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他把罗四方摘下的耳机再戴回去,强硬道:“还有什么问题就自己问他。”
罗四方:“噢。”
刚刚打电话时开着的窗户吹得有点冷,云词手指很凉, 他触在键盘上, 按照刚才虞寻发来的消息, 输入自己的游戏账号。
进入游戏后, 他扫了眼游戏好友列表。
他好友列表里人不少,有上大学后新认识的室友,还有以前西高的, 只要是一起打过游戏的人都在他的好友列表里。这么多人,唯独虞寻不在。
即使认真算起来,虞寻和他一起单挑打游戏的时间, 可能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
云词胡乱地想着,随便按了几个技能, 不出意外发挥失常,电脑屏幕上出现他被击杀的字样。
“两分钟不到, 你就被秒杀了, ”罗四方忍不住担忧自己608战队的参赛成绩, 时刻左右偷看室友们的屏幕, “这不像你啊词哥, 我们是要出去挑战全市所有校队的!”
云词:“刚走神了。”
罗四方:“打游戏怎么能走神,游戏精神就是热血和专注,你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想你的法典还是英语四六级词汇手册。”
他倒希望是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但都不是。
云词抓了把头发,告诉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再来一把。”
下一把在点击“开始”之前,他身侧的过道上有个身影经过,那人进来时夹带着屋外的寒风,他颈间围了条围巾,白色的,颜色过于干净,和他那张有点妖气的脸倒是不太搭。
那人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然后把指间勾着的小袋子搁在他桌上。
袋子里装着一块黑色蛋糕。
罗四方抬头:“虞哥!你总算来了!”
边上那人“啊”了一声,说:“下班晚了点。”
罗四方:“不晚,坐。”
他说完,想到上次:“就剩下里面的位置了,这位置可以吗?”
之前虞寻非要换位置,虽然也是坐里面,但保不准这哥今天想坐哪儿。比如说是不是又想跟他换个位置,挨着他词哥坐。
云词也竖着耳朵,在等答复。
然而这次虞寻没像以前一样没事找事,他拉开靠里面的位置,坐进去:“可以啊。我这种内向的人,坐里面刚好。”
得到这个答复,云词的心却没落下去。
大概是不习惯,以前非得凑上来讨人嫌的人突然不凑上来了。
又或许因为刚才那通电话。
云词想到他说完之后,电话里的那阵相互沉默。
难道他其实听见了。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因为这是他潜意识里最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一个可能性,所以还是无端地冒了出来。
“还是你想和我换个位置?”
就在这时,虞寻拉开外套拉链,又说,“——虽然我内向,但也不是不能为了寝室长勉强坐外面。”
“……”
罗四方:“谢谢哈,不用了,我坐这也挺好,换位置怪麻烦的。”
看来是他想多了。
云词收回注意力。
六人凑齐后,进入游戏战斗界面。
他和虞寻因为隔着几个人,打游戏时交流得少了,但每次云词隐隐觉得气氛奇怪的时候,他又能及时说上几句,好像他和云词之间没有任何异常,像以往一样:“这次能别瞄我吗,小词。”
“我倒是不介意,”虞寻隔着人说,“但罗队长可能不行。”
“到时候一轮游也挺没面子。”
“……”
云词抿着唇,也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当一切没发生过:“用你说。”
熟悉的火药味回来了一点。
虞寻:“我怕你等会儿看到我情难自禁。”
云词:“?”
虞寻:“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哪门子事实。”
“忍不住想杀我的感情。”
这他妈,能是一个情吗。
云词捏着鼠标,瞄准对面敌人,下一秒一枪爆了一个头。
“漂亮!”罗四方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在专注游戏的男人,只有他为这一个人头真心欢呼,“这一枪,直接拿下!”
“可以啊词哥!”
