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国后的头一年,偶尔还会收到孟书灯发的消息。消息内容很冷淡,十分客套且官方。
两人的关系结束得稀里糊涂,甚至于没有明确的说分手,因为赵言卿压根就没有恋爱的感觉,觉得这算不上恋爱。
既然不算,那平白说什么分手呢?
而孟书灯的消息也在一年以后的某一天戛然而止,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得消失,仿佛没来过。
一直到两年前,他回来接手公司,正好遇见来应聘的孟书灯。青葱岁月的记忆随着那张文秀的脸席卷而来,那些埋藏的情绪又翻涌而出。
孟书灯本来应聘的是营销部,在他的授意下当了他的助理。两年过去,又从助理成了特助。
孟书灯当了他的助理,对两人的过往只字不提。仿佛两人那些过往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过一丝痕迹,淡漠得让人生恨。
赵言卿的回忆随着孟书灯进来的脚步声而告一段落,孟书灯进来后,就在旁边的桌上整理资料。孟书灯投入工作状态的时候,身上有一种很迷人的认真和从容。
低头看资料的样子,和赵言卿记忆中的在图书馆看书的他重合。那时候他们去图书馆也不交谈,孟书灯看书,赵言卿看孟书灯。
赵言卿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样的性子,当年是怎么在图书馆一坐一下午的。怎么熬得住?
少年不懂自己的心事,其实他的耐心都是为了从图书馆出来后,在黄昏里的那个吻。
虽然是因为跟人打赌,但他那个时候其实是喜欢孟书灯的。他觉得孟书灯是有点可爱的,固执、有点笨,很好骗。
只是因为一件事,导致他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乱状态,什么都顾不上。
不过孟书灯显然更不在意,比他还不当回事。这就显得当年那场短暂的恋爱更像是胡闹了。
赵言卿回忆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无聊地转了两圈,突然问:“她跟你说什么?”
孟书灯抬起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据实相告道:“她说上次报销的时候漏了一张发票,现在超出了报销时限,让我帮她写个条跟财务部说明一下。”
他说话有点鼻音,像是感冒了。
“确认了吗?确实是公关费吗?”赵言卿有点没事找事的意思,以孟书灯的严谨程度,这句话其实很多余问。
“确认了。”
“嗯。”赵言卿顿了一会儿,又问:“她打算怎么谢你呢?请你吃饭?”
孟书灯抬头,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是诧异为什么赵言卿猜得这么准。
赵言卿嘴角带笑,心里却在冷哼,果不其然。
他刚才就觉得那个女的看孟书灯的眼神有内容,绝对是对孟书灯有意思。
他知道孟书灯对这种事很迟钝,但是赵言卿自己对这种事随时通着电,这种时候的眼神、笑容、神态,没人比他更熟了。
“你们约了什么时候吃饭?”赵言卿语气有些酸,用笔敲着桌子,说:“提前跟我说,我好安排自己的时间。”
“没约。”孟书灯低头把文件整理好,随口道:“我没时间。”
赵言卿闻言心里松泛了一些,但还是不依不饶道:“哦,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压榨你压榨得太厉害了?害得你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孟书灯到了这会儿已经能听出他有点找事的意思了,微微蹙眉看着他,语气平静且认真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言卿:“要不我给你放一天假,让你跟她约会去?哦不,我干脆给你们俩都放一天假好了。”
孟书灯依然蹙眉,看着他不说话,仿佛在看一道自己解不开的难题。
他当然听出了赵言卿的冷嘲热讽,却不知道为什么。赵言卿时常这样,好像故意为难他似的,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
其实赵言卿这会儿像个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就是想让人来哄哄他。
可这偏偏又是孟书灯的短板,他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言卿等了一会儿,越等越燥,站起来转了两圈,突然一脚把椅子踢飞,说:“你哑巴了吗?”
孟书灯没忍住抖了一下,嘴唇紧抿,眼神晃动着,还是一言不发。
“操!真是笨死了!”
孟书灯撇开脸没说话。
“把裤子脱了。”
孟书灯一愣,看了眼窗外。百叶窗已经合上了,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门也关上了,没有人敢直接进赵言卿的办公室。可同事就在一面玻璃之外,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经过的脚步声。
他开口已经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难堪地低声说:“去休息室。”
“不去,就在这。”
孟书灯沉默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解皮带。
一个小时后。
孟书灯摊在椅子上喘着,视线一片模糊,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赵言卿衣衫完整地站在那,完全看不出刚才都干了什么。
赵言卿甚至连裤子都没解,只是裤链一开一拉就完事了。
孟书灯闭上眼,心想,真就跟撒了个尿一样。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拉好裤子,又整理上衣,他今天本来就感冒,这会儿鼻子塞得更厉害,时不时就要吸两下鼻子。
赵言卿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看了他好几眼,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这要是别人肯定就势撒娇卖乖,比如“腰酸啊。”“腿软啊。”“你太厉害了。”之类的,说点暧昧调情的话,合理示弱,巧妙赞美。
总之,这样一句询问有太多可发挥的余地了。
然而孟书灯是个不会来事的,只是摇摇头,说:“没有。”自己整理完身上就出去了。
赵言卿看着他出去身影,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又腾地一下起来了。
孟书灯这种明明心里不怎么愿意,但是为了钱不得不屈服的样子,有时候让他觉得恼火,有时候又让他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因此他在孟书灯面前总显得阴晴不定。
就像现在,他就很恼火。
“孟助。”赵言卿喊他。
孟书灯刚出去又进来,问:“赵总,什么事?”
