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想在路上就睡着, 太丢人了。可是真的好困……
挣扎片刻后, 他抬起松软的手,本想按揉一下自己的眼睛, 却不妨手抬到一半, 头已沉重得坚持不住。
肩膀上骤然一沉。
郑然非侧头,入目是这个世界里赵林寒难得乖巧的睡颜。
交握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郑然非腾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顶,动作轻柔而缱绻。
“一直紧绷着精神, 话也很少,会很累吧……”
话音落, 赵林寒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蹭了蹭他的肩, 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外衫里面缩了缩。
郑然非勾了勾唇, 帮他理了理额发,低喃道: “和以前一样可爱。”
这句话说得极轻, 连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唯有夜空中的星听见了, 沉默而温柔地闪烁着,见证了星夜下的所有低语。
第二天,日光大盛, 照得屋子里也亮亮堂堂。赵林寒撑着身体坐起来,迷茫地呆了一会,目光从一系列摆设上掠过,及看到衣架上熟悉样式的衣物,才反应过来这是郑然非的寝室。
原主人已经不在了,赵林寒穿好衣物,刚推开门,便远远瞧见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赵公子,这是主人吩咐给你预备的早膳。”
赵林寒愣愣地点了下头,想起自己爱睡懒觉的毛病,有些不好意思。
“劳你久等。”
小厮将东西放下,刚打开食盒,一股热气便飘了出来。
听完赵林寒的话,他拘谨地退了半步,惶恐地解释道:“公子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
心里却在嘀咕:他也未曾久等。左护法把这人的生活习惯摸得通透,早猜到了他会在这个时间醒来。
所以也没费他什么事,到点把饭送来就是了。不过这种暗示客人惫懒的话,他可说不出来。
赵林寒无知无觉地吃完饭,清粥小菜的搭配一向受他青睐,不过近日身体不太好,胃口也未全部打开。最终,喝了半碗粥,他就放下了筷子。
小厮见状,手脚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都收好放回食盒后,他恭敬地朝赵林寒行了个礼,口中道:“主人说,他今日有事要忙。附近景色还算不错,公子可四处看看,散散心。书房里也有许多闲书,公子可随意翻阅。”
语毕,他不敢多留,提着东西就走了。
赵林寒摸了摸下巴,他还以为郑然非是个闲人,谁知他本人在魔教却这么抢手,才回来就忙上了。
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杜海有意支开他。
总不能是他故意躲着他吧?赵林寒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逗乐了。他笑了起来,须臾却又叹了口气。
他是该笑,郑然非躲着他,这本该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却是现下最合理的解释。
他板起脸,抿紧的唇将他的心中真正所想揭示的明明白白。以前的他自然不会这么想,现在的他却总会下意识地去想最坏的结果。
他如今,是真的没有自信。
当初只觉得生死关头,何须顾忌那么多。更何况,他都肯为自己出生入死了,还需要怀疑他的感情吗?
可他忘了这是古代。
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个年代,多的是人为朋友两肋插刀。万一,郑然非只是心中愧疚,过意不去……
倘若他只拿他做普通朋友,却因为自己的付出而不好直言……赵林寒捏紧手,面上的表情是不自知的迷惘。
他好像进了一个迷宫,遍地是路,自己却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郑然非的住处恰巧是在魔教深处,附近有个人工建造的花园,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
赵林寒本打算随便走走,后来见这里没什么人,忍不住又深入了些。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等他回过神来,已走到了花园的深处。
面前是一汪碧波粼粼的绿水,占地不大,在山多水少的这里却显得极不容易。一个白发长须的老人坐于湖边,安静垂钓。
瞥见他的时候,赵林寒瞳孔一缩,一瞬间警惕起来。
相比起他,老人就显得淡定得多。他清瘦的身体纹丝不动,连渔线都未曾晃动一下。清风吹过,撩起他的发丝,愈发仙风道骨。赵林寒看了片刻,忽然悄无声息地转身往回走。
他本不欲多生事端,没想到走了没几步,后背突然冒起一丝凉意。他呼吸一滞,一个矮身,腰近乎和地面平行。一丝白至透明的亮光从他头顶划过,带起一股凉风,很快又消失不见。
赵林寒扭回身,惊疑不定地看着老人。
风平浪静,一片祥和。他却莫名地笃定,刚才攻击自己的正是才老人手中笔直的渔线。
老人好似依旧没注意到他,没有丝毫反应。赵林寒按捺不住,试探道:“无意中叨扰了前辈,还请见谅。”
老人这才扭过头,随意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武功还算不错。”
赵林寒看了他片刻,心中暗惊。他虽然身体不好,武功却已步入了顶尖高手的行列。这样的他,在老人这里却只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评价。
思及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也不想给郑然非添麻烦。
他也没有争论,口中只道:“谢前辈夸奖。”
语罢,便准备要告辞了。
他要离开,老人却突然叫住了他,问:“你便是时传‘剑挑清风,胸有明月’的晚霜公子。”
好端端的一个疑问句,被老人说成了陈述句。
赵林寒:“……”他对于魔教人皆认识自己这一点,已经接受良好了。
于是抽身不成,只能继续在这里陪老人唠嗑。
老人又问他:“你可知我是谁?”
