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没再多说,后退几步坐上院中竹椅。
这几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陆续茫然又忐忑偷瞄几人,目光再次被人捕捉,只得急速收回。
“阿续,”绝尘道君扬嘴调笑,“莫非一人孤枕难眠?要为师陪你同睡?”
陆续瞬间转身,大步流星走入房中。
沐浴更衣,躺上高床,一直尖起耳朵偷听外面动静。
可惜,不知是房中有特殊的隔绝法阵,还是几人说的声音太小,亦或根本没说,没有一点响动从院中传来。
屋里不知有什么东西,散发着和师尊卧室中相同的安神香味道。虽不如熏香浓烈,待久了同样致人沉眠。
没过多久,陆续昏昏沉沉陷入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一场噩梦却又毫无所觉。
等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宽大的轩窗外已照进如柱的熔金暖光。
他急忙穿戴整齐出了房门。
院中,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对坐下棋,星炎魔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躺椅,侧躺着看书。
妖王也平卧在一张躺椅上,听见开门声响动,懒懒散散支起身,打了一个哈欠。
一个春光明媚悠懒闲散的早晨,四个相貌俊逸的人中龙凤,映衬在奢华又风雅的竹林小院中,本该是一副钟灵毓秀,仙气缥缈的入画景象。
陆续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可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拉回他的心神不宁的思绪。
妖王朝他笑了笑:“昨晚睡得可好?”
陆续随意扬起嘴角,敷衍出一个淡笑。
妖王随口一问:“承泽,我们三人先走?还是等他二人下完棋?”
“当然是先走,等他们作甚。”凌承泽将书收入袖袋。
陆续斜瞥了一眼,他看似泰然自若的举止中,有一丝难以说清的不自然。
话音刚落,专注于棋局,恍然于世外的二人霎时起身。
绝尘道君朝他温言一笑:“阿续,走吧。”
“师尊和寰天道君的棋不下了?”
“晚上再接着下。”寰天道君笑意狂傲,话里有话,“我和闻风这局棋已下了多年,一时半会胜负难分。”
陆续不明所以,茫然却乖顺地点了点头,跟在师尊身后走出芥子空间。
连沧山作为炎天界内等级最高,危险最大的高阶秘境,山势陡峭连绵千里,浩瀚广阔。
陆续跟着几位大能走入山中森林。
巨大的树木根枝虬结,枝繁叶茂,层层叠叠蔽日遮光。
深山老林中日光暗淡,云烟雾绕,即便陆续有心记忆路线,可惜九湾十八绕后,完全迷失方道。
他不禁心生好奇,师尊他们是如何认路的。
话还没问,也不知自己的心思为何被人看出,几位大能又面露嘲笑之色。
凌承泽还是眉飞色舞,口无遮拦:“只管跟在我身边。”
“等你境界到了就会知道。”
陆续暗中咬了咬牙。
他昨日曾有想过,即便凌承泽在他面前态度尚且还算和善,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大能。
昨日对战元婴修士的那一幕,气荡山河,令人心惊胆颤。往后最好还是对这个魔君表现出一点下位者应有的尊重。
然而一见对方和颜悦色的狂妄,瞬时会想到他翻窗而入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统御魔门半壁江山的魔君联系在一起,只能真情流露出不恭不敬的冷漠。
可能真如别人所说,他被师尊宠坏了,一个修为低微的金丹蝼蚁,不知天高地厚。
有师尊这座大靠山,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飞扬跋扈的脾性,即便对着炎天境界最高的几位大能,他都全无半点尊崇和敬畏。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缓缓绕上心头。
几人走到一处不知是何方的广袤森林,妖王鼻尖轻动:“这里有很多蛇蚺,可惜没有蛟。”
陆续心知师尊几人来此地的目的,为了找蛟龙。
没有蛟,岂不是只能空手而回,白跑一趟?下一次再来此处,得再等几十年。
“师尊,既然蛇化虺,虺化蛟,可否捕捉一条境界高深的蛇蚺,如苍梧派那样找个可以随时出入的秘境供养,等着它化为蛟龙?”