瞧瞧,这人多快就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赵言卿看着他,说:“今晚帮我把齐月约出来。”
孟书灯骤然一听这个名字,愣了一个很短暂的瞬间,然后就说:“好的。”
赵言卿说完话也没有让他离开,而是看了他一会儿。
孟书灯脸上丝毫不见事后的春情和脆弱,只剩一脸的沉默和空白。
“赵总,还有事吗?”孟书灯等了一会儿,然后问他。
赵言卿的恶劣因子活泼起来,说:“你每次都跟第一次似的,这也算天赋异禀了吧?”
孟书灯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但是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垂眸不语。
赵言卿满意了,说:“你去忙吧。”
孟书灯一言不发,转身回到隔间自己的办公室。
赵言卿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后消失,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孟书灯身上装了个一键消除的按键,只要摁下按键,所有痕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言卿觉得自己这两年病得更厉害了,越来越喜怒无常。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就像这会儿,他让孟书灯帮他把齐月约出来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难不成还指望孟书灯吃醋吗?
赵言卿有自知之明,知道孟书灯有多不在意自己这些破事。
赵言卿觉得自己有时候就是犯贱,一犯病就想挑战孟书灯的底线。
而且说来很怪,孟书灯状态狼狈或者哭着的时候,就是比他平时一脸平静,整整齐齐的样子要好看。
他是那种很适合带着点战损的人,残破无助的时候更加迷人,这一点赵言卿早就发现了,因此他时常恶劣地逗弄他,说些过分的话,然后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赵言卿觉得这应该和自己的病有关系,他痛苦的时候,就看不得孟书灯一脸平静。他痛苦的时候,孟书灯也得痛苦,仿佛孟书灯的痛苦能安慰到他。
好像只有孟书灯也痛苦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才会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赵言卿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这样。
就因为他有病吗?因为他有一种别扭、善妒、渴爱、卑劣的病吗?
当年和孟书灯那段关系结束得荒唐,现在这段关系又开始得肮脏。
两年前那个雨夜,孟书灯淋着大雨找到他,当时他浑身湿透,给人一种很脆弱又很欲的感觉。
孟书灯开口就是要借钱,说什么都可以答应。
赵言卿逗他,问:“要你跟我上床也答应吗?”
孟书灯当时愣了一下,呼吸都变急促了。但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同时有一滴水从他的发梢滴了下去。
他答应的速度太快,快到赵言卿这样的人都有点鄙夷了。
赵言卿回忆起那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从他发梢滴落的那一滴雨水,那晚的雨果然是太大了。
那天他们完事之后,孟书灯穿回被雨淋湿的衣服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
“钱。”
赵言卿的满腹柔情被这一个字打得粉碎,当即就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给他转账。
第8章 便宜货
赵言卿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面是齐月,桌上是大餐。美食美色当前,他的眼睛却一直忍不住往窗外瞟。
孟书灯这会儿在干嘛呢?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他的车就停在外面,可是孟书灯不在。
又过了一会儿,孟书灯回来了,他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他坐了进去,他手里拎了一个包装袋,他打开了袋子,他拿出了什么东西,他在吃那个东西。
看着像什么面包。
赵言卿突然觉得有点食不知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这家店味道不错。”齐月在他对面说。
“嗯。”赵言卿随口应了一声,这才把视线转到齐月身上。他对情人一向大方又绅士,办事之前还把人喂饱。
而下午才在办公室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另一个人,正坐在外面的车里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像一个疲于奔命、敷衍三餐的出租车司机。
接着赵言卿又有些烦躁,是他坚持要孟书灯给他当司机的,一直以来他对孟书灯的好用有着切身体会,所有事交代给他,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司机、助理、床伴的工作孟书灯一个人都给担了,甚至像现在这样在他和别人约会的时候,孟书灯也尽职尽责地等在外面。
赵言卿甚至可以想到,等会儿吃完饭,孟书灯会送他和齐月回家或者去酒店,他还会问自己要不要留齐月过夜,如果他说不留的话,孟书灯会等到他们完事儿之后再送齐月回去,或者帮齐月叫车。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孟书灯总是一脸平静又理所当然,水过无痕,什么都不在乎。
吃完饭,赵言卿和齐月回到车上,刚一上车,齐月摸了摸口袋,突然说:“我手机落在餐厅了,等我去拿一下。”
说完还在赵言卿脸上亲了一口。
赵言卿拍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去吧。”
齐月出去之后,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便宜吗?”赵言卿突然在后排出声。
孟书灯从驾驶座转身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嘴角还有刚吃的牛角包的碎屑,手里正拿着一瓶水准备喝。
骤然听到赵言卿这句充满恶意的问话,他愣在那,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赵言卿看他不说话,便接着说:“就因为你太不会哄人了,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两句好听的?”
