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新任的皇帝是个明君,上天有好生之德才派了这么一位圣人来到人间,史官们为了能够全方面无死角地展现他的攻绩,简直耗费了他们毕生的学识。
他们称他为自古以来最有为的帝王。
但其实厉北沉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只是希望这天下能治理的更好一点,冬歉出去游玩的时候,他也可以放心一点。
再后来,冬歉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弱,身形日渐消瘦,不能再出去疯了,便只能安分地待在家里。
那时适逢冬天,炉子里的火总是烧得很旺很旺,可是冬歉的手脚总是暖不热。
老人们常说熬过冬天就能多活一年。
但是对于垂死之人来说,每一个冬天都是一个坎。
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厉北沉一路踏过松软的雪,推开了玄色的房门。
房中,炉火烧得正旺。
冬歉靠在炉火旁,暖黄的火光将他的周围铺上一层温柔地薄光,但冬歉的脸色却仍旧苍白,毫无血色。
他轻轻往掌心呵着气,又搓了搓手心,用这种方式取暖。
厉北沉细心地清理干净裘衣上的雪,才敢走进这间暖和的屋子。
冬歉见他来,便轻车熟路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给他腾个位置。
厉北沉却攥住了他的手腕,垂下眼帘:“别动,这边暖。”
厉北沉当上君王也已经有了些念头,现在的他早已褪去了当初毛头小子一样的莽撞,变得愈发沉稳。
他将暖和的裘衣脱下来罩在冬歉身上,有抬起冬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替他暖着。
冬歉的眼睫颤了颤。
真是奇怪,这人明明刚从雪地里会来,为什么体温还能这么高。
果然是主角,这人与人之间的体质是无法比拟的。
冬歉靠着厉北沉,那怎么也捂不热的手似乎也稍稍有了温度。
就在这时,厉北沉低沉的嗓音传来:“听说你以前将我弄到了死亡名单,为何后来又去掉了?”
冬歉愣了愣,缓缓掀起眼帘:“周十六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厉北沉注视着他,不经意间抬手,抚了抚冬歉苍白的脸颊,低哑道:“嗯。”
冬歉弯了弯眼眸,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也许是因为,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了吧。”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厉北沉的心仿佛忽然被烫到了。
他缓缓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好像一瞬间又变成了曾经那个莽撞又好逗的傻子,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仅仅因为冬歉的一句“喜欢”就乱了分寸,可他忍了半天,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
以前怕冬歉知道自己的心意后,就会仗着自己对他的喜欢而疏远自己,所以故意跟他较这个劲。
他在某些方面好胜心还是很强的,在冬歉不把自己的命当成一回事后,他就努力克制着自己,终日表现成一副他其实也没有多么在乎冬歉死活的样子。
可其实在不为人知的深夜里,他一个人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上战场时从未掉过一滴泪,受了重伤生死一线时也从未喊过一句苦,他明明是这样一个人,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会想到,往后,他会因为冬歉寿数不长的事,背地里这么窝囊。
多少日子,他逮着厉振山陪他喝酒,边喝还边掉眼泪,边掉眼泪还边耍酒疯,含含混混着:“你说他怎么这么狠心,我离了他我怎么活啊,我没法活.....”
厉振山每次都要绞尽脑汁的劝好久。
厉北沉一直以为,冬歉是被自己强行绑来的,所以自己一辈子得不到他的喜欢也是活该。
他倔强的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在意,反正,自己喜欢他就够了。
他真的不在意.....
真的....吗?
他等了无数个冬天,却只有这个冬天,冬歉告诉他,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其实他也对自己有过手软,因为那点喜欢将自己从那份死亡名单上划去。
就那么一点点偏爱,厉北沉却受宠若惊。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在意疯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良久,他额头轻轻贴上冬歉的额头,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哑声道:“那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
那年冬天,冬歉安静地睡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当冬歉的棺椁放入灵堂时,厉北沉再也没忍住,非要自己也躺进棺材里殉葬,被大臣们哭着喊着花了吃奶的劲才拉回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道清晰的系统音,冬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快穿局。
他缓缓阖上眼帘,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他来到积分统计部,看见那些前辈正在忙里忙外,那漂浮不定的心才落到实处。
见冬歉过来,其中一个前辈笑道:“没有垂头丧气的,看来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
“马马虎虎。”,冬歉迫不及待凑近积分显示界面,“这次的评分怎么样?”
“稍等,我这就给你看看。”
屏幕上的数据缓缓跳动,红色数据条仍旧没什么明显增长,但值得注意的是,那个蓝色进度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终点逼近跟,最后,完全重合。
冬歉眨眨眼睛,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便问:“前辈,这是怎么了?”
