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人是妖,叛军们都没有忌惮,一人举刀刺去。
刀子从他后背刺入,穿过胸膛没入地板三分。
然,小士兵还在哭。
他有过很多很多主人,经历过每一任主人的死亡,而这一次,是他最痛的一次。
他的小主人还未长大,他还没有教会小主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秋娘日日命人早早掌灯,今夜却再也等不回她的郎君。
竹心在年前说了亲,一提亲事便羞愤,说要永远留在薛府陪在秋娘身边,是啊,当真是永远离不开了。
.....
巷子里。
陶缇用绳子将天狗捆了起来,绳子一圈挨着一圈,只露出了可以呼吸的脑袋。为防止挣脱,齐镇还给他加了一层禁制术。
可怖的嘶叫在巷子里回荡,亦如那日的悲鸣。
“他被梦魇了,”齐镇将天狗提起来。
“八九不离十是回想起了以前的事,”陶缇将覆于天狗额头,注入妖力探查,老张的梦游症,葛明浩看见脚上的黑手印,此刻天狗又被梦魇笼罩,这中间必然有联系。
“最近店里有奇怪的人来过?”齐镇问道。
陶缇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刺痛,再看时,自己手心里多了一个血点。
它不单单是血液,它是活物!
齐镇陡然变脸,一把握住陶缇手腕,顷刻间“血点”钻入肉眼几不可察的伤口中消失不见, 连迅速拔除的时间都没有。
“陶小天梦魇的原因, ”齐镇沉声道。
“应该是, 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淘汰看着自己掌心。
天狗依旧在愤怒嚎叫, 掺杂着一墙之隔的酒吧内隐约传来的音乐, 然,周遭空气却如丝线织就的网,突然之间绷紧得厉害,渐渐的, 天狗叫声也成了呜咽,似是惧怕更强大的威胁。
空气里有更危险的事物。
而这份危险来自于齐镇。
他的喜怒全表现在脸上,眸色阴沉沉盯着陶缇:“既然你也猜得到, 为什么还要让它跑你身体里,你是不是想死, 就是把它弄出来,保不齐要有什么后遗症,你看看你养的小狗, 你想和他一样疯疯癫癫?!”
齐镇提起天狗放在陶缇肩膀上做对比。
臭小子虽然能力不怎么样, 但刚才他自己完全来得及封住出血点不让那东西钻入, 可陶缇偏偏反其道行之。
“还是你想钱想疯了,故意要让自己生病好让我给你加医药费?老子特么告诉你,医药费没有!你....”
“闭嘴。”陶缇被他吵得头疼。
“老子不!”
陶缇有一瞬间的无语, 抱过天狗,打算先回当铺, 有些压箱底的老书籍都存放在当铺里,或许可以从那些书里找到对症的出处。
而让“血点”钻入体内,是想通过自身控制它,寻找源头。
然,还没走出巷子,眼前蓦然一黑,黑暗中又迸发出一片血红,漫天血雨纷纷洒落,他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脚,甚至看不见脚下的路,却能真实感受到血雨落在脸上的温热触感。
每一丝温热触碰皮肤,就有一份剧烈的疼痛蔓入四肢百骸。
陶缇镇定心神,正欲查探身体内作祟的东西,冰凉四肢骤然回暖,下一刻脑海清明,也微微一愣。
他抱着天狗,齐镇抱着他。
齐镇从后背将他揽住,双臂紧箍横亘在他胸前,几乎要把他全部勒进对方身体,温热呼吸扫着面颊,源源不断的热量还在灌入体内。
他一侧目,便能看见齐镇略显苍白的侧脸。
崩得死紧。
默了默,陶缇温声说:“我没事,我能控制它。”
“你能什么能,”齐镇稍稍松手,手掌覆盖住陶缇抱着天狗的手背,握起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小手冰凉冰凉的还逞能,你就是仗着我在,觉得我能给你兜底就瞎折腾,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住一间房,睡一张床你就能爬到我头顶上,我能宠坏你?”
小手.....宠坏.....
这都是什么词儿?
陶缇斜睨:“齐镇,我求你一件事。”
齐镇眼神一亮:“你终于肯求我了,求我什么?”
“求你把嘴捐了。”
“.......”