像齐月他们那样吗?孟书灯回忆了一下,他们说话很柔,很嗲,而且说话内容也很露骨。一声赵总能叫得一波三折,比戏腔还婉转。
赵言卿想让他也那样吗?
孟书灯眨了眨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赵言卿被他那双眼镜后头水凌凌的眼睛一看,心里一闷,皱眉道:“我跟你说话呢。”
孟书灯垂眸,拧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说:“我不会,不太会哄人。”
工作之外的事情上,他一直都不善言辞,也确实在这上面吃过很多的亏。
赵言卿哼一声,似乎是不耐烦他的迟钝和愚笨。
这边齐月已经从餐厅拿了手机回来,拉开车门就要上来。
谁料赵言卿看了他一眼,没让他上来,说:“你先回去吧。”
“啊?”齐月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赵言卿懒得解释,又说了一句:“关门。”
齐月站在车外,愣愣地把门关上。
孟书灯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喜欢齐月这种会哄人的吗?那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你看,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让赵言卿满意。
但是孟书灯没多问,平静驱动车辆准备送赵言卿回去。
等红灯的间隙,孟书灯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赵言卿一眼。
赵言卿察觉到了,嘴角有了些笑意,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孟书灯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说:“我在想,转岗的事。”
赵言卿一愣,皱眉:“转岗?”
“嗯。”孟书灯想转岗其实想了很久很久了
现在他身上的钱足够医院半年的开支,半年差不多是公司的一个项目周期,到时候可以拿到奖金。这样就能接得上了,到时候就算不继续从赵言卿这里拿钱,也不至于让奶奶面临断药的风险。
赵言卿闻言,把身子坐直,表情有些难看,问:“为什么?做我的特助不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孟书灯不太想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不想继续现在这种生活了,很累。
白天也累,晚上也累。
孟书灯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没有正面回答:“我想去营销部,我现在过去能直接做项目,也可以带团队。”
赵言卿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孟书灯的眉眼长得很好看,跟他的名字一样,很灵气,一看就是很聪明的人。
孟书灯脑子确实好,读书时就成绩优异。但是这人的灵光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了,其他地方都笨拙得很。特别是怎么讨好自己这件事,都两年了还没学会。
“我问的是,做我的特助不好吗?”赵言卿再次发问,声音很沉。
孟书灯也没有蠢到实话实话的地步,看出他不高兴,只是说:“做特助很好,但是我有职业规划。”
赵言卿当然知道这一点,孟书灯的工作能力有多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也明白,孟书灯转岗实际上就意味着要结束和自己的关系。
“跟我在一块儿很难熬?觉得很烦吗?”
孟书灯没说话。
赵言卿当他是默认了。
“你是觉得我钱给少了?”赵言卿问他。
孟书灯闻言,顿了顿才说:“跟钱没关系。”
“现在又跟钱没关系了?难道你当初不是为了钱爬上我的床吗?”赵言卿歪着头笑,说:“还是因为说你是便宜货,你心里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但也是事实,孟书灯无从反驳。
自从上次的首映式被赵言卿毫不留情地说丑,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孟书灯都一直在遭遇来自赵言卿的语言攻击,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缺点。
刚才赵言卿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便宜的时候,其实他心里闪过了好几个答案,都出自赵言卿对他的评价。
皮肤太苍白,身材太瘦,长得不好看,身体僵硬,眼大无神,笨嘴拙舌,没有幽默感,戴眼镜的样子像个古板的书呆子,床上技术差。
都是在为他为什么这么便宜做解释。
其实一开始孟书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便宜,反正赵言卿给的钱是够他用了。
直到有一天,赵言卿故意让他替自己买了个包,送给一个他当时打得火热的模特。孟书灯看了那个包的价格,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便宜。
后来他接手了赵言卿的支票本,经常帮他开支票给那些人,那种价格差异就更直观了。比较起来,自己的成交价确实最低。
这天,孟书灯被赵言卿要求留宿。
完事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两人躺在床上,孟书灯时不时吸吸鼻子。
赵言卿扒拉他,问:“你在哭吗?”
孟书灯惊讶转头,说:“没有,鼻塞而已。”
赵言卿听他说话确实有鼻音,但是语气却是平淡如水,一点不像哭的样子。于是冷哼一声,躺了回去。
孟书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
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吵着他了,于是就拼命忍着。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赵言卿应该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抱了毯子准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