一直以来对他有问必答的前辈这次却没有开口回应他。
冬歉愣了愣,抬手想搭上前辈的肩膀,可是他的手却从前辈的肩膀虚虚穿透了过去,而下一秒,前辈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冬歉被这场面吓得退后一步。
再抬眼,这里哪里还是什么积分统计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看不到终点。
就在这时,一双手将他拉到身后的怀中。
冬歉掀起眼帘,正对上了那双血色的眸子。
黑暗中,阿塔尔笑得温柔,眼中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你。”
阿塔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冬歉都认为快穿局和他执行任务的地方是两个世界,任务结束之后,他们之间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阿塔尔的出现完全打破了这一切认知。
而他来到这里,会不会是....为了寻仇?
这可是血族大佬,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可以说是头号危险人物,若是他知道自己只是将他当成剧情里的反派boss,不知道会不会发怒。
冬歉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塔尔苍白的手轻抚着冬歉的脸颊,墨色的眸子沉沉注视着他,狭长的眼底满是玩味:“你猜猜看?”
明明阿塔尔每个字都很温柔,但是冬歉听起来都莫名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我从你的世界离开之后,你找过来的?”,冬歉眼睫轻颤。
除了这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性。
毕竟他们之间,只在那个世界存在唯一一点点交集。
饶是冬歉紧张至极,阿塔尔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凑近他,狭长的凤眸里染了几分缱绻:“很可惜,猜错了。”
冬歉的喉咙滚了滚,满心困惑。
阿塔尔越逼越近,几乎是快要吻上他的距离,冬歉被他牢牢地按在怀里,根本无处可逃。
阿塔尔缓缓垂下眼帘,含着笑意的凤眸里却藏了几分落寞,嗓音低沉暗哑:“小骗子,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吗?”
他闭上眼睛,轻轻触碰冬歉的额头。
那一刻,一股强大的能量顺着神经蔓延全身。
冬歉的是眼前霎时间出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正是被他遗忘在深处的记忆。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重抑少年,名为冬歉,他缺少爱,却渴望爱,拥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不仅如此,他还患有先天心脏病,家庭关系复杂,是个从小冬家收养的孤儿,家里还有两位从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哥哥。
他一直卖力地讨好着他的两位哥哥,为了吸引到哥哥们的注意力,期间用了不少伤害自己的手段。
自残,闯祸,去酒吧,还欺负哥哥喜欢的人。
可是他越折腾,他的哥哥们就越是憎恶他。
直到最后一次他闯出祸端,他的哥哥们再也无法容忍他,便将他关进了家中的地下室。
在那阴暗的环境里,他一个人蜷缩着,抑郁症发作,彻底崩溃。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传来了巨大的疼痛,那疼痛几乎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令他痛苦不堪,浑身战栗。
他软倒在地上,拼劲全力也无法碰到那设置在高处的呼叫器,用气音轻唤着哥哥们的名字,却再也不会被听到。
他永远地躺在那里。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一直吵吵闹闹,很不安生,用尽手段想要博得哥哥们的注意,死后却变得这么安静,阖上的眼帘再也没有睁开过。
就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的灵魂被系统绑定,被系统保护下来的意识留在了快穿局。
此时此刻,快穿局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具备了成熟的工作体系。
他们会根据宿主生前的经历,过往,性格等等,帮他们设置为最符合的角色。
只有拥有相同的人生境遇,角色扮演才会真实,快穿局是这么认为的。
而快穿局的算法精心计算的结果,冬歉最适合扮演的角色就是永远当他人的工具人,垫脚石,下场凄惨的炮灰角色。
这种角色是快穿局的人最不愿意参与的,因为每个人的意识都有一定的阈值,当负面情绪到达顶点时,这个人的意识就会启动自毁程序。
红色指数越高,代表着负面值越高,而蓝色指数越高,则代表着此人的意识将获得自由,迎来新生。
然而快穿局给冬歉分配的永远是代表着高负面值的炮灰角色。
一直以来,扮演炮灰的意识体都是消耗品,他们终将会在一个世界达到精神承受的临界范围,崩溃凋亡。
快穿局不断需要有新的炮灰扮演者进入,而他们又会成为新的消耗品。
冬歉就是消耗品之一。
这种工作方式是反人性的,所有意识体进入任务世界后,都会从婴儿开始,完完整整体会他们的一生,直到在那个世界的肉身死亡,才能抽身离开。
对快穿局而言,这种手段可以保证任务最大限度的完成,失误率无限逼近于零。
可这种工作方式对意识体带来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
冬歉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世界的轮回,精神早就濒临崩溃,而此时,快穿局完全不顾及他的精神状况,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极端苛刻的任务世界。
他要进入血族世界,成为血族亲王的战俘。
那时候,早就习惯痛苦的冬歉只是逆来顺受地闭上眼睛。
他非常清楚,这个世界跟他曾经经历的那些世界不会有任何两样。
肯定也是充斥了无数的背叛,悲伤和绝望.....
......
