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赵林寒轻轻踹了郑然非一脚。
“起来,把灯熄了。”
郑然非没有动静。
赵林寒盯了他半天,见他真的面色如常,没有异样,好似已经熟睡,便不由微微一怔。当将军有这么累吗?
他动了动手指,有心想去抚一抚他的眉心,最后还是控制住了。只是微微一挣,从厚实的被子里挣出来,想绕过他自己去桌边把灯熄了。
只是才刚刚坐起来,便忽然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他没防备,一下子又被拉倒在床上。
只是先前是倒在被子上,这次却是倒在了郑然非的胸膛上。
赵林寒要气死了,他瞪着郑然非,恨不得一拳头锤下去。
“你装睡!”
被质问的郑然非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屈指一弹,一道疾风在夜里扑向桌边,将摇摇曳曳的灯光熄灭。
一只手按在赵林寒的背上,上下抚着,像极了安抚生气的大猫。
赵林寒便被迫倒在他怀里,倒也动得,只是累了,懒得折腾了。
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幽幽地叹了口气。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怀抱,温热、干燥,带着阳光一样的暖意。
他躺在这里面,忽然间又气不起来了。
于是这一夜,他一边数着郑然非犯下的过错,一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居然又是日上三竿。他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走来走去巡逻的士兵,一个一个都那么精神抖擞,和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瞥见他,门口的一个护卫神色一凛,连忙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林寒点点头,问他:“我的小厮呢?”
居然没人来叫醒他,这才是他睡懒觉后最懵逼的。
士兵道:“将军说,世子在军营里的时候不用他伺候,叫他去刘大夫身边打下手了。”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怜悯,能做到亲兵的份上,他也是读过书、习过字的。知道这些世家子弟自小身边就有人伺候,从来没尝试过一个人照顾自己。更何况,赵林寒还是世子之尊,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只会更多,得到的照顾只会更贴心。可现在将军居然不准他的小厮留下来伺候他,分明就是在为难世子。
赵林寒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将军呢?”
士兵又道:“在沙场练兵。”
他说完似想起了什么,挣扎半天,最后捏紧了长、矛,艰难道:“将军说,让世子爷你醒后就去找他。”
赵林寒垂眸点点头,没精打采道:“送一盆水来。”
关内连年大旱,这关外倒因为有几座雪山的缘故有几条涓涓细流。只是关外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东西,于事无补。这几条细流也是边关的命。烧水煮饭、洗涤伤口、日常洗漱都靠它们撑着。不过水也不算多,加之下游还有百姓要靠剩下的河水过活,于是军营里用水一向谨慎,能少用就尽量节省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士兵听见赵林寒说的话反倒愣了一下。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为难他,和同班的伙伴说了一声便放下东西去帮他打水。
赵林寒一个人慢悠悠地洗漱完,头发习惯性地束成上个场景的样子,显出几分潇飒英气。然后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探,想去摸三问,却摸了一个空。
他一愣,暗叹习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于是发冠解开,发丝重新披散。他执着发带,在脑后随随便便绑了一束头发。多余的额发轻轻贴着脸颊,柔和了他的轮廓,又叫他成了那个有几分书生气的柔弱世子了。
赵林寒又将眼尾揉了揉,下巴抬高,霎时间又变了一副模样。这时候任谁来看他,都会觉得他昨晚上受了天大的委屈。全然是个吃了亏却还强要面子,固执守着自己那点微薄尊严的傲气公子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洗漱完, 赵林寒就如郑然非所要求的,前去沙场找他。
一路上不断有人朝他看去, 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 只能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他。赵林寒恍若不知, 只一心固执地高扬着头,却囿于身体不适, 不得不时不时地低头咳几声。在其他人眼里, 便是既娇又傲,既可怜又可恶。
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 居然比女子还要柔弱。
军营里最看不起这种人,赵林寒知道,却不得不破罐子破摔。这种时候, 他格外怀念自己上个场景的人设。
虽然话少,但绝对能A得他们魂不守舍!而且武力值也高,还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郑然非给揍一顿。
可惜,往事不堪回首。他现在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心酸地耍些小聪明了。
这样想着更加委屈, 做足了受过气, 却还兀自倔强的模样。
他走得很慢, 走了很久, 还刻意绕了些远路。于是等他感到演武场,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爱戴的大将军昨夜欺负了新来的世子。
毋庸置疑,他们铁定会站在将军的那一边。只是这等事比起正直大义,更关乎于风花雪月。在这样的背景下, 一两句算不上谴责的揶揄便也脱口而出。
半天不到,将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话题便也飞一般地传遍了军营。
郑然非还不知晓这一切,他远远看见赵林寒慢步走过来,刻意克制住了盯着他的想法,扭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家练武。
赵林寒作上了瘾,他轻咳一声,柔弱无力道:“不知将军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郑然非的嗓子有些堵,一时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却不是训练久了会出现的嗓子冒烟。
而是——
是什么呢?他不敢细想,只觉得自己的定力越来越差,看见他,就会神情恍惚,心花怒放。
赵林寒疑惑道:“将军?”
