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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套(重山外)


奥卢被他的动作弄醒,“在看什么?”
沈良庭撑起身体,指了指窗外,“好美。”
奥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片白雪的世界,晶莹的北地风光,对于很少看到雪的人来说极其新鲜和震撼,他赞同地点头,“是挺美的。我们应该经常出来走走。”
沈良庭放松地躺回去,“我以前就许过一个愿,希望能有一间房子,一条狗,有人陪着去世界各地看看。以为要很久才能实现,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说是世界各地,可不仅仅是这一个地方。”奥卢用手臂撑着身子,侧头跟沈良庭说话,“极地风光、热带雨林、千里沃野、黄沙大漠,都值得去。”
“我们一起吗?”
“当然。”
耳边能听到风雪震动窗框的声音,而他们这个小屋,烧着热乎乎的壁炉,鹅绒被上压着厚实的毛皮,木柴噼啪噼啪地发出微小的爆裂声。
沈良庭转过头,“好受点了吗?头有没有疼?”
奥卢揉了揉太阳穴,“还行,不难受。的确是好酒。”说着他掀开被子,随手拿了睡衣披上,下床就去厨房泡茶,把茶端回卧室,“厨房有培根鸡蛋面包,是在这里吃早饭,还是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
沈良庭接过茶杯,呷一口热茶,暖流流经四肢百骸,整个人一下就精神起来。他满足地看着窗外的飘雪,也从床上下来,“走,我们出去看看。”
穿戴整齐,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沈良庭刚要出门又被奥卢拉住,然后一条蓬松宽大的大围巾就绕上了他的脖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奥卢专注地帮他围围巾,有一瞬间,沈良庭突然觉得其实一辈子住在这里也很好。
给公爵套上遛狗绳,他们牵着狗走在扫除积雪的鹅卵石路上,周遭人烟稀少,寂静空旷,无论望到哪里都是白雪皑皑,像走在仙境里。路上碰到陆河,被邀请到他住的地方吃了顿早饭,一家人坐着聊天,奥卢跟他们学做当地的一种面食,沈良庭则和陆河的小女儿玩拼字游戏。
用过中餐后,下午他们回到小屋,在燃烧的壁炉旁看书品热红酒,公爵窝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打瞌睡。
后面两天觉得无聊又去滑了雪,不远的山上就是一个天然的滑雪场,或者去河上滑冰,公爵特别喜欢去冰面上玩,沈良庭怀疑它是不是有什么雪橇犬的基因,一到冰上都拉不住,叫也叫不回,嚎得跟狼一样。晚上这里天黑得极早,四点多就几乎全黑了,他们每天休息得也就很早。
这么舒服惬意地过了几天,几乎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离开瑞典前,沈良庭向陆河借了一辆车前往阿比斯科极光天空站看极光。
沈良庭开车,车开在路上,车窗望出去,广阔雪地上站着无数光秃秃的松树,像一个个持剑守卫的战士。
到达观测站的时间是夜里9点,起了暴风雪,雪粒子像冰珠一样疼。他们搭乘登山缆车上山,寒风烈烈,戴着手套都感觉手指要冻僵了。然而这样极端的天气下,仰头看过去,天空中星星仍然像墨纸上的银粉,格外显眼明亮。
到观测站时,壁炉熊熊燃烧,有好心人给他们送了一杯热巧克力。他们等了几乎整夜,可惜因为天气原因,那天并没有看到极光。而因为工作关系,沈良庭不得不当天下山,赶回锦城。
在山上下来的路上,沈良庭低头浏览相机内拍摄的照片,突然身边起了喧嚣,有人大喊,“快看!是极光!”
