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瑛为许多想进宫的女子画过像,她以为能选中入宫是件好事,便说:“入宫不好吗?我看这笾洲许多人都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享尽荣华富贵。”
雅言一听,神色冷了下来,“入宫有什么好?皇上后宫有那么多妃子,不可能个个都受宠。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在宫里过的日子还不如在薛家。而且,嫁给小侯爷远比嫁给皇上要好多了。”
“那……怎么办?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吗?”
雅言看着她,叹了口气说:“连老爷都没办法的事,你能有什么法子。我今日来不过只是因为小姐知道你还在笾洲,让我过来确认一下而已。我一时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一会儿回去禀报小姐,她过几日应该会来看你。”
“随时欢迎,你回去告诉书懿,我等她来。”
雅言走后,莫千禾问莫瑛,“她是谁?你和她聊了那么久,在聊什么?”
“她是薛书懿身边的贴身侍婢,来跟我说些关于她家小姐的事。”
“你和薛小姐很熟吗?”
“此事说来话长。爹,宫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瑛就把薛书懿要被选入宫一事与他说了,莫千禾听完后,神色有些惋惜:“宫里的妃嫔受宠与失宠都在皇上一念之间,今日受宠,明日失宠是常有的事。那个丫鬟说的对,嫁给小侯爷远比嫁给皇上要好上太多。”
几天后,薛家马车停在千山画铺门口,薛绵请莫家父女再去一趟薛宅,这次只请了他们两个人。
这次莫瑛不仅见到了薛书懿,还见到了她的妹妹薛书菀,薛书菀生得虽不如薛书懿那样容颜倾城,但也算是绝色佳人,她的美更多了几分内敛。
薛绵来请莫瑛也为薛书菀画三幅画,这三幅画与她上次为薛书懿所画的必须要一样,但也不能完全一样。简单来说,就是要五分像薛书懿,五分像薛书菀。
这个倒不难,莫瑛爽快答应下来,但她有个要求,在她画完前,她必须在薛宅住上几日,随时见到薛书菀。
薛绵同意,安排她住在上次那间客房。
莫千禾离开薛宅前,问莫瑛:“你上次说画完画像要给一个朋友看,这个朋友是薛大小姐吗?”
莫瑛点头。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嗯……这个……就是……那个,有次在花园遇到,就认识了。”
莫千禾知道莫瑛一撒谎就不敢看他,说话也结巴,“你不愿说就算了。你可要记得,在薛老爷眼中,你是个男子,不要与薛家小姐太过亲近,知道吗?”
“知道了,爹,我画完了就回去。”
薛家马车接莫家父女进宅子一事很快就传到宋圭耳中。上次为薛小姐画画像一事,他后来私下问过其他画师,都无人收到银子,他便怀疑莫千禾在骗他,这次他更加肯定是那五千两都被莫千禾得了。
想到当初自己还好心好意为他介绍房子,宋圭觉得被莫千禾耍了,加上莫瑛一下子成了笾洲小有名气的画师,又多了一个和他抢饭碗的人,他们父子二人开的画铺也有声有色,愤恨和嫉妒之情爬满了他的心。
他跑到千山画铺,看到莫千禾又挂了些新作的画,尖酸问:“莫大画师又有新作了?”
“都是大家赏脸光顾,不然我这铺子生意也做不下去。”
“怎么会?五千两银子,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够你们父子二人过几年舒服日子。”
莫千禾脸色微变,当初骗他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也确实是自己不对,如今人家戳穿了,再骗下去也没意思,于是朝宋圭拱手道:“宋贤弟,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当初薛家的的确是给了五千两,我骗你实在是不得已。我和阿瑛初来此地,不愿太过招摇,抱歉,抱歉。”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宋圭后退一步说:“不用,在下受不起。”他冷“哼”了声,扬长而去。
他回去后越想越气愤,约了几家相熟的画铺老板出来,商量着如何将莫千禾赶出笾洲。
这几家店铺老板早就眼红千山画铺的生意好,巴不得它早点关门。
钱老板说:“干脆找人一把火烧了得了,省事。”
孙老板说:你以为衙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而且薛家两次请姓莫的给薛小姐画像,必定关系匪浅。千山画铺要是被烧了,薛老爷一定会替他鸣不平,告到赵大人那里,赵大人派人认真查起来,能查不出是谁放的火吗?”