手肘一撞,陶缇挣脱他怀抱,但手腕被齐镇握住:“我先帮你把东西弄出来。”
陶缇道:“我急着回当铺。”
齐镇正色:“我也急。”
着急陶缇出事,着急不知名的东西作乱损坏了这具躯壳,还着急.....心头一怔,目光紧锁住对方。正僵持不下,一辆跑车紧急刹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齐泗的脸,齐泗急眼底冒血丝:“二哥,陶缇,晏湖出事了!”
陶缇与齐镇对视一眼。
三人赶往晏湖住处。
宽敞的卧室被无形结界分隔成两半,晏湖已化出原形,九条雪白狐尾挤满房间,娇小身形隐匿在大团毛绒绒中只露出细长幽红的眼睛,看见来人,尖锐牙齿显露。
刹那,他冲将上来,撞到结界后被瞬间弹回。
陶缇道:“怎么回事?”
齐泗看向结界内的雪狐:“我也不知道,前几晚是睡着了做噩梦,今晚醒来就突然发疯,说什么都不听,好像完全不认识我,我没办法只好把他先困住。”
陶缇:“和陶小天的症状一样。”
齐泗:“他也发疯了?”
“我推测是中了某种蛊虫,导致被梦魇,”齐镇拎出天狗,以防他伤人也避免伤到他自己,陶缇已经把他打晕了。
齐泗微讶,他一心想着晏湖,没注意到被捆成麻花的天狗,此时晏湖又一次袭来,瓜子抓挠结界发出刺耳的刮擦身,一下接着一下,一点细小的咔嚓声掺杂其中,是晏湖断了一根爪子。
断裂的一点尖爪伤到肉垫,在透明结界上划拉出长长血条。
“晏湖!”齐泗心疼,当下撤去结界。
脱离桎梏的刹那,九条狐尾大肆疯长,团团包围住房间内所有“人”,一声仰天嘶鸣,狐尾灵活甩动势要捆住陶缇和齐镇,包括齐泗在内。
齐泗哪顾得上别的,当下一把抱住雪白狐狸。
狐狸一懵,但也只是一瞬。
齐镇拉过陶缇,以妖力震荡开狐尾,吃痛下,晏湖一口咬住齐泗胳膊,尖牙没入皮肉顿时鲜血横流,齐泗闷哼,齐镇对准晏湖便要一掌轰下来。齐泗大惊,二哥下手没轻没重,深怕把他的晏湖劈坏了。
“二哥,你别伤他!”说话时他已用身体护住小小的狐狸。
“咬你你还护着他,出息!”齐镇收回掌力。
陶缇建议道:“他现在神志不清,还是先打晕为好,等我们研究出办法再治。”
“好,我自己来。”齐泗答应得爽快。
所谓关心则乱,他现在又急又燥,脑袋里一团浆糊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没受伤的手摸了摸狐狸脑袋,认真说:“晏晏,我现在要打晕你,下手不会很重,眼前一黑就睡过去了知道吗,你别怕。”
他抬起手,在狐狸脖子上来了一下。
狐狸猛地扭头,咔嚓!
没打晕,还被反咬一口。
齐泗:“.......”
没受伤的手也受伤了。
“真是磨磨唧唧,”齐镇看不过去,不待齐泗阻止,上前一步抓起狐狸耳朵,再一记手刀,快准狠,狐狸两眼一翻,终于晕了。
啪,狐狸丢给齐泗
齐泗牢牢接住狐狸,小狐狸安静躺在他怀里,九条尾巴恢复成一条,看起来了无生气,他两指在狐狸鼻尖探了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死。
齐泗生平第一次鼓足勇气训斥齐镇:“二哥,你太过分了,你下手怎么能这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他打死了!”
齐镇鄙视他智商:“打死和打晕除了有呼吸外还有区别吗?”
陶缇无语,果然一个姓氏出来的脑回路都和寻常人不一样,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往前与齐镇并肩,齐镇抬手拦了下,动作明显,示意陶缇往后。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齐泗察觉到不对。
陶缇和齐镇双双盯着他。
就在刚才,齐泗探鼻息时眼里闪过一道红光,和天狗、晏湖“发疯”时的眼神一样,陶缇有捕捉到,齐镇同样没有错漏任何细节。
齐泗:“你们是觉得我也被‘感染’了?”