顺着指示的方向,沈良庭看过去,果然在矗立的山峦边缘看到了一片绿色的极光,在阿比斯库漫长的冬夜天幕,极光在他们头顶呈带状四散,绚丽斑斓。身边仍被寂静黑暗包围,抬头却是繁星和飞舞的极光。这里曾被NASA称为世界上观测北极光的最佳地点,果然名不虚传。
沈良庭震撼至极,眼睛一眨不眨,几乎完全被眼前大自然的美征服了。
奥卢在他发怔时,握住他的手,抬起他手中的相机,朝着天空拍了一张照片。
留下了极光之地的照片。
拍完后,奥卢站在他身后低头对着耳边说,“许愿了吗?看到极光意味着幸运。”
沈良庭依言闭上眼睛,嘴里喃喃。
片刻后睁开眼。
“许了什么?”奥卢笑着问。
“希望你自由。”沈良庭一直仰头对着星空说。
奥卢愣了愣,“你把这个难得的愿望给我了吗?”
沈良庭从玻璃前转过身,看着奥卢,黑色的眼里倒映着天空斑斓的极光,比身后的夜空更耀眼,“是。其实刚刚找到你时我无数次想过让你就保持这样留在我身边,所有人都不告诉,只有我知道,这样就可以独占你了,不用像从前那样患得患失。但我也知道,一直把你藏起来太自私了,我该让你去做自己的事。你不是只属于我的,你更属于你自己。”
奥卢的眼睛深沉地望着他。
他们挨得极近,鼻尖几乎相触。
沈良庭很温柔地笑了笑,声音轻而柔软,“你要去做你喜欢的事。我知道就算你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你也能做好的。”
微微踮起脚,沈良庭把唇覆在傅闻璟的耳边,清朗磁性的声线清泉般流淌进去,“我许的愿是,希望我的哥哥,永远自由,不受束缚,不被强迫,有足够坚定的力量和勇气去做一切他认为正确的事,享受人生。”

从瑞典回来后,沈良庭送了奥卢一份礼物。
“你可能也知道,你离开后利星发展的不是很好,吴振华安于现状贪于守成,杜美荫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改革,双方谁都无法劝服谁,导致公司四分五裂。”
“杜总是你的亲信,公司里的人几乎都是你那时候留下的,如果你现在想回去,应该没什么问题。”沈良庭说,“不过如果你不想回去,我还想送你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奥卢翻开沈良庭给他的文件。
沈良庭从桌后站起来,走到奥卢面前,一只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侧着,腰靠着桌沿,投下一片阴影,“你还记得国恩制药吗?之前利星为了回笼资金出售了这部分资产,我就花钱买下来了。”
“其实这家企业从刚成立起你就在关注了,天使轮融资时你是第一个领投的。我知道你当初决定投资它们是因为这是一家研发细胞治疗抗癌药物的生物公司。你跟我说过你的遗憾,你父亲破产后一个被拖欠货款的企业老板的妻子带着女儿烧炭自杀,除了产后抑郁以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妈妈得了甲状腺癌,这是有治疗成功希望的,但需要金钱的投入,没有钱就只能放弃机会活生生等死,这不公平。而如果能研制出国产药物,也许能大大降低药物使用成本,让更多没钱的人接受治疗。”
奥卢坐着,沈良庭站着,他一直仰头,听沈良庭说完,“这么说,我投资这家公司更多是出于人道主义而不是赚钱的目的?”