李老板说:“画铺烧一次还能重开,要想把姓莫的从笾洲赶出去,就得让这里的人容不下他。”
宋圭说:“这个道理大家伙都明白,但具体怎么做呢?”
李老板说:“我有个亲戚在薛宅做下人,有次喝酒,他跟我说了件事,当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担保薛老爷第一个容不下莫千禾父女两。”
其他人异口同声问:“什么事?”
“我这个亲戚是在薛大小姐园子里当差,他说有天晚上,薛小姐自称不舒服,遣散了园子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她的婢女雅言和他。命他守在园子后门,没有吩咐不许进来。子时的时候,他去了前门那边,本来想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吩咐。结果,你们猜他见到什么了?”
钱老板不耐烦说:“别猜猜猜了,赶快说。”
“他看到那个叫莫瑛的进了小姐房间,一直呆到后半夜才出来。”
宋圭问:“真的假的?”
李老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我那亲戚自己说了,除了他,就只有薛大小姐的婢女才知道。”
孙老板说:“看不出,规矩多,家教严的薛大小姐竟然会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
宋圭心生一计,对众人说:“我有个办法,能令薛家对莫家父女恨之入骨。”
莫瑛在薛宅住了几日,她不拘小节的性子,才华横溢的画功很快赢得薛家人的喜爱,三少爷薛书尧与她年纪相仿,简直把她当亲兄弟般,日常相处时不时揽肩搭背。
薛书懿看在眼里,明知她的女儿家身份,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她原以为莫瑛会尴尬,但她大大咧咧,似乎丝毫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为薛书菀画完第三幅画像的那天,莫瑛也是第一个拿去给她看,她看了许久,笑道:“确实很像姐姐,”她的语气有淡淡的忧伤。
薛老爷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莫瑛答应下来时并未多想,此时见到薛书菀的神情,忍不住多嘴问了句:"你也是个美人,其实我可以为你单独画一幅,只是不知道薛老爷为何一定要我画得与书懿那三幅一样?”
“因为以后我就是姐姐,姐姐就是我。”
“什么意思?”
“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这时,薛书尧来找她:“莫瑛,你画完了吗?刚去你房间不在,让我瞧瞧你画得怎么样了,”他走到她身旁,将那三幅画一一看过,夸赞道:“有两下子,不错啊!”
薛书懿紧随其后,不动声色走到他们二人中间,“我也看看,确实不错,与我那三幅几乎是一模一样了,但又不完全一样。”
薛书尧又绕到莫瑛另一侧,搭着她的肩膀说:“诶,你为我大姐二姐都画了画像,也替我画一幅呗。”
莫瑛卸下他那只手说:“不,我只画美人。”
“重色轻友啊,出个价,多少银子才肯替我画一幅?”
“多少你都肯出?”
“是。”
莫瑛摸着下巴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薛书懿问:“画完你是不是要回家了?你有好几日没见过你爹了吧。”
莫瑛点头,“我打算一会去见薛老爷,顺便向他告辞。”
薛书尧说:“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再多留几日,反正我们薛家客房多,你就住下来。”
薛书懿说:“莫瑛在笾洲还有家人,怎么能一直住在薛家。”
“是,我也好几日没见着我爹了,该回去了。”
莫瑛交了画,薛绵很满意。
薛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不舍地说:“好孩子,以后得空就来,”转头又问薛绵:“马车备下了吗?”