陶缇说:“有可能,晏队长咬伤你时可能会有某些东西进入你体内,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大概能确认,从老张的情况,葛明浩看见的黑手印,还有陶小天和晏队长的症状,应该是激发了内心的恐惧,从幻觉衍生为梦魇。”
“说得通,”齐镇的想法差不多。
“那....”齐泗脑筋也转得快,“如果我可以被‘感染’,那晏晏又是被谁感染的,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我也没发现他受伤啊,前两天我们抓了几个商场门口闹事的小妖,还都是我出的手。”
“所以,一开始被‘感染’,可能不是因为身体受伤导致,”陶缇沉吟道,“我得回当铺一趟。”
话音刚落,某只手机来电。
晏湖的。
齐镇一扬手,手机已经抓在掌心里,一接通便传来施尧的喊话:“晏队,你赶紧来帮忙,临湖路16号大排档,张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砸了店老板的摊位,本来夜宵吃得好好的...”
话到一半,传来一声巨响,还有不少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我们马上过来!”齐泗道。
“诶,你....”施尧想说你怎么不是晏队长,但通话已经结束。
“齐镇,你和齐泗去临湖路,陶小天和晏队交给我,我带去当铺查证一件事,你们控制住张队长后来当铺汇合,”陶缇迅速做出决断。
“我不放心你,我和你一起去当铺,”齐镇面沉如墨,“武尤离那边近,我让他过去速度会比我们快,加上老六还有监察局的大小妖怪,对付张大牛足够了。”
“好,”陶缇不反对,这样安排也合理。
齐泗将雪狐交给陶缇:“二嫂,那晏晏就麻烦你了。”
此时陶缇也不排斥这一句“二嫂”,是表达郑重和嘱托,陶缇点头:“放心。”
齐泗跳出窗外,隐入夜色。
“你不怕你弟弟也出事?”陶缇略有担忧。
“放心,他从小到大都是傻乐呵的性格,没有恐惧没有阴影,要说有,也就在刚才,在这头狐狸死了的前提下,”齐镇牵起他手,“我们走吧,陶陶。”
陶缇一个踉跄。
-_-||陶陶是什么鬼称呼.......
第89章
陶缇将晏湖与天狗带回当铺, 在大厅内的空地上设下结界,免得他们醒来再伤人,安置好后,他在周围角落看了看。
晚上的当铺异常安静, 只有门外偶尔刮过的风声。
陶缇开了灯。
“你要来当铺查证什么?”齐镇问。
陶缇道:“之前当铺收到过两个快件, 一个给陶小天, 一个给我, 我的没有拆, 而陶小天拆了,我去老张家里了解情况时在他们家也看到了几个拆封的快递盒子,出门时又遇到一对母子,同样收到过空快递。”
“所以你觉得问题出在快递上。”
“也许, 最近奇怪的事也就这一件了。”
在柜台旁的东面角落,陶缇找到了快递盒,和几个空了的饼干罐头堆放在一起, 正准备拿,齐镇先一步捡了起来。
“先别拆, ”陶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火符拍在快递盒上。
齐镇将快递盒放置在茶桌上,一个响指布下一道无形结界,陶缇淡淡的落下一字“燃”, 只听“呲”的一声, 火符一角燃起了火苗, 边角慢慢蜷起,火苗一点点吞噬纸片也点燃了快递盒。
很快,整个纸盒被火焰包围, 火舌舔到结界便如横刀切成了整齐的断面。
陶缇仔细盯着这方小结界。
里面有什么东西开始在火焰中横冲直撞,他抬手一拂, 结界内的火焰瞬间熄灭,只余一点米粒大小的火星在其间飞舞,几秒后,小火星也没了,呈现出一只几乎呈透明色的小飞虫,要不是它身上有焦痕的话,压根看不见。
“看来就是这小东西作祟了,”齐镇皱眉。
“嗯,”陶缇应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它有多厉害,”说完,齐镇撤掉结界,将手伸向了小飞虫,陶缇一惊,却已来不及阻止。
小飞虫以极快的速度吸附在齐镇手背上,触碰到肌肤那一刻,两片略显焦黄的翅膀猝然脱落,原本透明的身体变得血红,类似一个小红点,与先前钻入陶缇身体内的红点如出一辙。
刹那,红点消失,同时进入了齐镇体内。
“本就是苟延残喘的身体,都活不了多久了,你现在是想死得更快?”陶缇话语中有厉色,和往日的斗嘴不同,竟隐含怒意,无由来地突然发火。
“还不是和你一样,你想一探究竟,我也想,”齐镇拉了把椅子坐下,抱起胳膊,还是那副傲然自大的模样,“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的体质比我弱,起码我不会总陷入昏迷。”
“但能力比你强,我告诉你,你别总死要面子不承认。”
陶缇沉默片刻,他从不在意谁强谁弱,也不会为这种事争输赢,只道:“我以为是人都会很爱惜自己性命,你却总往危险的地方钻。”
还不是为了你!
