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人提及季府都是惋惜。
他们一家人积善行德,小家伙看起来就是天生福象,不知为何会是这样尸首异处的结局?
厉北沉每听到与那孩子有关的一点点信息,心中就剧痛无比。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将曾经那个被捧在手心里万千宠爱的孩子和现在忍辱负重的冬歉联系在一起。
他本该一直这样目不染尘的活着,他本该一直这样幸福。
是他们硬生生地将他逼迫成如今这个样子。
厉北沉心痛的仿佛要生生裂开一般,他的指甲紧紧地抠进掌心,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知晓,冬歉接下来要做的将会是极其危险的事。
他必定会对厉寅展开不死不休的报复。
而他能做的,就是誓死保护他的安全。
无论如何,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边。
这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一切重蹈覆辙。
......
与此同时,深夜里,厉寅的寝宫中。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浑身的骨头格外僵硬,撑不起一丝的力气。
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他晚上无法入眠,可一到早晨就会变得格外嗜睡,无论总管太监怎么叫都叫不醒。
因为这个原因,他不知道已经耽误了多少朝政。
就算勉强撑着身子上了早朝,他也心乱如麻,大脑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根本无法将大臣们的话听进去。
曾经,他并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厉寅,为了能够将权力牢牢地抓紧自己的手里,废了不少官职,又找借口害死了不少掌握重权的官员,扫清了自己的威胁,他天赋异禀,一个人也能维持朝堂的运转,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如此猖狂的资本。
可是现在,他能感觉到曾经这些傲人的资本正渐渐离自己远去。
他开始变得健忘,大脑开始变得迟缓,乃至现在,甚至还体弱多病,随便一点透过窗子吹进来的寒风都可能让他病倒。
厉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变成他以往最嗤之以鼻的模样。
更可怕的是,因为他几乎将所有的权力都揽在自己身上,在他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朝堂的政务几乎陷入瘫痪,上奏的折子越来越多,昨夜他本勉强撑起身体看了一眼,可是紧接着,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便卷土重来,将他打的措手不及。
当晚,太医连夜来替他针灸才有好转。
此情此景令他如此熟悉。
当初带领大臣们逼他的父皇下台时,他也近乎苛刻地说了一句“父皇年迈,龙体欠康,已无力承担大任,还是尽早退位让贤为好”。
如今,他的身体状况被朝臣们看在眼里,甚至已经有人考虑太子何时继位的问题。
只要时机合适,他自然会将皇位交给厉北沉,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是现在。
明明在一个月前,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一国之君,他从来没有想过,短短一个月,他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他的喉咙干哑,几乎要着火,他嘶声喊道:“来人!”
明明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可是听起来,确实那样的羸弱不堪。
厉寅面色灰败,太监听见厉寅的传唤,慌忙走了进来,此时此刻,厉寅躺在床榻上,眼底压着浓重的乌色,看起来格外瘆人。
“陛下....怎么了?”,小太监哆哆嗦嗦的。
现在的陛下看起来比往日还要阴晴不定。
“杯子都空了。”,厉寅寒声道:“你的总管没教过你怎么伺候人么?”
说到此处,他的眸子格外阴恻:“还是说,就连你也想踩在朕的头上了?”
“奴才不敢!”,那小太监怕的不行,连滚带爬的过去,将小桌上的茶壶灌满了水。
看见他还这么惧怕自己的模样,厉寅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一点。
当太监胆战心惊地将装好茶水的杯子呈到厉寅面前,厉寅抬手端起那被子,可不知为何,竟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双手发抖。
转瞬间,那杯子就从他的掌心滑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无形之间传达着某种信息。
那就是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有朝一日连杯子都端不稳。
洒落的茶水溅在他的衣服上,将他的全身弄得湿漉漉的。
他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那小太监见状,命都快吓没了半条。
厉寅很快怒从心来:“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
“饶命啊陛下,奴才冤枉...”,那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可是厉寅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比起自己已经废物到拿不稳一个杯子,他更愿意相信是这狗奴才无能,伺候不好主子。
寝殿外,那太监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浓重的夜色混合起来,久久不散。
.......
