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璟垂眼就看到沈良庭一头乌黑整齐的短发被蹭的乱七八糟,雪白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他抬手搂住沈良庭的腰,睡衣缩上去一截,手就贴在了温暖的肌肤上。
沈良庭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香,他印象里浴室那款日本牌子的沐浴露是无色无味的,沈良庭又不怎么爱喷香水,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香。要说是体香,一个大男人有体香又有些过于暧昧和疯癫了,说是烟草味还有点可能。傅闻璟有些想笑,可就是对此分外着迷。
怀里躺着一个热烘烘的人,傅闻璟感觉分外的踏实,灵魂沉甸甸有了分量,好像自己不是在海上漫无目的流浪的一座孤岛,终于拥有了安稳勾住陆地的锚。失去记忆或者恢复记忆又怎么样,无论是奥卢还是傅闻璟都会爱他。
沈良庭虽然睡糊涂了,还有点意识。突然朝他身上嗅了嗅,闭着眼问,“你抽烟了?”
傅闻璟一笑,“没有,是他们抽了,我沾染上的。”他拉开沈良庭抱着自己的手,“我先去洗澡。”
沈良庭身边一下空了,似乎有些失落,转了个身,糊里糊涂去搂紧了床上的枕头。嘴里还在说,“不要抽烟,抽烟容易生病,你不要有事。”
傅闻璟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内心柔软。沈良庭劝他戒烟,自己却怎么也戒不掉,甚至瘾越来越重。虽然大卫杜夫淡得像空气,但这么抽也凶嗓子。傅闻璟知道他是用尼古丁麻痹痛苦,痛苦越深,越是戒不掉。
现在他回来了,该是两个人一起戒烟。烟草对身体不好,他希望他们两个人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可以一起到老,谁都不要先走一步。这一生一起度过,那下一生也会不早不晚,再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重逢。
傅闻璟去洗了澡,特意用了有香味的沐浴露,然后回到床上抱着沈良庭躺下,伸长胳膊去关了灯。
在满室静谧的黑暗里,傅闻璟闭上眼,怀里充实,有一种满足的安定。
从岛上回来的第三个月,傅闻璟正式回归利星。
新闻里都在说这是奇迹,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单靠运气得来的奇迹。
彼时利星正处于内部纷争不断、业务一盘散沙的状态,傅闻璟回来后,利星一扫之前弊病,不但解决了高管之间的信任问题,在董事会层面,股东们也变得更容易沟通。依托于傅闻璟此前在商业领域积累的人脉和声誉,投资市场对利星的新战略给予了大量资本支持。吴振华、杜美荫、宋子承各自重新划分了独立聚焦的业务范围,权、责、利明晰后,顺利推进了企业转型。
股市因此积极反应,一路飘红。
与此同时,利星和搏浪握手言和,签署了三年的广告合约和深度战略合作,搏浪依托于利星提供的大数据平台,真正将之前就在规划的OTO+LBS的新商业模式,付诸实践。
明明有仇,可转瞬又成了合作伙伴。果然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什么深仇大恨都可以让步。
这是大众对双方态度反转的评价。
签约现场,媒体蜂拥而至,挤得水泄不通。
傅闻璟和沈良庭两人被镁光灯包围,白色刺眼的亮光不断闪烁。
两人坐在铺了红丝绒的会议桌后,签了字,全场掌声不断。
双方握手合影。
下台时,双方一前一后。
在看不到的阴影处,傅闻璟手指划过沈良庭的掌心,痒而暧昧,对他比了个车里的嘴型。随后越过人先走一步。
沈良庭瞧着前方挺拔的西服背影,有些疑惑的眯起眼,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没有堵到傅闻璟的媒体记者团团包围起来,看着戳到面前的话筒、现场直播的摄像机、无数又急又快向他抛出的问题,沈良庭才知道傅闻璟是什么意思,内心叫苦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表情,无懈可击地抛出演练过的话术,顺便为搏浪开春后准备做的流媒体广告做了个宣传。
好不容易在助理和保镖的维护下,得以离开签约现场。
大楼外已经有车在等他了。
沈良庭弯腰进入加长林肯,果不其然,傅闻璟就在车后座,正背对他开了冷柜调酒。
“怎么先走了?”沈良庭接过傅闻璟递来的庆祝香槟,在男人身边坐下。
车辆平滑驶出,将无数繁琐的杂事抛在身后。
“这些事情你比我熟练,密闭空间里声音一多我就头疼。”傅闻璟微微叹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后遗症。”
沈良庭瞬间关切,忘了质问,“还疼吗?要不要帮你按摩一下?”