阿塔尔从未想过,在早就乏味的漫长生命里,他会遇见自己此生的挚爱。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挚爱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受到伤害。
因为他的心上人同别人签订了血契。
他们的生命绑定在了一起,所以他才会那么执着于活着,不愿意死亡。
那些讨好,温驯,全部都是为了那个人的伪装。
阿塔尔简直气得吐血,却发现自己竟仍是近乎执拗地爱着他。
吸血鬼,一旦动心,就是一辈子。
可他没有想到,他们的故事竟然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迎来终结。
他的爱人为了凯英付出了一切,而凯英却恩将仇报,残忍地将剑捅进了冬歉的心脏。
当他赶到时,他的爱人已经苍白地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赤红着双目,瞳孔收缩,从未有一刻感受到如此暴怒。
那一天,他用最残忍的手段斩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抱起爱人的尸体,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步步走回了他们的家。
他和他一起躺在棺材里,宠爱地抚了抚爱人的眉宇,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醒来。
因为血族最强大的亲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那之后,血族一脉逐渐凋敝。
又经历了上千年的岁月,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血族。
自然,也没有了血猎的存在。
阿塔尔再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他垂下眼帘,身边却再也没有看到爱人的身影。
他蹙了蹙眉。
这是不应该的,在进入休眠之前,他已经将爱人的身体好好地用术法保存了起来,不可能腐坏,也不可能消失。
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当炮灰的生命体长期没有生命活动后,快穿局将会将他存在那个世界的数据全部抹杀。
从此以后,阿塔尔便踏上了寻找自己爱人的旅途。
他想到冬歉是罕见的东方血脉。
他想他了,便一路向东走去。
而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到令他陌生的地步。
有形状似鸟一样的庞然大物在天空飞翔,地面上有无数铁壳似的东西正疾速行驶。
钢铁丛林一样的城市里,他无处可寻。
可就在这样的茫茫人海中,他忽然听到了冬歉的名字。
那一刻,他沉寂了多年的心脏仿佛重新跳动,他急速转眸,在人群中迫切地寻找他的身影。
再然后,视线在一个少年身上定格。
一个容貌有些陌生的少年被两个男人拖着往别墅走去。
而那个被拖着的少年,被两个稍微年长的男人称作冬歉。
阿塔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只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道空气一般,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深深的隔阂。
他看着冬歉被拖进了地下室,他看着冬歉心脏病发作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那个呼叫器。
阿塔尔的心剧痛无比,可是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办法触碰他,也没有办法按动那个呼叫器。
他眼睁睁地感知到冬歉生命的流逝。
虽然面孔并不十分相似,但是阿塔尔就是能感觉的到,这就是他遗失了的爱人。
可是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墙壁隔开了他们,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东西叫做世界意识。
仍谁也不会想到,血族世界竟是冬歉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的千年之前。
而冬歉在死后成为快穿局的一员,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阿塔尔生活着的世界,两人的命运轨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连接起来。
看着爱人再一次在自己的眼前离开,阿塔尔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
然而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了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的运行轨迹。
而冬歉的意识体,竟飘飘浮浮地同它绑定在一起。
阿塔尔拥有非常强大的能量,很快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闭上眼睛,意识顺着系统的踪迹来到了快穿局。
这是一个时间闭环。
他是因为冬歉而出现在这里。
他也是为了冬歉才出现在这里。
他因他而来,又为他而来。
因为阿塔尔的到来,快穿局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时间悖论。
因为无数世界的交织存在,快穿局其实曾经也发生过不少次类似的悖论问题,但是他们每一个发现世界真相的人没有一个像阿塔尔这样,拥有着足以毁灭整个快穿局的实力。
快穿局的人畏惧他,畏惧到了极点。
阿塔尔知道了快穿局所有的作为,他知道他们给自己的爱人评级为Z——快穿人员中的最差等级。
他也知道了快穿局无休止地给冬歉安排悲惨的炮灰角色,让他的意识体在如此反复中受尽折磨。
他也知道,冬歉的精神已经快要达到崩溃的边缘,快穿局甚至已经将他视为将死状态,并开始在无数小世界里寻找新的消耗品。
可阿塔尔,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阿塔尔想要修复冬歉被摧残的精神,可是他的意识体已经被破坏,唯一的办法就是清空他至今以来的任务回忆,让他重新开始,忘记过去。
他要重新回到那些任务世界里,改变自身的命运,修复意识体。
阿塔尔要让他明白生命的价值,让他明白他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亦或是他人的垫脚石。
与此同时,因为不放心爱人,阿塔尔的灵魂碎片也伴随着冬歉来到他执行任务的世界,化身成小世界的一部分。
为了让爱人自己强大起来,他将自己的意识暂时抹除,只有对他一见钟情的爱意保持不变。
尽管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阿塔尔仍不满足,他将自己的另一部分意识则化身成快穿局的无数“前辈”,宠爱他,照顾他,补足他从未享受的亲情,同时负责给冬歉安排虚假的任务,让他去曾经经历过的世界补足他损耗的精神,疗愈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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