翌日,冬歉一早来到了厉寅的寝宫。
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他便不再服药,谁都束手无策的风寒很快便康复。
厉寅看见冬歉,眸子亮了亮,终于稍稍有了点光泽,犹如死灰复燃。
他慌忙过去握住冬歉的手:“冬歉,你的病终于康复了。”
虽然这些日子他也很想召见他,但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若是冬歉身上的风寒传染给了他,那他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威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从来没去看望过他。
此时此刻,冬歉定定地注视着他。
有些时日不见,厉寅已经生出了一些白发,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疲态,苍老不少。
看来他的那些药,果真威力非凡。
厉寅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活阎王,他拍了拍冬歉的手背,哑声道:“你是朕的福星,有了你,朕就没事了。”
他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看到冬歉之后,他刚刚还在抽痛的太阳穴果真不疼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其实他越是靠近冬歉,他血液中的毒素就会加快运行,无异于饮鸩止渴。
冬歉任由他这么握着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是的,厌恶。
厉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冬歉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忠心不二,少有叛逆,他竟会这么怀疑他。
他难得在心底谴责了一番自己。
厉寅放缓语气对冬歉道:“你来了就好,如你所见,朕现在身子很虚弱,朝堂那些不知死活的大臣竟都倒向太子,巴不得让朕赶紧下台,朕给你权力,你想办法替朕找到他们的错处,打压他们一番。”
“还有,朕这些日子苦思冥想,怀疑有人想害朕,你替朕查查,是不是魏玄还对朕做了什么,他不是一心想害朕?还有太子,他一直觊觎朕的皇位,搞不好朕的病也有他的手笔。”
冬歉静静地听着他长篇大论的分析,忽然,竟忍不住嗤笑出声。
厉寅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想不清这笑声的由来。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你吗?”
冬歉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拿起杯子,举起来,将里面冷掉的茶水浇在厉寅的头上,唇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蛰伏多年的蛇蝎美人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獠牙。
“是我啊。”
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厉寅僵硬地垂下眼眸,冰冷的茶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冬歉,瞳孔震颤。
“为什么?”,厉寅喃喃道。
他这些天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独独没有想到这个害他的人会是冬歉。
他天生多疑,可每每满心阴谋论时,都会率先将冬歉摘出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信任一个人。
所以此时此刻,竟是震惊大于失望。
他甚至想过接下来,冬歉会不会笑出声来,告诉他刚刚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
但是,没有。
冬歉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他的目光彻骨的寒,犹如看深恶痛绝的仇人:“陛下难道忘了么,当初我家为您征战沙场,却遭满门被灭,只可惜没死干净,还留下来一个最不该活着的废物。”
“陛下果然贵人多忘事,需不需要我再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冬歉仍是笑着,语气却冰冷刺骨。
厉寅的指尖攥的发白,他寒声道:“你就这么大胆,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咬着牙:“你别忘了,这是朕的寝宫,这是朕的天下,只要朕愿意,随时都可以将你置于死地。”
冬歉定定地注视着他,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没有开口。
他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脸色变得苍白。
厉寅以为冬歉这是害怕了。
他的心情稍稍好过一点。
“听话,朕知道你对当年的事心怀芥蒂,朕可以原谅你的以下犯上,从此以后,只要你乖乖的.....”
话音未落,他的嗓子哽了一下,忽然说不出话来。
冬歉死死地攥着他的喉咙,铁钳一般,眼尾泛红,妖冶的面容愈发森冷。
厉寅呼吸困难,他用力攥住他的手腕,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挣脱不开冬歉的手。
不知何时,他的体力已经软弱到了这种地步....
不,除了这个.....
原来,冬歉一直以来都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他单手就能制住他,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缓缓靠近。
厉寅恐惧地睁大眼睛。
嘴被用力掰开,紧接着,喉咙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厉寅艰难地咳嗽出来,却无法阻止那药丸滚进喉咙,他目眦欲裂,被人戏耍的恼怒席卷而来:“你给朕吃了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陛下。”,冬歉仍旧恭恭敬敬地唤他陛下,可是那眼神,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没过多久,厉寅咳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黑,紧接着,冬歉松开手,他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他死死地看着冬歉,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害朕,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冬歉只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将刚刚碰过厉寅的手指一根根仔细地擦干净。
接着,他不慌不慌地半跪在厉寅的身边。
看着冬歉眼眶泛红,眼尾假惺惺地滑落下一滴眼泪,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刺厉寅的心头。
.....
冬歉的哭喊声很快将宫外的人吸引过来。
“大事不好!陛下中风啦!”