“也好,你的手艺是最舒服的。”傅闻璟微笑了下,手指在控制台按了一下,驾驶座和后排的挡板升起。他在长排后座上放松身体躺下,头枕在沈良庭大腿上,合上眼,一副等着享受的模样。
沈良庭把香槟杯放到一边的架子上,酒是冰的,手指也就沾了凉意。他用湿巾擦干净手,才帮着傅闻璟按摩头部。
修长有力的手指娴熟的按摩穴位,力道恰到好处,比外头训练过的都要专业。
疲惫和胀痛被驱散,傅闻璟满足地叹息一下,低声说,“良庭,你好像什么都能做好。”
沈良庭微微笑了笑,手指下滑捏了捏傅闻璟的耳朵,“可你刚刚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办?”
傅闻璟唇角微弯,声音笃定,满是知根知底的信赖,“不会的,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刚刚签约会的媒体阵势是吓人了点,但后面的采访都成了沈良庭一个人的镜头,是他的专场,有利于搏浪的品牌宣传和新业务造势。傅闻璟是把出风头的机会给了他。
“你现在不回公司吗?”
“不回了,前段时间天天在公司待着,美荫又嫌我管的太多。”傅闻璟懒洋洋地回答。
按了十来分钟,傅闻璟仿佛是舒服的有点困倦了,呼吸平稳下来,枕着沈良庭的大腿昏昏欲睡。
沈良庭就停下手,后靠真皮座椅椅背,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酒,香槟里头兑了点柠檬利口酒,喝起来有一股柑橘的香气,又不会太甜腻。
眼看着车快到路口,沈良庭才问,“睡着了吗?要不我让车直接开回家?”
“不用,”傅闻璟闭着眼回答,“没想睡,我就是闭会儿眼。”
沈良庭摸了摸傅闻璟的头发,发现他眼皮有点肿。傅闻璟做事也是精益求精的类型,既然揽上身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回到利星,自然就跟之前懒散闲适的生活告别了,刚开始一段时间忙到几个场连轴转是常有的事,睡眠就没之前好了。
“那现在我们是去哪?”
“你等会还有安排吗?”
沈良庭略迟疑,他本来还有个公司的会要开,不过他也不是非去不可,让别人主持也可以。“没有。”
“先去玉湖轩吃饭吧,吃完就我们两个,做什么都行。今天大剧院有马修伯恩的《红舞鞋》,感兴趣吗?”傅闻璟说。
沈良庭笑了下,“那我想让你回家睡一会儿。”
傅闻璟睁开眼,从他腿上坐起来,“我不困。难得有时间,光睡觉就太无趣了。”
“无趣?你还想做什么?”
傅闻璟侧头盯着他看,抬手勾起沈良庭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下,舌头一卷,舔走了残留在嘴角的香槟酒液,“做点少儿不宜的。”
酒液在口中细品后,喉结上下一滚,傅闻璟哑声说了句,“好甜。”
不知道说酒还是说人。
沈良庭仓促地把视线从苍白皮肤下凸起的喉结处移开,仰头松了松领带,嫌车厢内热气开得太足,降了两度空调。
车一直开入玉湖轩内庭才停下。
小桥流水,白墙黑瓦。
被引入包厢,窗外头是一片竹林,开了窗能听到潺潺水声,嗅到竹叶泥土淡淡清香。
玉湖轩的菜色一如既往的款式雅致,口味清淡。
主食上有一份黑松露红烧肉,傅闻璟一向是不吃猪肉的,上菜的时候沈良庭以为服务员忘了。刚想叫人拿走,却被傅闻璟拦下,“我让他们加的,这是这里的招牌,你跟我来过这么多次,都没有尝过。”
傅闻璟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沈良庭拿起筷子吃了,的确味道很好。然后看到傅闻璟也吃了,而且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沈良庭一怔,“你……”
傅闻璟浅尝辄止,他口味比较清淡,这种浓油重酱的,还是不合他口味,“怎么了?”
