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非摸摸鼻子,对着赵林寒道:“我在这儿捡到的,在它旁边,还有一具尸骨。你……”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赵林寒合上剑,他虽没有感同身受,却也不免感到一丝悲凉。
“在哪?”
郑然非带他过去,那是一具快要散架的骨架,上面的衣服也已经腐化,微一惊动,便涌起一片灰。
郑然非不让他触摸:“尸骨泛绿,上面有剧毒,小心一点。”
说完,他解开腰封,脱下外衫递给赵林寒:“给。”
赵林寒接过,却愣了好久才有反应。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好了,拿衣服把尸骨包起来。而后他拿起刚才捡到的那把重剑,开始挖坑。
岸边潮湿,土地松软,挖起来倒是容易。不一会便挖出一个大坑出来,郑然非也在帮忙,陪他一起把这个坑加深。
挖好坑后,赵林寒小心翼翼地把收敛好的尸骨放进去,一捧一捧地将土挥洒到上面,慢慢将他掩埋。
冢立好了,却没有碑,只有将重剑插在冢前,权当作碑。
两人一起祭拜了赵玉舟,事了,郑然非侧头看向赵林寒,只觉得这人如霜似雪,浑身充斥着凉意,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这是冷酷无情。
他忍不住道:“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吗?”
赵林寒点点头,恹恹道:“我带不走他。”
郑然非默然,他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冢,心里默念:“前辈,感谢你为我们一家付出的一切。”
连与郑家沾亲带故的那些人都没有深究当年的事,赵玉舟却一直追查下去,甚至查到了真正的凶手。
他的父亲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朋友。
而赵林寒,他又是何其无辜,要为当年的事承受这样的猜忌和痛苦。
至此,郑然非心底终于释然。他转身正面赵林寒,认真地对他道:“你打我吧。”
赵林寒:“???”他一时没跟上郑然非的脑回路。
郑然非道:“一切都是因我们家而起。这是我亏欠你的,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等我报完仇,就算你想要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
赵林寒捏紧三问,郑然非说一句话,他脸上便冷一分。
“你当真如此?”
郑然非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三问出鞘,寒光从郑然非脖颈间划过,他浑身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他没想到赵林寒恨他到如此地步,竟连让他报仇的时间都等不了。也是,凭他表现出来的武力值,报仇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人家为什么等下去。
但他确实亏欠赵家,亏欠赵林寒,所以,哪怕心有不甘,他还是没有躲。
寒风凛冽,凉意刺骨。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感受。
郑然非睁开眼,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出血,甚至连痛感都没有。
赵林寒没有伤他。
“你这是……你就不恨吗?”郑然非哑声问道,心里又酸又涩,还流淌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赵林寒垂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唯有一片肃杀。
他说:“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郑然非怔住了。
赵林寒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眼前的新冢。何来恨,何足怨。他毕竟只是一个过客,无法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原身面对这件事会不会心有怨恨,也无法在揣测的基础上代替他去恨一个人。
他不能把心里的爱恋一点一点捣碎,又一寸一寸替换成恨意。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林寒再次叹了口气:“走吧,该离开了。”
郑然非看着他,黯淡的火光下,连他的身影也变得孤寂。
一半是静默,一半是忧伤。
他突然就觉得堵得慌,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没有人怪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呢?郑然非莫名地抬起手,却不知究竟是该捂住自己发疼的胸口,还是该去拉一拉身形僵硬的赵林寒。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把时间交给对方,自己悄悄地回到棺木中。