话一出,再次遭受几人嘲笑的目光。
陆续毫无怀疑,他来这里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给几个大能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他们为什么生气?
当然是因为小黑屋被拉了灯(。
陆续:师尊他们为什么感觉那么奇怪?
因为都在极力克制,怕被锁(。
好在几位大能笑归笑, 笑完之后仍旧不厌其烦,争先恐后给陆续授业解惑。
“蛇蚺化龙,和修士得道一样, 须得看天资。”
整个九重天界, 修士多如银河星斗,能修成元婴的逸群之才已经屈指可数。
能破境化神,更是寥寥无几,几千年也难出一个。
“不是境界高, 资质就一定好。”凌承泽意态狂妄嗤笑道:“你看那么多靠丹药堆叠起来凑数的元婴,境界就止步于此。给他们几千上万年,也突破不了化神。”
靠丹药突破金丹的陆续很想掉头就走, 从今往后把所有窗户都紧紧锁上。
寰天道君兴味盎然看了他一眼:“有些人修为低, 只是因为入道时间不长。若是天资旷世, 用不了多久就能后来居上, 赶超前人。”
陆续点点头。他的师兄就是这么一个后起之秀。
他整个师门, 都是根骨奇绝的修道天才, 就他一个资质平庸的师门之耻。
若是师祖们在天有灵, 想必能被气活过来。
“此处这么多蛇蚺, 我们无法得知,哪一条最终能够化蛟成龙。或许此时修为最低的那一条, 才有此机缘。”
“何况,炎天当世没有再能布下苍梧派法阵的阵修宗师。”
道门甚至已经没有元婴境界的阵修。魔门那几个, 都是星炎魔君眼中“凑数的”。
绝尘道君温雅淡笑:“修行靠天赋根骨, 相逢却要靠天命, 因果, 机缘。”
“阿续, 我们能在亿万人中相遇, 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师尊柔情蜜意的戏谑,让陆续心中瞬间生出一股不祥。
他后背渗出几滴冷汗,果不其然,对方继续调笑: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1)红尘缘分皆天定,你既然想结个道侣,等出了连沧山,我们……”
绝尘道君的送命题正说到关键之处,生生被人打断。
凌承泽抢话:“陆续,当初山永镇幻境,无数分隔空间,我们俩都能遇上,这才是真正的天定姻缘。”
深邃浓丽的眉眼,眉飞色舞的神情活像个悍妇:“何况你玩弄了我身子一整晚,必须得对我负责,若是敢对我始乱终弃……”
陆续面无表情,等着听这件是似而非之事的后果,忽然被人捏住手腕,扯了一个踉跄。
寰天道君将人拉到身前,手臂虚扶流畅紧致的后腰:“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2)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3)
寰天道君昨晚喝酒了?现在还没醒?
陆续一脸冷漠看着三个丰神俊逸的绝世大能,在自己面前似若后宫争宠,争风吃醋,瞬时感觉自己像个坐拥三千佳丽的君王,忧心着今日该翻哪位佳丽的名牌。
——没喝酒都觉得头疼欲裂。
他这张死人脸,看上去就这么好笑?捉弄起来就这么好玩?
他面无表情磨了磨后槽牙,感觉自己已经心如死水,百毒不侵。
正当对大能们的捉弄调戏视若无睹,忍气吞声时,倏然感觉身后刺来一股寒如刀锋的目光,激的脖子一凉。
敏锐的感官对这种阴恨怨毒的目光并不陌生,他瞬然转过身,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半个人影。
陆续眉梢微皱,三位大能胡言乱语的情话霎时变为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陆续微疑:“附近好像有人?”