沈良庭摇头,没说什么。
餐后甜点是椰蓉糕,傅闻璟又叫人加了一份蓝莓松饼。
结果就是沈良庭正餐没吃多少,甜点倒是吃完了。
甚至腻得有点反胃,决定之后一周都不吃甜食。
从玉湖轩出来,门前就是河道,沿路种了柳树,汉白石的河堤。傅闻璟让司机独自回去,两人沿着河走走散步消食。深秋的风,驱逐酷暑,带了凉意,不过今日正午阳光和煦,温度不冷不热恰到好处。拂过脖颈,只觉舒适。
走着走着,傅闻璟去牵了沈良庭的手。
两人挨得近,外套袖子偏长,倒也不惹人注目。
手牵手走到一半,看到一家卖柠檬水的,门前排着队,傅闻璟心念一动,“买杯柠檬水解解腻吧。”
沈良庭点点头。
“排队人多,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就自个儿去排队了。
沈良庭在柳树下倚着河堤吹风,也觉得自在悠闲。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狗吠。
下一秒一头大金毛热情地朝沈良庭扑了过来,沈良庭认出来,惊喜地蹲下身摸了摸狗脑袋,“贝贝?”
金毛乖巧地蹭他的掌心,一副久别重逢的高兴样。
“你主人呢?”
沈良庭看到地上拖着条牵狗绳,显然是狗太皮,力气太大,挣脱掉了狗绳。
很快一个身影气喘吁吁从不远处跑来,边跑边喊,“贝贝,你跑什么!”
沈良庭站起来,对来人露出一个笑,“彦琛。”
关彦琛看到沈良庭,愣了一下,“好久不见了,良庭。”
“一年多了。”
关彦琛后面又给他发过消息,但沈良庭怕藕断丝连引起误会,一直没有回过。细想起来,这段关系是他处理得不妥当,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不明不白,简直堪称玩弄感情的渣男。
关彦琛弯腰捡起狗绳,“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发展的越来越好了。”
“谢谢。”
“要不要去哪里坐一会?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关彦琛说,又看出沈良庭的犹豫,“你现在还要躲着我吗?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你不想继续,我不会让你为难。”
沈良庭摇头,“不是的,只是今天不太方便,要不然下次约个时间……”
“约什么时间,我能一起去吗?”刚想回答,谁知道正赶上傅闻璟买了柠檬水回来。
下一秒一条手臂示威般揽过沈良庭的肩,把柠檬水递过去,“这位是?”傅闻璟亲昵笑着歪身靠近,眼睛看向沈良庭,脸上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十分阴沉,“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沈良庭从这口吻中嗅出满满的不悦与威胁,仿佛他真的介绍了,傅闻璟就会立刻把人暗杀了。
关彦琛的视线滑过搭在肩头的手,也什么都明白了,“你们和好了吗?”
沈良庭尴尬地点头。
关彦琛耸耸肩,“好吧,看样子今天的确不太合适。”他把贝贝的遛狗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那我先走了,良庭你答应过的,我们下次再约?”
沈良庭顶着冷森森的视线压迫点了点头,这么一点轻微的动作幅度,他就感觉后背一凉,颈上有千钧压力,傅闻璟如有实体般紧紧锁住了他,差点无法呼吸。
但傅闻璟始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关彦琛得了承诺,跟他们道别,带着贝贝小跑着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傅闻璟松开手,率先沿着河道往前走。
沈良庭小跑着跟上他,“生气了?”