“比赛的时候要是这发挥,我们直接冠军——”
云词没说话,认认真真继续打。
这游戏更新到现在这个版本,有些细节需要适应。他水平还算可以,尤其在他和虞寻单挑的那个假期,对游戏的理解更是突飞猛进。
下一局中途。
虞寻残血:“帮我守一下,我打个药。”
他没有点明,地图上,罗四方他们开着车在很远的地方搜物资,离他最近的人是云词。
云词操纵游戏角色上楼,找到虞寻后,把枪架在窗口等他打完药。
打完药后,虞寻又说:“谢了。”
云词没说话,操纵角色出门去其他地方。
他敲着键盘,忽然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不是以对手的身份,而是队友。哪怕只是在游戏里。
罗四方抬头看左上角剩余存活人数,说:“可以,这把稳了。”
王壮也跟着说:“我觉得只要他们两个人不互殴,咱们队伍的胜率其实还是可以的,也算小有实力。”
彭意远:“附议。”
“……”
又等到下一局,他和虞寻一开局就分开了,大半局都在各打各的,罗四方左奔右跑,一会儿跟着虞寻蹲人,一会儿又坐着云词的车到处找敌人。
罗四方就这样跟着跟着,忽然间发现了什么:“我去,有没有人说过你俩的打法其实很像啊。”
“就是,游戏打法。”
“很难讲,比如说,”罗四方说,“很多习惯一样,擅长用的武器一样,瞄人的手法一样,有时候我们想撤了但你俩往往都会一起上,包括蹲人都特别喜欢躲门后蹲。”
其他人应声符合:“确实。”
“你这么一说,刚才那波,就他俩觉得能打。”
“冲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我就不懂了,人数差那么多,对面两队怎么能打,结果他俩不约而同都去对面房顶,找了同一个位置,还真被他们俩当老六六了好几个人头。”
“……”
这些很像吗。
云词开着倍镜瞄人的手顿了下。
他刚想说“最基本的游戏意识而已,至于擅长用什么,纯看哪个武器好用,这个版本不就是狙比较强么”。
直到罗四方又说了一个细节:“还有词哥舔完包喜欢原地跳一下,虞哥也是。”
“……”
云词嘴里那句话卡住了。
这确实是他的个人习惯,李言以前就常说他“杀完人越完货就快走,没事蹦什么”。
罗四方说完那句话后,虞寻也沉默了一下。
这把他们已经进决赛圈了。
满编队,所有人都还存活着。
云词按着鼠标左键,按完才发现枪里忘记装子弹了。
然后隔了会儿,他听见虞寻的声音隔着几个位置传过来。
“当初被杀了一整个假期,某人回回杀完人舔包都在边上蹦一下,”他说,“耳濡目染也正常吧。”
罗四方:“正常。”
王壮:“你要这么说的话,是我我也蹦了,这属于创伤后遗症。”
彭意远:“……创伤后遗症是这么用的吗。”
罗四方随口补充总结道:“反正你们这俩死对头之间,整天这么关注对方,有什么习惯都正常。”
云词:“……”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原先趴在草地里苟得好好的虞寻不小心露出马脚,暴露踪迹,对方的子弹跟他们擦肩而过。
其他人立马抛开这个话题,专心投入游戏:“不行,这把不能输啊——”
两小时后,608战队掐着寝室楼闭寝前的时间从网吧回去。
云词按下关机键,走前看到虞寻来时给他带的那块蛋糕,想了想,还是把蛋糕拎上了。
网吧门口,等红绿灯间隙。
虞寻站在最后,云词提着蛋糕走到他边上,犹豫了下,然后喊他:“喂。”
虞寻侧过头看他:“怎么。”
罗四方和其他室友站成一排,在复盘今晚的战局。
云词没去看他,盯着面前的红绿灯问:“蛋糕多少钱。”
虞寻:“?”