郑然非这才瞥了他一眼,似不耐烦,似懒得搭理他,喑哑道:“没事。”
赵林寒:“……”
兴许是他脸上的无语太明显,郑然非嘴角隐隐翘起,他抱刀袖手道:“怎么,你看不出来么?”
他指了指头顶的大太阳:“世子殿下既是奉旨北巡,自该看一看我大楚男儿如何挥洒汗水,精炼武艺。也当在一旁振兴士气,稳定军心。”
说得大义凛然,有理有据。若非他嘴角那一抹坏笑太过明显,若非他特意指了指天空,赵林寒几乎就要信了他这一番说辞。
他冷笑,死死盯着郑然非的脸,意味深长道:“将军还真是所思甚‘远’呢!”
郑然非挑了挑眉,笑道:“世子过誉,在下,不敢当。”
赵林寒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想把郑然非打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慢吞吞地、咬牙切齿地,对郑然非挤出一个笑容。
人争一口气,他面上还在僵硬笑着,并不曾露出气闷,叫下面一群想看热闹的人格外失望。
世子来后,郑然非要去同他闲聊,指挥训练的事便落到了他的副将身上。他执着小旗子,格外卖力地领着他们训练。只是偶有间隙的时候,他也不免像下面的人一般,余光向将军和世子扫去。
将军一直冷冷的,不喜同人亲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同他说这么久的话,就算两人话里暗藏机锋,也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真是伤人。也不知道世子那娇弱的身子板,能抗下几句。
他正凑着热闹,冷不丁地,战火烧到了他身上。
赵林寒笑道,隐含一丝挑衅:“你,去把许公子找来,就说将军邀他赏景。”
郑然非:“……我可没这么说。”
副将一时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林寒还待说,郑然非却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副将继续指挥训练。
耳尖的副官听见这样一席话:“大热天的,他又是一个文官,找他过来干嘛?”
“将军这是见不得他晒太阳,心疼了?”
“他是我倾慕之人,我心疼他,有什么不对吗?”
“呵呵。”
“别闹,你身体弱,别折腾了。等会晕了,别指望有谁敢抱你回去……别去太阳下,晒……别走,等会一个人走迷了路……”
后面已有些听不清了,将军与世子都已走远。副将有些遗憾地动了动耳朵,不好意思地发现,他居然有些没听够。
他一时感叹将军对许公子用情之深,即使对方从未表过态,他也能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全。而不得他喜欢的世子也太惨了,身体明明那么弱,还要被迫在这里看他们训练。
世子该看的是咿呀咿呀的戏曲,而非汗水横飞的演武;世子该得到的是细心的呵护,而非头顶炙阳,脚踏黄沙,连个可供休憩的地方都没有。
换个知心知意的人来,瞧见世子被这么对待,只怕都要替他委屈地哭出来了。
不过大漠里的汉子却不是什么体贴人,也不会替他委屈。更多的人就像凑热闹一下看完了将军与世子的交锋。唯有高台上的副将离得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