太医署的刘太医连忙赶过来,摸着厉寅的脉为陛下诊断。
不出所料,确实是中风的征兆。
刘太医是冬歉手下的人,他过来时,并没有将陛下的情况告诉给任何人。
此时此刻,厉寅口齿不清,说不出话来,无法动弹,他艰难的抬起手,指向冬歉。
冬歉犹如心领神会一般,点点头,伸手握住厉寅颤抖的手,闭了闭眼,落下了一滴热泪:“陛下别怕,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厉寅差点气得吐出一口瘀血。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冬歉是这种人,这么会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真的情深似海。
他宫中的太监们确实这么认为。
谁都知道,陛下从来只对冬歉特殊,有事没事都喜欢召见他,如今还给了他东厂厂督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两个人私下里估计早就有了什么特殊感情。
现在陛下变成这样,冬大人如此伤心也是自然的。
冬歉哭够了,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睛,红着眼尾对殿中的人道:“陛下现下龙体欠康,我会亲自照料他,但陛下中风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现在北蛮人早就对我国虎视眈眈,若是陛下这会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一定会趁虚而入,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明白吗?”
冬大人担心的情况确实属实,有理有据,更何况陛下这些日子确实暂停的早朝,不在大臣们面前露面,就算不将这件事声张出去,朝臣们暂时也不会知道陛下的真实情况。
为今之计,就是先将这个风头给过了,再慢慢想好对策,不能给北蛮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冬歉点了点头,随即又牵起厉寅的手,难过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冬歉当真是爱惨了他。
殿中人尽数散去,冬歉扬起的唇角渐渐放下,面容也愈来愈冷。
厉寅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恐惧。
冬歉这个人,城府比自己想象的还深。
以往,自己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对象,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东厂中浮浮沉沉,甚至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厉北沉弄去当男宠还找不到任何可以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成为厉北沉的男宠,当真是无可奈何吗?
说起来,自己第一次头痛,便是在见到冬歉后的几个月。
曾经是他没有怀疑到冬歉的身上,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都是疑点。
或许,会不会其实打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成为男宠并不是他委曲求全,而是故意为之。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场他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骗取他信任的阴谋。
厉寅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知道冬歉到底喂他吃了什么药,现在的他确实是中风的症状,可是大脑却无比清醒,他能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痛苦的,清醒的回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每一次失误,清醒地想明白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被冬歉害到如今这个局面。
他清醒地知道,他败了。
他的脸色变得颓丧,拼尽全力也只能嘶哑地吐出一个“死”字。
事已至此,现在的他一心求死。
如此一来,是不是就能偿还他对冬歉做过的一切了。
孰料冬歉听到这个字,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笑,近乎温柔地理了理厉寅额前凌乱的碎发。
“死,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他的眼底骤然冷却,“死这么轻松的结局,你实在配不上。”
厉寅睁大眼睛,遍体生寒。
冬歉唇角的笑容缓缓扩大:“一刀杀了你实在太容易了,如果我想,你现在已经死一万次了。”
他重重扯住了厉寅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注视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笑容无比恶劣:“我会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折磨死你。”
厉寅的心脏狂跳不止。
魔鬼.....
这是魔鬼....
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力感犹如毒药一般,一点点地渗入他的血液。
这个世界上的施暴者从来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觉到后悔。
除非让他们感同身受。
曾经原主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满心的绝望和痛苦,如今总算一一报应在了厉寅身上。
.......
在外人眼里,冬歉确实如他所言,待在厉寅的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
只有厉寅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这样。
冬歉还是像往日一样,随随便便就能露出让人最不设防的表情,再配上那双看狗都深情的含情眼,没有人质疑他对陛下的爱意。
实际上,冬歉心情略差一点,就会报复在厉寅身上,化身容嬷嬷,一不顺心就用针扎他,最可怕的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陛下按摩。
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三天。
这夜,厉寅再也忍受不了,趁着冬歉晚上睡着的功夫,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
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整个人都被冬歉废掉了,只能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往门口爬去。
整个过程,他都无比吃力,还没爬一半,浑身就已经大汗淋漓。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从他在床上翻身滚下来的时候,冬歉就已经醒了,并且从始至终在他身后冷漠的注视着他。
等到厉寅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时,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打着哈欠,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给人希望,再给人绝望。
这才是给心灵的极刑。
冬歉执掌刑罚这么多年,学会了太多太多的手段,如今这些手段,全部应用在了厉寅的身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厉寅的表情渐渐变得绝望。
冬歉蹲在厉寅的面前,眯了眯眼,像逗狗一样撸了撸他的脑袋。
巨大的耻辱感让厉寅气的浑身发抖。
可是很快,更令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冬歉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刀子。
冬歉把玩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子,饶有兴致道:“说起来,当初我为了复仇,不惜到宫中做太监,净了身,仔细想想,真的挺疼的,这滋味,我倒还真想让你尝一尝。”
厉寅看着削铁如泥的刀子,忽然觉得下身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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