云词:“我微信转给你。”
半晌,虞寻说:“不用。”
路上车灯闪烁,天已经彻底暗了,接近深夜,气温变得比傍晚来时更冷。
云词没戴围巾,他身上那件外套也没有帽子,领口开得还有点大,寒风一阵一阵往脖颈里钻。
他还是坚持说:“多少。”
末了,他又冷冰冰地说,“不然还你。”
去过虞寻家之后,他不可避免地,觉得钱对虞寻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他也不好意思让他花这份钱。
正好这块蛋糕他还没动过。
完好无损,还给他得了。
反正当初在电话里,也只是一时嘴瓢。
说完后,云词担心这样说话会把虞寻缺钱这个事实暴露得太明显,人都有自尊,于是又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俩这种不对付的关系,不太方便收。”
“不用,”虞寻还是这样说,“但是这个不用的意思,不是白送你。”
“这是谢礼。”
“毕竟当初,那份鸡腿你没收。”
“……”
这个答案很难拒绝。
云词再找不到任何借口把手里拎着的蛋糕还回去,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但虞寻还在看他,他的目光半隐在的昏暗夜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过了几秒,他又开口:“不过你要实在觉得不给钱过意不去的话……”
云词面前的红绿灯被白色的东西遮住一下。
然后脖颈间触上什么东西。很软。
沾着某人炙热体温的毛线围巾在他脖子上围了两圈。
虞寻把围巾围他脖子上后说:“那帮我拿下围巾。”
“……?”
“我有点热。懒得拿,麻烦。”
第二十六章
云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懵了下, 然后又在这种熟悉的语调里习惯性被激起一点战意。
他是衣架么。
说挂就挂。
嫌麻烦你戴什么围巾。
“你懒得拿,”云词下巴被围巾遮住,说话声有点闷, “挂我脖子上?”
“那不然呢。”
虞寻垂下眼, 扫过云词的手:“你一只手拎蛋糕, 另一只手插兜里,我该挂哪儿?”
“……”
“自己拎着。”
虞寻很欠地“哦”了一下:“说了麻烦, 不想拎。”
他又接着说:“天气那么冷,我手露在外面冻着怎么办。”
听到这,云词脑子里自动浮现下一句:毕竟我这手长得不错。
虞寻下一句:“毕竟我这手长得还不错——上回留的疤才刚恢复好, 不能再冻着了。”
“……”
你手好看。你金贵。
云词脖颈里挂着的围巾很软。
缠得严严实实。体温逐渐上升, 连鼻尖都暖了起来。
只是围围巾这个突然且容易让人多想的举动, 在虞寻三言两语间, 又变回以往的样子,再无半点异样。
等红灯的时间格外漫长。
他们一群人站在路边,说话声不断。
前面罗四方冻得发抖, 边抖边说:“早知道多穿点了……不过第二局,我觉得壮哥,你中间配合的速度还可以再提高些, 好几次差个人就能打。”
王壮也在抖:“我也冷,没料到晚上还会降温……但有一说一, 我中间那波也是有我自己的思路的……”
彭意远:“是很冷。但你俩有必要这样说话吗,两个话题能不能分开说?”
“……”
只有格格不入的虞寻, 为了证明自己很热, 还把外套拉链拉开了。
罗四方回头想找他们队伍另外两个人一起复盘, 刚好看到这一幕:“?”
虞寻面不改色, 敞着衣服, 他里面穿了件黑色毛衣,毛衣领口也不高,嶙峋的锁骨露在寒风里。乍一看,以为他在故意凹造型耍帅。
他回视罗四方,轻飘飘地解释:“我们这种身体太好的人是这样的。穿多了,热。”
罗四方:“牛逼。”
当然这句话也可以用来暗示其他人身体不好,或者没他好。
于是罗四方作为寝室长,很快警铃大作:“词哥!千万冷静词哥!”
罗四方:“千万不要上头,不要跟他较劲,不要觉得自己身体比他更好,也能把外套直接脱了,直接穿里面那件毛衣过马路回寝室都不带颤一下的!”
