不见丝毫喧嚣。
出征的人才刚刚走,战马的嘶鸣和轰隆隆的鼓声同时落下,世界突然静了。
静得可怕。
赵林寒看不下去书,他突然发现,在这个军营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将士训练、征战;军医忙着救人、治伤;许云柯这等文官管着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事,也有事做。唯有他,无所事事。
他甚至连自己的小厮都不如。
帐帘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大抵是外面的人以为他会午睡,所以体贴地合上了帘子。赵林寒坐在昏暗的屋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闷响,熟悉的,压抑的,伴随着阵阵抽泣。
时而温柔,时而歇斯底里。
他毛骨悚然,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朝门口奔去。期间脚步蹒跚,撞倒了无数桌椅。
他下意识地在逃,却不知道该逃往哪里。门!门呢?!
“世子,你——”
一个人闯了进来,哑然失声。
赵林寒恍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背后的阳光,徒然惊醒。
那人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可是魇着了?”
赵林寒微微喘气,不说话。
屋内凌乱,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说不通,过不去,却又懒得去理,懒得去解释。
他不说话,那人便出去又唤了两个人进来。他们沉默地把东西摆回去,一个人打了一盆水进来,犹犹豫豫地看着赵林寒。
以世子的尊贵,没有吩咐,他们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更何况,对方的脸色那般差,和死人也差不了什么。将军又不在,他们一时不敢惊动他,怕一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
忽然,一个人眼神一亮,拍了拍兄弟的肩,转身奔了出去。
余下的人继续小心翼翼地陪着赵林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赵林寒也没觉察出他们的存在,他木讷地看着帘外的光芒,觉得冷,又怕烫。
但终究,还是醒转过来了。
他终于能够冷静下来,自己打湿毛巾,将脸上的冷汗揩去。除了脸色更加苍白,气息略微紊乱,一切如常。
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见他终于正常了,便忙不迭地躲了出去。帘子又被他们放了下来,赵林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还有一丝光,他勉强维持冷静,走到帘边。
正要去拉它,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摸上了帘子,从外面把它掀开。
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落下,是许云柯的声音。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小兄弟。”
他回过头,望进赵林寒湿漉漉的眸子,微微一怔。
“世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林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同理, 许云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里见到一个这样的世子。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担心和迟疑:“世子,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赵林寒回过神。
他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于是虽然不适, 却还是摇摇头。
“无妨。”
不过,苍白的脸色和压抑不住的低咳还是出卖了他。
这次不是做戏,是心悸之后,身体所展现出来的反应。
许云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是温柔的,如白云悠悠, 静水深流。
只是这会的神情,温柔之外,还带了些许无奈。
他打量了一会赵林寒,眼角余光在他一开始了无血色,后来又逐渐变得酡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他可能没感觉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发热了。
莫名地,他想起了家里体弱,却不爱看病吃药的小侄子。
世子虽已不是小孩了, 在固执这一份上,却比小孩更甚。而且养尊处优, 吃不得苦。
于是,他像哄小侄子那般,耐下性子问道:“世子爱吃糖吗?”
赵林寒一懵,“糖?”
他勉强打起精神来看着眼前人,只是约莫还是没有彻底清醒, 看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只隐约看出他脸上关怀的神情。他果真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居然会对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费心用神。再一看他周身的风度,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