赵林寒沉默了一会儿,胡乱瞎猜:“前辈是左护法?”
老人摇摇头。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惊异,好像这个答案十分不应该一般。
赵林寒本来就是从郑然非熟悉的人入手,见状,他毫不犹豫地又换了一个:“教主?”
这下老人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答案。
赵林寒于是又沉默了。这个教主,比他想象中的要闲。
老人接着问:“来到这里,感觉如何?”
赵林寒思及这里的穷山恶水,一时又卡了壳。好在他灵机一动,很快就想到了该怎么回答。
“真性情。”
说的是这里的人,倒也不算答非所问。
教主大笑,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你太抬举他们了。”
冷不丁的,他钓起一条鱼来,看了看,又丢回水中。
这期间,他一直没有说话,赵林寒也没有打扰他。一直到老人重新将鱼线甩进水里,他才忍不住问道:“前辈既不欲钓鱼,又何必伤它们。”
老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欲钓鱼?”
赵林寒说:“前辈钓鱼,都不用鱼饵。”
却用了最锋利的鱼钩,刚才那条鱼不过被提起来看了片刻,便已经被勾穿了腮部,鲜血淋淋。
这本身是件极矛盾的事,赵林寒也知道,魔教的人大多都有一些独特的癖好。他没指望能说服老人,只是随口一说。至于有没有用,他也没去想。
老人却道:“这是一条恶鱼。”
赵林寒不解:“恶鱼?”
老人淡淡道:“它食同类为生,岂不为恶?但它又敢于上钩,所以它又是一条真性情的鱼。”
赵林寒:“……所以,你放了它?”
老人瞥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却插了进来。
“教主,你可别忽悠他了。你还是继续钓鱼吧,人我就先带走了。”
说话间,一只手搭上了赵林寒的肩膀。他略微侧头,惊讶道:“你怎么找来了?”
郑然非含笑看了他一眼,勾着他的身体往自己怀中带。
“我想你了。”
这话说的,三分调侃,七分温柔。语气肉麻不说,还旁若无人。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老人:“……都给我滚。”
郑然非得令,揽着赵林寒就往回走。走远了才松开,笑道:“对于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你越是正儿八经地回复他。他们的话就越多。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厚着脸皮让他们不耐烦就行了。”
赵林寒的心情略复杂:“你倒是经验丰富。”
看出他在别扭,郑然非腾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脸颊:“想什么呢?我是真想你了。”
赵林寒还未发火,他又改扯为摸,动作暧昧至极。
“抱歉,不过新婚,就让你独守空闺。”
刚说完一句话,他跳窜开来,蒙头乱跑。
“快别打了!我错了~”
赵林寒不由分说一通揍完,忽然笑了笑。
果然不管身处何地,所属何时,揍郑然非一顿都是必不可少的。
揍完了,心就安定下来了。
管他是歉意还是真心,既然招惹了他,就是他的人了。
于是,他拉住郑然非的衣领,缓慢却极有压迫感地逼近他:“我喜欢你,你最好赶紧认清自己的心。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