绝尘道君不以为意笑答:“此处是蛇蚺栖息之所,冲蛟龙而来的不止我们。”
“方圆五百里有七个元婴,金丹我没数。”寰天道君笑音狂傲,“来的人比我预料的要少,他们不敢过来,不必在意。”
凌承泽还未说话,陆续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来连沧山的元婴修士,大都为寻找蛟龙,但他们在此处,别人不敢靠近。
昨日三人手起刀落,半刻钟都不到,轻而易举诛杀了一个道行高深的元婴中阶。
那一幕震慑心神,不少人仍心有余悸。
同欲者相憎,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分划地域各自寻找,避免相见。
凌承泽轻笑:“你修为低,灵识无法感知元婴修士的位置。不过我在此处,没人有胆动手。”
陆续漠然点点头。
若是有人发现了化蛟的蛇蚺,元婴修士们要如何争夺,不是他这只小弱鸡能插手的事。
只是方才他感受的到的怨恨目光,并非为着蛟龙,而是冲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早已习惯背后被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师尊在这儿,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虽不知妖王如何靠气味分辨出没有蛟,另外三人的判断和他一样。
几位大能轻而易举斩杀了几只元婴境界的妖兽,漠不经心拿了一些万千修士梦寐以求,对他们来说却可有可无的天材地宝。
陆续垂眸跟在绝尘道君身后,乖顺地当着让大能们随意捉弄,供他们调笑解闷的摆设。
那道怨恨的目光不时投来,凌承泽问了一次:“要不要把人杀了?”
陆续摇头。
那个方向有一个元婴尊者,带着七八个金丹弟子。他没见到人,暂时难以分辨究竟谁在盯他。
魔君是意思,将人都杀了,清静。
陆续心道:不至于,恨他的人多了去。别人不过盯他几眼而已,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
凌承泽又借题发挥,再一次说起陵源峰勾心斗角,笑脸魑魅的人心鬼蜮。
陆续恨了他一眼,偷瞄向师尊。
绝尘道君清风朗月,气定神闲,对魔君信口开河的污蔑置若罔闻。
陆续再次叹服,他要有师尊的修为,早一剑朝凌承泽捅上去,让他永远闭嘴。
若非心怀洒落,能由着他在这儿胡说八道?
信步漫游了几里山道,忽然一道轻烟落在几位大能面前,化作人形跪伏在地,神色仓惶道:“我们遭遇了凶悍妖兽,万望二位道君施以援手。”
那人三言两语朝几人慌忙说明情况。
他师门一行发现一处兽穴,入洞查看。
谁料里面的妖兽实力强悍,他师父不是对手,陷在了里面。
几个弟子跑出洞,如今正四处求援。
“已有两位尊者入洞,至今仍未出来。”
“什么妖兽这么强?”凌承泽瞬间起了兴致,“莫非是蛟龙?”
金丹修士摇头:“是一只腾蛇。妖力超过元婴高阶。”
“那也行。”沙哑嗓音狂妄一笑,“老妖怪,走,去看看。”
寰天道君同他一样凶横好战,绝尘道君不会对旧友的求援置之不理。
陆续又被几人拉扯着,瞬息之后来到了那处兽穴洞口。
一个幽黯庞大的地穴掩在茂密长草中,穴道向下延伸,黑黝黝不透光,似如一张恐怖巨口,大张着嘴等着猎物进入。
离着洞口八丈远,陆续就已经感觉到地穴中扑面而来的强大妖力,似如凝结成实质的淡淡烟雾,缓缓升腾,直上云霄。
妖王风轻云淡,理所当然道:“陆续护体真气太弱,洞里的妖气会损伤他的经脉,他不宜进去。”
“你们进去吧,我陪他在外面玩一会。”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可陆续总觉得,妖王有意无意又在嘲讽他修为低。
凌承泽回头看了妖王一眼。
妖王会意,温文尔雅缓声一笑:“若再出现昨日的情况,我即刻出手。”
“阿续。”绝尘道君在清秀尺骨上温柔摩挲,“把为师的剑拿出来。”
“再有人敢朝你挑衅,你大可直接杀之,无需留情。无论何事,都有为师替你担着。”
陆续拱手称谢,恭送三位大能离去。
黑暗缓缓吞噬几道颀长背影,他远离洞口十丈,找了个地方靠坐,蓦然舒出一口气。
越级杀敌是别人的戏码,他和连沧山的妖兽差了几个境界,根本就不该来这个地方。
妖王走到他旁边坐下:“那只腾蛇修为凶悍不好对付。即便承泽他们,也要花一些时间。”
“我们要不四处走会,散散步?”
