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说完,又一个亲随慌慌张张跑入厅中。
这人应该是专门负责某件事务的弟子,东令一见他神色仓惶,急切询问:“怎么了?”
他朝几位道友致歉,让尊者们稍等片刻,领着亲随大步走入另外的房中。
没过一会,又黑着脸神色凝重地回到厅内。
一尊者好奇:“凶手找着了?”
东令沉吟片刻,正色道:“有件事,我本来打算过两日再告诉众位道友。”
在座的几位尊者皆是多年相识,立刻明白事情非比寻常,朝各自爱侣使眼色,叫他们出去。
陆续起身,打算和他们一同离去,身形刚动,手腕被人抓住。
闻风神色依旧清冷淡漠,喜怒难辨。他未开口,但意思明显,陆续留下,和他们一起听。
陆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坐着。
东令道君不敢多言。无论绝尘还是寰天,若他们宠爱陆续,到了床上枕头风一吹,这事同样会告诉他。要听便听吧。
“方才第一个弟子告诉我,所有地方找遍了,没找到羽宵和我另外一个徒弟。”
陆续昨日见到羽宵仙子和他那位徒弟在一起,她二人才是真正在僻静花园里幽会。
一尊者问:“你那新欢是她杀的?她杀人以后逃了?”
“十有八/九。”东令道君沉声道。
然此刻他已顾不上宠妾和徒弟暗通款曲之事,压低了几分声音:“此次请几位道友前来,其实另有要事相商。”
“不瞒各位,大约十日之前,我陪一位外宠逛街,在仙市上偶然看到一个筑基散修,在卖一件东西。你们可知,他卖的是何物。”
九方宗不远处有一大城,和所有修士居住的城镇一样,城里有一处修士们交易买卖的仙家市场。
有人不屑冷嗤:“蝼蚁们买卖的物品,至多玄阶。难不成你还看得上。”
东令正色道:“那个筑基,连他自己卖的什么都不清楚,也说不清那物的由来,只说依稀记得他见一凡人在卖。这东西上面有点灵气,那凡人不识,他就用几两银子买下,希望再卖给修士赚几个灵石。”
“说了半天,究竟何物?”
“龙筋。”
“龙筋有什么稀奇……什么?!”
尊者们大惊:“东令,你确定没弄错?!”
“我反复确认过,的的却却是一条上好的完整龙筋。”东令道君神色十分郑重,“看长度,应是苍梧派的那条黑蛟身上的。”
凡人不识货,将龙筋几两银子卖给一个筑基修士。
筑基修士同样不识货,将龙筋摆在地摊上贱卖。
仙市里熙来攘往的低阶修士也不识货,无人问津。
见多识广的东令道君,陪一个外宠逛街,偶然路过这个摊位,认出了这件绝世秘宝。
几位尊者惊讶讨论,龙筋怎么会落入凡人手里。但没人怀疑龙筋真假——东令不可能弄错。
陆续眉头微皱。这几个元婴修士不知,但他清楚,龙筋也应当在无涯魔君手上。
虽不知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事情必然不简单。
龙筋看似偶然被东令道君获得,说不定一切都是无涯的计划。
东令道君又道:“我请各位道友前来,原本打算过两日告诉你们此事。谁料……”
“羽宵和我那不孝徒弟不见了。龙筋也不见了。”
尊者们又一次大惊:“羽宵和你徒弟私奔,顺道盗走了龙筋?!”
“必是他二人私会,奸情被小楼撞破,于是杀人灭口。可小楼死了,这事必然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盗走龙筋,逃离蝉渐峰。”
“那还等什么?”尊者道,“还不派人去追。”
一个枕边玩物和一个不孝徒弟,要不要抓回来清理门户另说。
龙筋被他们带走,必定得尽快追回。
“我四徒弟已经去追了。”东令眉头紧皱,“他传讯回来说,那二人躲入了篱落城中。”
几个尊者顿时沉默,大厅内冷烟缭绕,寂静无声。
陆续好奇,篱落城是什么地方,为何一听到这个地名,几个元婴都变了脸色。
可惜此时此刻,不方便询问。
绝尘道君神色清冷,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寰天道君忽然哼笑着朝他解释:“以前你曾去过太清谷秘境,里面的无尽崖,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惊天大消息!