“已经备好。”
莫瑛摆手:“不用麻烦,我走回去就行。”
薛书尧说:“不麻烦,我送你回去。”
“那行吧。”
薛书懿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第40章 失画(8)
薛家的马车宽敞又舒适,车厢里的坐垫软得快赶上莫瑛家里的床。薛书尧跟着进来,坐在她对面。
“不用送我,我家很近。”
薛书尧没听她说话,一直看着外面,直到马车驶离薛宅,他才转过身来,“刚才当着我爹,我大姐的面我没敢说。晚上喝酒去?”
“喝什么酒?”
“寻芳楼如春姑娘亲手喂的酒,又香又甜,保你喜欢。”
莫瑛白了他一眼,非常干脆地说:“不去。”
“别啊,跟我去一次,保管你终身难忘。你不是喜欢美人吗?寻芳楼的美人可多了,如春、初夏、宜兰,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我一个人去喝酒有什么意思,不要这么扫兴,我请你。”
“不去!”
“你怎么样才肯去?”
“怎么都不会去。”
薛书尧长叹一口气:“真没意思。”
马车停在莫瑛家门口,她跳下马车,薛书尧也下来,想跟着她进屋,被她拦住:“你不是要去寻芳楼吗?”
“现在还早着,寻芳楼的姑娘估计还没起床,我先在你家坐会儿,过了午时再去。”薛书尧进屋,绕了一圈说:“怎么不住个大点的地方?这里还没我家花园大。”
“房子够住就行,要那么大做什么,而且家里就我和我爹两个人,房子太大,走过去说句话都费劲。”
薛书尧在院子里坐下来,“你跟你爹的感情可真好,你爹平日里管你管的多吗?”
“还行吧,”莫瑛想起给薛书菀画的那三幅不同寻常的画,便问:“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要我替薛书菀画三幅几乎与薛书懿一模一样的画吗?”
“你想知道?”
“嗯。”
“简单,晚上陪我去寻芳楼,我就告诉你。”
“……”
“去不去?你去,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莫瑛在内心纠结了一番,薛书尧的神情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被迫答应:“行,我陪你去。”
薛书尧眉开眼笑,“今晚本公子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莫瑛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
寻芳楼的郑妈妈一见薛书尧,就跟见了金山一样,两眼放光,立刻喊来好几个姑娘,“姑娘们,好好伺候薛公子和这位……”
薛书尧替她答道:“莫公子,”他扔了袋银子给她,“准备间雅致一点的房间,让宜兰过来给我们弹个曲儿。”
“好嘞,如春,沁芳,带两位公子去二楼。”
沁芳拉着莫瑛的手,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浓烈的胭脂水粉香味扑鼻而来。
莫瑛推开了几次,惹得沁芳掩笑道:“莫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薛书尧嘲笑道:“莫瑛,你不要这么紧张,放松,放松。沁芳,你招呼好了我这位兄弟,有赏。”
“薛公子,你就放心吧。”沁芳倒了杯酒,递到莫瑛唇边。
莫瑛说:“我不喝酒。”
“来了这里,不喝酒,难不成要喝茶吗?”
“有什么茶?给我上一壶。”
沁芳愣了下,没想到他还真想喝茶,另一边薛书尧已经就着如春的玉手喝了好几杯,他说:“莫瑛,这酒比茶好喝多了。”
莫瑛皱眉看他:“我已经陪你来了,你快说。”
“你喝了沁芳手里的那杯酒,我就告诉你。”
这家伙得寸进尺,莫瑛恨得牙痒痒,但已经来了,总不能现在放弃,于是不情不愿地喝下一杯。
“咳咳,”她呛得咳嗽起来,不一会儿就从脸颊红到了耳后根。
“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喝一口就脸红。”
“我喝完了,你快说。”
“其实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莫瑛的眼神要杀人了,“薛书尧,你最好说出点有用的话来。”
“好像是和入宫有一事关。”
“说细一点。”
“再细我也不知道了,你要真想知道,我回去帮你问问。诶,你去哪儿?”见莫瑛起身往外走,薛书尧急道。
“回家!”