听见声响,背对着他的赵林寒动了动眼睛,摊开手,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的一缕青丝。
这一缕黑发,便是他刚才挥剑留下的东西。
削发本是临时起意,握住它的时候却带上了自己的私心。
夫妻结发,交首同心。白头偕老,相伴不离。
他做不到白头,喝不到合卺酒,却妄想和他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寒风吹凉意,心事写怅惘。那些以为不会在意的点点滴滴,终究还是无声无息地留下了痕迹。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发生了这样的事后, 郑然非接下来变得乖觉不少, 也没有再继续刺激赵林寒。
他自觉地划着水, 每每抬头都要朝另一边的赵林寒看去。对方依旧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郑然非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越往后走, 越能看出这里是他们平日里用来做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密道。一开始是还是纯天然的岩洞,后来则多了人为挖掘的痕迹, 洞口变多,大小也变得相仿。
这时候再走水路就不大方便了, 两人弃棺上岸, 选了一个洞口摸索着朝前走去。
这里纵横交通,地上铺了青石板, 墙上也摆放着火炬。怕有机关,两个人走得小心翼翼。但也许是黑袍人对这个地道格外自信,他们在里面绕了好久都没触发机关。
也是, 撇开他藏得严实的真正的密道入口不论, 这个时代的正常人谁会主动想到缩进棺材里去看看这下面究竟有什么奥秘。如果不是遇到他们两个,这密道的设计确实万无一失。
正是这种安全的设计造就了里面的人毫无警惕性。郑然非和赵林寒算计了一个落单的人, 从他口中逼出密道的出口,然后干脆利落地敲晕了他。
做这些事的都是郑然非, 他现在动起手来干净利落, 哪里还有之前被人追着跑的狼狈模样。
他问出答案,出逃有望,不由有些欣喜地看向赵林寒。只是这心里的喜悦来得古怪, 不太像是因为出口,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和赵林寒搭上话了。
这意味着什么?他来不及深思,也没有多想。
一看过去才发现,赵林寒的注意力压根没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专注地看着墙面,眉头微蹙。
郑然非摸摸鼻子,好奇地凑过去:“晚霜公子,你在看什么?”
赵林寒道:“秘籍。”
这墙壁上放了好些门派的秘籍,五花八门,各家各派都有,就连赵林寒自幼长大的青城派也没能幸免。
这时候他想起一开始护卫展示的那些动作,现在看来应当就是这些秘籍的功劳。就是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居然能入手这么多秘籍。
小门派还好,大门派居然也没逃过,这简直太不思议了。
郑然非抱胸打量这些秘籍,这里面随便拿一本出去,都可以让人抢破头颅,可这些珍贵的秘籍如今都随意地陈列在这里,有些书册上面甚至还积了灰。
他忍不住道:“你说这人图什么?收集癖么?”
赵林寒:“……”
结合背景,他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定当年幕后凶手已经得手了,只是得到的秘籍不全。他为了补全秘籍,不得不集百家之长。不然,难以解释这人的举动。
不过从他对玉佩的在意程度看,这修复的过程定然不轻松,或者出了岔子。这样,他疯疯癫癫,时狂时怒的模样也有了解释。
他抽剑出鞘,寒光亮彻密室,惊心动魄。
举剑的手很稳,说出的话也是。他的动作随着他的说话声落下,荡起满屋纸屑。
“随他,毁了便是。”
郑然非目瞪口呆,片刻后,他翘起大拇指。
“这么多秘籍,说毁便毁,晚霜公子真是魄力十足啊。”他夸赞完,又想起这里说不定有好多独门秘笈,也被赵林寒一视同仁给毁了。
“你就不心疼吗?那么多秘籍,说不定你随便翻一本,就能对自己的剑道有所增益。”
赵林寒摇摇头,道:“修剑从心,何须借助外力。”
他说着看向郑然非:“你若想习武,我可教你,无需在意这些秘籍。”
郑然非惊讶了一瞬,下一秒,脸上浮现受宠若惊的神情。
“教我?!晚霜公子,你——”他感叹道:“你还真是大公无私。”
“那武林盟主谢盛南被尊为正道楷模,我看他跟你比,差远了。”
听他越说越夸张,赵林寒好笑地抿了抿唇,叹气道:“你呀。”
郑然非嘿嘿笑起来,他正面赵林寒,双手作揖,像模像样地鞠躬道:“师——师兄在上,还请不吝赐教。”
听他唤自己师兄,赵林寒一怔,险些拿不稳剑。
他哑声道:“你……?”
明明之前不过随手教了两下都要唤师傅,这次怎么就成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