不对,的壳子!
齐镇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及时刹车,不然大妖的面子就没了。他审视着陶缇,突然想起齐泗曾经说过的话,人类是刀子嘴豆腐心,再仔细研究了番陶缇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嗯,懂了。
又在默默担心他了。
“好了,”难得服软一次也不是不可以,齐大妖保证,“我也能控制好它,相信我,要是这点能力也没有我早去阎王殿报道了,还能撑到现在?”
陶缇瞧着着他,排除掉心中涌起的矛盾感。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他也直接问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齐镇:“?”
“死之前记得结清费用。”
“.......”
深夜的当铺传出齐某人的咆哮:“姓陶的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没有,”陶缇掏了掏耳朵,径直往楼上走,他记得那些压箱底的藏书都被天狗收到了楼上的储藏室。
第90章
藏书乃天狗所收集, 从西末汉初起,一些奇异卷轴和记录奇闻异志等杂说都被他收归囊中,而在他饕餮身殒那日,天狗烧了大半以此作为祭奠, 现今保留下来的只有少部分残件。
“这本, 就剩下书脊了, 有什么作用?”齐镇半蹲着, 两指捏着其中一本在陶缇眼前晃了晃, “还是烧过的,你的当铺发生过火灾?”
陶缇掸开,兀自寻找。
齐镇丢开残卷,一根手指拨弄着蒙尘的书籍:“你到底要找什么?”
“《怪异志》”陶缇说, “汉时有一文人走访各地所著,专门记录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一些妖怪和奇闻,我并不是对所有妖怪都了解, 今天见识的超出我范畴,想找找线索。”
荒古期间, 妖怪多如牛毛,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知繁多。
藏书杂七杂八, 陶缇全部从箱子里抖落出来一一掠过, 刚找到, 楼下传来施尧喊声:“陶老板?”
齐泗他们来了。
陶缇拿起书,掸掸灰,将巴掌大的书籍塞进裤兜里。
夔牛无故发疯, 已经被捆绑住交由其他妖怪押送回监察局,施尧是来接晏湖一并回去, 顺便也要把天狗带走,城里大小怪异事都归监察局管,他们职责所在。
掌握的信息互通后。
陶缇撤掉结界抱起天狗:“他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陶小天的恐惧掺杂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疼痛,此时算不上大爆发的时候,监察局的看押所虽然设了好几道屏障,但保不齐其他妖怪不会被感染,届时更加一片混乱。
齐镇将天狗从陶缇怀里抠出来提着。
齐泗也紧紧抱着昏迷的小狐狸:“我也不会把晏湖交出去。”
帝江绕着他们头顶飞呀飞,最终落武尤头顶上,嘴里啊啊着:“不交,不交。”
施尧和陈滨对视一眼,一个头两个大,在龙家二子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定然没有胜算,陶小老板实力也不差,现在更不是内讧的时候。
时间不等人,施尧迅速做出决断,忽然嘭一声。
一只鸟儿无故撞在敞开的门扉上,掉落在地,折断的翅膀不停扑棱,身上的羽毛染血,应是被什么抓住过,逃跑不及才斜撞下来。
紧接着有窸窣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而来,所有人奔出门外,大家都是妖怪,目力非常人所及,只见远处的巷子入口集聚了七八人,走路摇摇晃晃,其中两三个人正掐架,嘴里发出呓语不清的咕噜声。
“都不是正常人,”齐镇冷声说。
忽的,街对面的某扇窗户大开,包子铺老板的身体从窗口掉落,确切说,是被他老婆从里面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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