绝尘道君的道侣出轨寰天道君!
陆续: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柳长寄:不想澄清。第110章 篱落
陆续下颌微点, 无尽崖他当然记得。
当年他和一帮同门误入无尽崖,同里面的妖兽厮杀了三个晚上。
他的金丹还是在无尽崖里结的。
“无尽崖有两个特性,一会移动, 二是里面有特殊的天地法则, 灵气受限。无尽崖这样的秘境,并非只有太清谷有。九方宗的领地内也有一个。”
寰天道君朝他解释:“九方宗领地内的这个无尽崖,比太清谷里的要大上许多,移动速度也慢了不少, 移动轨迹几千年前就已经被人测算得清清楚楚。”
“数千年前,有修士为了修行方便,在里面建了一座临时据点。经过几千年的扩建, 由最初的几顶帐篷逐渐变成一座大城。这座城, 便是篱落。”
“最初建造篱落城的初衷, 是为了让进去历练的修士有个落脚之处。可到后来, 这座城成了炎天界里一个十分特殊的场所。”
清越嗓音笑问:“你猜猜, 现在篱落城是什么样的?”
陆续嘴角挂着疏冷淡笑:“各派犯了事的弟子, 都朝篱落城里跑?”
“没错。”寰天道君暧昧一笑, “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 躲避仇家的丧家之犬,违反门规的不肖弟子, 浪迹天涯的亡命鸳鸯……所有无路可走的人,都可以逃入篱落城中。”
“那里是没有任何规则, 不受任何势力管辖的法外之地。”
“而且因为无尽崖里灵气受限, 修士境界受到压制。想要在里面抓人, 比在其他地方麻烦许多。”
元婴修士在炎天界内横行无忌, 然一旦踏入篱落城, 修为境界都会被消弱, 变得和寻常金丹修士无异,不比筑基和炼气境界的修士强多少。
羽宵仙子逃进篱落城,即便东令道君亲自前往捉拿,也并非易事。
难怪几位元婴尊者都变了脸色。没人想去篱落城里。
这时东令道君忽然道:“绝尘,寰天,我们几个是法修,门下弟子大多只擅法咒,进入灵气受限的篱落城,尤为吃亏。”
“你俩都是领悟了剑境的绝世剑修,即便修为受限,剑境仍在。你们可愿意踏入篱落城,将羽宵盗走的龙筋找回?”
寰天道君狂傲哼笑:“我无所谓,走一趟也无妨。你看闻风愿不愿去。”
绝尘道君漠然点了点头。
东令道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二人愿意亲自去一趟篱落城,必然能将羽宵抓到,找回龙筋。
“你们看,什么时候出发?”