云词:“……”
罗四方以为自己已经深谙他们死对头之间的行事风格:“你身体也很好,你俩在这块是旗鼓相当的——”
他输出完,看到云词脖子里裹着的那条围巾。
罗四方话题猛地一转:“哎这不是……”
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围巾不是虞寻来的时候围的吗。
他话说一半,声音又低,没人注意到,于是直接被红绿灯打断。
“绿灯了绿灯了。”
“赶紧走,四方。”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路口红绿灯这么漫长。”
“……”
云词越过罗四方,往马路对面走,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展露出了独属于死对头的那份较劲,只是较劲方式和他想的不同,带着七分嘲讽和三分理智:“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云词围着虞寻那条围巾回寝室,路上想摘,但一直没机会,被绿灯催着走,再加上虞寻双手插兜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总不能把围巾摘下来扔地上。
于是这么一路围着,他们一伙人掐着点挤进寝室楼的时候,齐刷刷对上搬着板凳早早坐在宿舍门口的大爷。
虞寻摁了下手机亮屏键,俯身给大爷看时间:“整时整点,分秒不差,您看看。大爷,我们这回可没迟到。”
宿管大爷穿了一身厚实的绿色军大衣,往那一坐,无惧风雨,面如寒霜:“你们前五个确实没迟到,但最后一个——”他伸手一指,“你虽然左脚迈进来了,但右脚还在外面!你!过来!”
走在最后,被点名的彭意远:“……”
王壮走在他前面,闻言扭头,面露难色:“彭少,你怎么回事,就差一只脚。”
彭意远也想卧槽:“我怎么知道,这难道不算进来了么。”
罗四方商议:“大爷,能四舍五入一下算他整个人进来了吗?”
“您看,”虞寻也凑过去,侃侃而谈,“其实这位同学,他主要的重量都集中在迈进来的左脚上。”
云词难得地附和他,冷着脸说:“按照惯性,他的右脚其实……”
没有座椅扶手,宿管大爷愤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打断道:“——什么重量不重量的,我不管什么惯性,能算那只右脚不是他的吗?抓到就得扣分!”
“……”
608寝室头一次被扣分,居然是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
上楼梯的时候,寝室长罗四方闷头走在最前面。
其他人还以为他是在生气,毕竟罗四方上任后,对寝室荣誉、卫生、和谐各方面展现出了十足的在意,这扣的一分,估计扣得他心里不好受。
但又走上了两级台阶后,罗四方肩膀开始抖,紧接着抖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大笑出声:“我操,彭少,你这一脚扣得,离谱。”
他笑之后,跟在后面一连串人都忍不住乐了:“谁知道大爷一只脚都不放过啊。”
“这可是能连夜砌墙的人,”王壮也笑着说,“……他扛着砖头和水泥,砌完墙之后,我们虞哥每天都被迫按时回寝室了。”
一群人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
云词走在后面,也忍不住勾唇。
从楼梯上去,走到寝室门口后,他看到走在最后同样在笑的虞寻。
他和虞寻之间鲜少有这种时刻。
因为参与某间共同的事情,产生互相链接般的相同反应,比如此刻同寝被扣分。
他倚着墙,笑得肆意,在等罗四方开寝室门,锁骨处被寒风吹过的裸露的地方略微泛红,他肤色其实很白,所以沾上点其他颜色后就异常显眼。
虞寻注意到他,也看了过来,云词发现他眼尾那一小块皮肤好像也被风吹得有点红,看着跟抹了眼影一样,那颗痣都被晕得不太明显了。
“看我干什么。”他说。
“哦,”云词随口嘲讽说,“没见过身体这么好的。”
虞寻:“那多看几眼,不收你门票费。”
“……”
云词败下阵来:“嘲讽你听不出?”
虞寻又说:“只要我听不出,就不算嘲讽。”
“…………”
玩“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这套人生哲学是吧。
云词移开眼,不再多说。
反正论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他永远比不过面前这人。
他进门前,把围巾解下来:“自己拿着。”
虞寻伸手接过,围巾上沾染着的对方身上的体温还没散,整条围巾都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