傅闻璟摇摇头,绷着脸,不肯说话。
沈良庭叹息一下,“其实我差不多知道他想问什么。之前你失踪,我心烦意乱,处理跟他的关系处理的不太妥当。无论怎么样,总要给别人一个妥帖的交代。”
傅闻璟却只是朝前走。
沈良庭急了,上前一步拉住他,“而且之前我利用他要过一些资料,本质上是我对不起他,我怕他误会才想解释!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其他意思。”
傅闻璟这才猛地停下脚步,却不看他,而是反客为主,一把拉过沈良庭的手,快步拉他到一个小巷里。
阳光被挑出的屋檐遮蔽,一步踏入昏暗的地界。
遮住外人的视线,空气都是阴湿的,也叫人惴惴不安。
下一秒沈良庭就被用力推到了墙上。
怕他磕着头,傅闻璟伸手替他护住后脑,做了人肉垫子,降低冲击力。
沈良庭震惊地仰头,看到傅闻璟红着眼睛,瞳色很重,眼底情绪浓烈,仿佛有翻滚的海水、潜藏的伤痛从一个碎裂的缝隙中汹涌而出,傅闻璟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沈良庭,你不用道歉,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说是这样说,下一秒,傅闻璟却低头,用力地吻上他的嘴唇。
沈良庭下意识仰头迎合,傅闻璟的舌头强势地挤入,攻陷他的口腔,掠夺里头的氧气,傅闻璟吻的这么凶猛,好像要借此来占据他的所有,打上不可磨灭的烙印。然而在如此野蛮的攻势下,沈良庭却尝到了酸涩的苦味,虚张声势的软弱,借用占有来掩饰的恐慌。
一吻结束,沈良庭气喘吁吁,差点缺氧晕过去。
傅闻璟全程一直没有闭眼,眼神紧紧锁定着他,黑色的眼睛专注而深沉,眼中浮现了红血丝,好像被敲碎的冰。
沈良庭一愣,抬手摸他的眼睛,结巴了一下,“你,你怎么了?”
“我之前看到他亲你。”话说的含混、颤抖,仿佛又想起当初的心如刀割,傅闻璟一把把沈良庭搂紧怀里,胳膊不断用力,好像要把人勒毙在自己怀里,“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多想把你从他身边拉开,多想打断你们,可我却做不到,我没有立场。你明明是我的,我明明得到你了,可我把你弄丢了,把你给了别人。我生我自己的气,气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傅闻璟把头埋入沈良庭的肩膀。
沈良庭感觉骨头被勒得隐隐作痛,然而这点痛楚不算什么,因为肩膀上传来一阵潮意,渗透衣服,泪水滚烫,烫得他的心仿佛浇了热油,烫穿了一个洞。
沈良庭身体哆嗦,他想到那天酒吧外头等着他的秦林,傅闻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跟别人亲热,还要给他安排后面的行程?甚至不敢自己出面,只能让秦林代他来找自己?
沈良庭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也狠狠用了力气,因为心疼因为难过。另一只手一下下抚摸他的背脊,试图安抚,“傅闻璟,你还不相信吗?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不会有人能超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傅闻璟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却还是一点点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嗓音闷闷地从压紧的肩头传出,“我也爱你。”
“我知道,我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个吻也只是个意外。”沈良庭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点,双手捧住他的脸,“是我懦弱,只想逃避,以为否认就能改变事实。可是我爱你这个事情,早就烙印在骨头上了,不是我想不爱就能不爱的,”沈良庭抽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腔,“这个东西一直在你这,不在我这,我拿不回来也不想拿回来。”
傅闻璟眼眶还是红的,被沈良庭的坚定感染,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我知道,我会珍惜它,好好保管的。”
两个人静静在逼仄的小巷内拥抱了片刻,心脏贴着心脏,心跳传递着心跳,一下一下,逐渐同频共振,缠绕得不可区分。
然而美好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沈良庭突然想起什么,松开手,后退一步,黑色的眼睛像琉璃石,纯粹无杂质,“傅闻璟,你是不是又隐瞒我了?”
“什么?”
“不是一部分,你是都想起来了对不对?否则你为什么要对彦琛敌意这么大?”
“彦琛?” 傅闻璟变了脸色,低头用力咬他的嘴唇,“谁让你叫的这么亲密的?”
沈良庭被他恶人先告状,懵了一瞬,随即有些气急地捂着嘴上的牙印,“傅闻璟,你不要转移重点!”
沈良庭推开人,刚想走就被傅闻璟搂住腰拖回来,男人下巴压着他的肩膀,气流吐在他的耳廓,又湿又热,“对不起,没有骗你,只是比你以为的多了一点,而且也是最近做梦梦到的,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