寰天道君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傲然:“我随时可以动身。”
他瞥了一眼绝尘。
“走吧。”绝尘道君起身,同样表示即刻就可出发。
东令喜出望外:“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陆续跟着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想问问自己是否该先回陵源。
但被污蔑和寰天道君暗通款曲一事还未有机会解释清楚。
闻风此时心情不悦,他不怎么敢说话。
本打算站着,等几位尊者先走,谁料闻风一直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显然让他也跟着一起去。
他不敢有异议,只能乖顺恭敬地跟着他。
东令道君疑虑地看了陆续一眼,想说篱落城里全是如狼似虎的亡命之徒。陆续这样的相貌一入城就会被许多人盯上,跟着去十分危险。
可绝尘和寰天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也不便再多言。
四人上了飞车,后面跟着一众御剑的金丹修士。队伍浩浩荡荡离开蝉渐峰,前往篱落城。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篱落城入口。
虚空中,一个巨大的平面裂隙横挂天幕,宛如一幅宏壮画布。画里有一座灯火黄昏的城池,烟霭纷纷,霁光浮瓦碧参差。
一入篱落城,各类法术法宝便只剩一二成威力,飞天遁地的道法也不能再施展。
众人先行落地,鱼贯而入。
炎天界尚还阳光明丽,秘境中的城镇已经灯火辉煌,月明星稀。
虽是没有任何仙家王朝的不法之地,篱落建城几千年之久,世代渊源甚至比许多仙家门派还长。城内的建筑和街道形态各异,有千年前的样式,也有异域风格,不一而足。
没有城门没有城墙,也没有守卫。任何人随时能入城,随时可离去。
一步入街道,陆续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有欢迎有排斥,有满不在乎也有不怀好意。
东令道君朝几人道:“我们就在城外围,找家酒楼坐着,让我门下弟子入城打听消息,看羽宵那贱人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群金丹修士脸色突变,神色犹豫,未敢直接领命。
一亲传弟子壮着胆道:“师尊,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分头行动,走不了几步恐怕就会遭到袭击。”
炎天界横行霸道的高阶修士,如今灵力受限,修为不足往日三成。
单打独斗,甚至比不上早就扎根在此的地痞流氓。
东令道君久在高位,凡事只需发号施令,自有门下修士将他的命令达成,少有亲力亲为的时候。
他恼道:“你们一起去打探不就行了?难道还要我带着你们,先找篱落城的地头蛇拜个山头?!”
亲传深埋着头,不敢答话。
城中有许多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这群人一入城就已经被人盯上。
若不谨慎行事,在前面巷口,说不定就会遇到包围,被人劫掠一空,甚至殒命。
羽宵夫人和他的嫡亲师兄,都非善类。别到时人没找到,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折在这里。
这群弟子如此不中用,东令道君大为恼怒。
气急之下,他下意识释放灵压,却恍然惊觉他的灵压如同泄了气的青烟,慢腾腾升起,慢腾腾消散,幽弱的灵力根本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他大惊:“限制灵气的禁制变强了?!”
本该还剩三成的灵压,如今一成不到,比外界的底层金丹都不如。
死寂的安宁持续了片刻,亲传才战战兢兢道:“启禀师尊,早在几百年前,城里的人就在天地禁制的基础上,又布下了隔绝灵气的法阵。”
再强大的仇家,也很难在城里将亡命的人捉拿。
东令道君神色羞恼,朝寰天和绝尘无奈叹气:“别说直接抓羽宵,连入城打探消息,也得二位亲自走一趟。”
寰天道君神态傲慢,扬嘴嗤笑:“走吧。”
陆续跟在绝尘道君身后,随着队伍一同沿着街道,从城郊走向城中。
城中道路纵横交错,某些大街宽阔平坦,某些小巷窄如羊肠,情势错综复杂。
要想在千百万修士的大城里,找出两个刻意躲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难怪羽宵有胆量私奔,还盗走龙筋。躲在篱落城里,纵使神仙也难找。
大街中段处,沿街有两座高墙大院,相邻的两道围墙夹出一条狭窄巷道。
陆续半垂眼眸,心神专注于默记城中道路,蓦然间手腕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拉入巷道。
还未回过神,已被抵靠在墙,狠重吻上。
清绝眼眸瞬时瞪大。
闻风俊美无俦的脸近在眼前,忘情地啃噬亲吻着他,掠夺着他的呼吸。
陆续灵台瞬时空白一片,四肢僵硬思绪全无。
过了很久,相依的唇齿才分隔出一点儿可以张嘴说话的距离。
“师……闻风,我和寰天道君只是散步……”
“东令的徒弟为何要故意诬陷?你们之前认识?”
陆续惊诧:“你早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闻风眉头微皱,清冷叹笑:“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陆续防备心极重,不喜欢和人过于接近。
即便是他一心信任的自己,在靠近的时候,都会下意识躲避。
有人若想强行碰他,即便境界远超他的元婴,一样挥剑就斩。
这颗冷玉浑身都是软刺,他也是煞费苦心,才能得以和他缠绵相拥。
温雅声调淬着一层寒气:“我方才只是在生气。你和长寄一同散步,我醋意上涌,醋火焚身。”
陆续目瞪口呆。能把吃醋说得如此义正词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也只有这个道貌岸然,表面光风霁月的绝尘道君。
他扬了扬嘴,无奈笑叹:“现在气消了?”