“别走啊,莫瑛,莫瑛……”
莫瑛走到门口,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恰好进来,她礼让了一下,身后的薛书尧说:“宜兰来了,快坐。宜兰的琵琶一绝,莫瑛,你错过会后悔的。”
继续留下来才会后悔。
莫瑛刚下楼,身后有人叫住她追上来,“莫公子。”
正是刚才擦身而过的宜兰,她朝莫瑛行了一礼。
莫瑛问:“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莫公子为我画一幅画?”
“行啊,你过几日去龙津街千山画铺找我即可。”
笾洲最穷困潦倒的画师也不愿为青楼女子画画,宜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欣喜道:“谢莫公子,多少银子?我先付你”怕他反悔,她急忙从袖口掏银子。
“不急,你取画时再给也是一样,”莫瑛走了两步,又返回问:“就画你半抱琵琶的模样可好?”
宜兰连忙点头:“好,很好。”
莫瑛回到家,莫千禾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你去哪儿了?”
“跟薛书尧去寻芳楼了。”
莫千禾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去哪儿了?”
“寻芳楼。”
莫千禾“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到她面前:“你到底是个女儿家,怎么,怎么能去那个地方?”
“都怪那个薛书尧,非要我去,他诓我去的。爹,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替我想想。”
“什么事?”
“薛老爷为什么要我替薛书菀画那三幅画?”
这把莫千禾也问住了,“兴许是那薛二小姐也喜欢大小姐的三幅画,所以薛老爷才请你入府,再画三幅。”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画好那日我给薛书菀看,她表情不像是喜欢。我本以为薛书尧知道,谁知他只跟我说了句和入宫有关,其余他也不知。”
“和入宫有关?”莫千禾思索一阵,登时心底一凉,这薛家不会是想来一出替嫁入宫吧?
“阿瑛!”
“怎么了?”
“我们不能再留在笾洲了,我过几天就把画铺关了,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
莫千禾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莫瑛,“这要是被发现可是欺君杀头的罪。薛家逃不了,你我父女二人也逃不掉。”
但莫瑛不这么想,“爹,我觉得这事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次选妃还没完,薛书菀还没进宫,皇帝发现不了薛家的打算。等到薛书菀真的入选进了宫,薛书懿已经嫁给镇远侯了。他如果想动薛家,就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把镇远侯一起得罪了。再说了,如果皇帝真的要杀我们,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莫千禾始终克服不了心中对皇权的恐惧,“不管怎么样,这几天你少在外面逛,画铺我也关两天,过阵子再说。”
莫瑛笑道:“爹,你是不是累了想偷懒?累了就直说嘛。”
“去去去,睡觉去。”
翌日清晨,莫瑛刚起床没多久,听到有人敲门,“莫瑛,是我,书尧,开门。”
莫瑛站在天井边默念了几遍“心平气和”,然后才过去开门,“这么早有事吗?”
薛书尧一把推开她往里走,低着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我玉佩丢了,我来找找是不是丢你这里了,”他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地上一个缝隙都没放过。
莫瑛也帮着他寻了一圈,没找到,“是不是丢在寻芳楼了?”
“没有,我上上下下找过好几遍了。这玉佩是我祖父留给我的,要是弄丢了,我爹非得骂死我不可。”
莫瑛忽然说:“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
“在哪儿?”
“你跟我来。”
莫瑛带着薛书尧来到浮生寻物坊,他稀奇地说道:“笾洲什么时候开了这样一间店铺,我怎么不知道。”
莫瑛说:“先别忙着惊讶,快跟秦婆婆说说你那块玉佩。”
薛书尧一脸疑惑看向我,“婆婆?”
我问:“说说你那玉佩长什么样,什么时候丢的?”
他仔细描述了一番后,问:“你真能帮我找回来吗?”
“看在你是莫瑛朋友的份上,我帮你找回玉佩,只收你银子,就不收你别的东西。”我打量了他一番,继续说道:“不过我瞧你全身上下,我能看得上的也只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