陆续摇头。
妖王叹笑:“你怎么还是不信我。”
清冷声调避而不答:“殿下不进去,不就分不到腾蛇身上的宝物?”
“承泽在,别说我,就连你师尊也抢不到多少好的。”妖王不以为意轻笑,“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还是在外面待着安全。”
“我们俩玩点什么?猜谜?猜拳?我身上有骰子,玩吗?”
又接上一句:“你最擅长什么?”
尖削下颌轻摇:“都不擅长。”
“既然如此,就选个我最擅长的。我们来猜拳。”妖王自说自话,“输了的……”
他思忖片刻:“输一次,脱一件衣服,怎么样?”
陆续双眼微微睁大,又引来对方几声笑音。
妖王俏皮眨了眨眼,伸出手:“来吧。我出石头。”
妖王的想法稀奇古怪,陆续没多少心思陪他玩,正打算拒绝,草丛忽然发出一阵响动。
有人来了。
妖王并未看向来人,只淡淡说了句:“他们都在洞里。”随后朝陆续催促,让他陪自己玩猜拳。
陆续眉宇却微微一皱,淡漠的目光与来人对视。
这人并非想进洞,是冲着他来的。
阴寒怨怒的目光让心中一跳,他能肯定,此人就是之前混在一群修士中,不怀好意时刻紧盯他的人。
他不认识对方,不知何时得罪了他。
不过无所谓,他从成为绝尘道君徒弟的那天起,就已经得罪了太多人。
金丹修士目光四溢着恶毒的阴怨,仿佛要用眼刀将他千刀万剐,过了一会,阴恨说道:“昨天死的人里,有我的道侣。”
“我和她已经定下道侣契约,下月就要正式成婚。”
他并未诉说自己的感情,但陆续从他阴怨刺骨的恨意里,感觉得到他对那个姑娘深深的爱意。
“他师父想给你点教训,没打算伤你性命。要同你动手的,也不是她。即便她们有错在前,她又何错之有?!”
“她只是站在旁边,穿着同样的衣袍,就被你们无情杀害。因为她师父惹恼了你,几条无辜性命,就必须一同陪葬?!”
陆续沉默不言。昨日师尊一怒之下,杀了那位女尊者门下所有弟子。
这事因他而起,他无话可说。
金丹修士话里满含强烈愤恨,阴怨嗤笑:“我曾听过陵源陆续的鼎鼎大名,此前我还不信,昨日,让我大开眼界。”
他恶意讥讽:“给人当娈宠,被人肆意玩弄是个什么滋味?你勾引到那么多位尊者,想必很得意?”
“只要往床上一趟,让人随意玩弄,迎逢尊者讨他们欢心,就能在整个炎天横行无忌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你是史无前例,刚结丹就进入连沧山的修士,这份殊荣的确让人羡慕。你的确长得很漂亮,让人一见就想上,可为何心肠如此狠毒!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妖王不紧不慢起身,语气平淡:“人又不是陆续杀的。”
金丹修士阴怨讥嘲:“当然不是他杀的。他除了以色侍人,将身体给人亵玩,还有别的本事?”
“你要替他杀我?我不怕!”面对前行一步的妖王,他后退了几步,随后宁死不屈地站定,“她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多大意义,你要杀便杀。”
他嘴里继续吐着阴毒话语:“我就问问,你帮他杀了我,他等会怎么报答你?是不是就在这儿,立刻将衣服脱了,任你狎玩?你会怎么玩弄他?他时常被好几人一同亵玩,你一个人能不能满足?”
妖王神色怡然,又朝前走了一步。
陆续伸手拦住他,面无表情看向金丹修士。
“你道侣之死确和我有关,你心中有怨,我无话可说。你想为心爱之人报仇,我给你一个机会。”他拔剑出鞘,“我不用任何法宝,只用自己的剑。你若能胜过我,我毫无怨言。”
他看了一眼妖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还望殿下不要插手。”
对手明明只是个刚结丹不久的低阶,比自己足足低了两个小境界,修士却无端被一股凛冽剑气震慑,再次退了两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招,”金丹修士目光毒怨,“你身上法宝无数,我清楚,自己不是你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