“没有。”清雅嗓音冷冽坦荡:“我一直在等着你来哄我,可你什么都不说。”
“我忍到现在,忍不住了。”
陆续霎时哭笑不得。闻风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让他无话可说。
“那……我下次记得立刻来哄你?”
“还敢有下次?”
闻风将昂然挺立的灼热抵在他身上,陆续面无表情将人一推,冷漠看向他:“这里是街道。”
“我知道。那你回去得补偿我。”
闻风附耳低言,陆续听得脸都黑了。这头人面兽心的牲口,怎么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境地。
清悦雅音坏笑几声,说得理直气壮:“要么这里,要么回去补偿。你选一个。”
陆续气急败坏,一脚踢上对方小腿:“滚!”
闻风笑逐颜开扣着陆续的手,走出小巷。
东令道君还领着一群弟子,等在原地。
见绝尘神色已经温雅如前,心猜他二人之间已无事。
如此说来,上午他徒弟所言并非事实,昨日是他徒弟看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寰天。寰天道君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想到前日酒宴,寰天曾说自己心有所属,可惜被人抢先一步。东令道君瞬觉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想来也正常,陆续瑰姿玮态,世无所见。他自诩身边美人如云,和他一比,倾世红颜全都黯然失色。
那年在苍梧派,他也对其一见难忘,这两年一直想找一个如他这般的,可惜派人寻便炎天也无果。
东令心中甚觉可惜,还是绝尘有手段,艳福不浅。可惜绝尘的道侣他不敢碰。
一行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在路边看到一座酒楼。
酒楼旗帜迎风招展,进进出出的宾客往来如云。
茶楼酒馆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场所,对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头绪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众人进楼入座后,一蝉渐峰修士语气高傲问向酒楼小二:“要在篱落城里找人,该找谁问?”
小二白了他一眼:“街上自己找去。”
修士大怒,把剑往桌上重重一搁:“活腻了?”
小二把茶壶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飞溅出一桌子水花,湿了几人一身。
周围一圈人哄笑:“哪儿来的人,敢在这座楼里撒野。”
“外头刚进来的。来咱们这儿抓人。”
“看他们这趾高气扬的样,定是平日在炎天界内摆谱惯了,还当我们篱落城是外面,能让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初次来篱落城的人都这样。没关系,过会就有人来教他们城里的规矩。”
蝉渐峰修士都是金丹高阶,他们在元婴尊者面前低三下四,但平日出门在外,别的修士见了他们,都得俯首帖耳。
即便心中明白,在篱落城里修为大减,然而平日确实作威作福惯了,自觉高人一等的心气早已深入骨血。
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意味。
他们从来没想过,一个酒楼跑堂的小二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东令道君更为恼怒不已。他的身份地位,去哪不是万人跪拜,何曾受过这份轻慢。
如今境界被压制,又在别人的地盘上,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涨红了脸,忍气吞声。
都怪羽宵那个贱人盗走龙筋,他才不得不纡尊降贵来此,受这份窝囊气。
陆续和三位元婴坐在一桌,抬眼看向闻风和寰天道君。
东令道君虽然恼怒,这二位却依旧泰然自若,仿佛事不关己。
只是他们这样气定神闲地坐着,就是坐化飞升,也找不到人。
他无奈一笑,问向闻风:“身上可有带灵石?”
“带了。要多少?”
“我也不知要多少,你都给我。”
他拿了两块,嘴角扬出一成不变的虚假笑容,起身走到店小二面前:“这位小哥,你也知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你能否抽空,给我们讲一讲,在篱落城里该注意些什么?”
一个赏心悦目的倾世绝色,极懂规矩地朝你递钱。
店小二的态度瞬时大变,前倨后恭,一边将灵石揣入袖袋,一边招呼对方坐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