沈良庭点头,“这是你的心结,”他眼睫半敛,和奥卢对视,“你父亲的死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怕黑怕噪音吃肉就会吐,花了很长时间来给你父亲平反。我知道你看了些三流媒体的报道也许对过去的自己有抵触,但你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沈良庭微微弯下腰,额头贴上奥卢,“你特别好,从来没变过。我买下国恩就是不想你过去的心血被荒废,无论何时你想重新开始,都不会晚。”
随着沈良庭说话吐气,奥卢脸侧的肌肤接触到温热的气流,带来一阵暖意。
痒痒的,像被柔软的羽毛拂过。
奥卢伸手揽住沈良庭的腰,“但你那时候也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活着对吧?你花大价钱养着这家公司,是一个亏本买卖,搏浪的董事长投资起来竟然这样任性,一定会有人在下面议论你。”
沈良庭微笑起来,“我以前一直想站到和你同样的位置,现在想想,也许不是为了能平等地和你做朋友,而是当你跌落时,我也有能力去接住你,再不是只能在一旁软弱无力地看着。如果是想做的事,又有能力做到,已经很幸运了,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不能说是亏本。”
“我那时候找不到你,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帮你留住一些东西。更何况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也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
声音到后面已经很轻,因为太沉重,光回忆已经用尽了力气。
奥卢攥紧沈良庭的衣服,感觉一阵失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沈良庭口中那个掉进深渊的小孩救上来,“是的我知道,我在这里,接受你的礼物。你已经做到了,你做的特别好。”奥卢闭上眼去亲吻沈良庭,吻住他的嘴唇,柔软的温柔的去亲,在唇瓣上辗转,没有什么情欲色彩,只是想借此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沈良庭顺势坐进奥卢怀里,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耀着,晒到他背上,参天梧桐树上落了两三只麻雀,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天空澄净,云朵洁白舒展,无忧无虑地在天空徜徉。
一切都这样平凡而美好。
从浅吻变成深吻,喘息粗重,带着渴望带着索求带着无法满足,好像要把对方一口吞下去。
双唇分开,沈良庭抵着奥卢的前额,摇了摇头,唇角勾起轻笑,“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我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奥卢舔去了唇边残留的银丝,眸中有翻涌的风浪残留,胸膛起伏,片刻后他从喉咙深处轻轻嗯了一声,“那我们说回这家公司?”
沈良庭深呼吸了一下,从奥卢怀里站起来,脸颊的热度还没有退,“对,我的意思是你想接手的话,这家公司我可以转给你。”
奥卢交叠起双腿,伸手翻了翻文件,清了清嗓子说,“但国恩之前爆出了丑闻,收到了监管处罚。它的残余价值还待确定。”
沈良庭点头,“是,也是这次意外我才有机会把这家公司全面收购下来,否则以它们的市值我现在的资金恐怕还做不到。除了我刚刚提到的国恩研究方向本身的意义外,这家公司出问题的主要原因在于两位共同创业者起了意见分歧,一个坚持理想主义,不希望公司经营被资本插手,被市场左右。一个则希望尽早盈利,认为做梦的前提是先生存。两人不断爆发争执,内部争斗的结果就是资源浪费,铤而走险。将未经验证的半成品新药包装成保健品投入市场,也是其中一个合伙人急功近利为了证明自己做出的事,现在这个人已经离开这家公司了。还留在那里的,就是你之前看好的那位医学博士。可以说,经过这场风波的涤荡,它才又回到了最初的纯粹。”
“我跟那个人聊过,他一直很感谢你,又觉得辜负了你的信任,出事的时候没脸去找你。那个人很有书生气,有点一根筋,这是他宝贵的特质,可能应付不了初次涉入的金钱市场充斥的珠光宝气,你作为投资人,更成熟更有眼光,可以帮助他确定一个新的航向。”
奥卢托着腮,“你好像都帮我规划好了。”
“我只是帮你做一些小事,不是代替你决定。”
奥卢没有忍住,揽过沈良庭的腰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谢谢。”
沈良庭抿了抿嘴,每次傅闻璟亲他,他都会心跳加速,像初次见面心动了一样,“你打算怎么选?选择利星还是国恩?”
“你觉得我会怎么选?”
“不知道。”沈良庭摇头。
“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
“可你喜欢给我惊喜。”
奥卢合拢文件,朝沈良庭展开一个微笑,非常的笃定迷人,和从前傅闻璟最意气风发时一模一样,“不需要选,我两个都可以做。”
在沈良庭放出消息的第二日,宋子承和杜美荫就找上门了。
正是白天,沈良庭去了公司,家里只有奥卢一个人。
奥卢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两人。
门外的两人瞳孔放大,用无声表达着不可置信。
奥卢表现得很自然,微微侧身,把他们迎进来,“进来坐坐吧。”
宋子承和杜美荫在沙发落座。
奥卢穿着居家服,趿拉着拖鞋,娴熟地走进厨房为他们泡茶,“菊花、绿茶或者红茶,想要什么?”
杜美荫盯着奥卢的背影皱眉没说话,宋子承只好回答,“都可以。”
“那就菊花茶吧,昨天吃了火锅,清清火气。”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语调散漫随意。
三人落座。
宋子承捧着茶,一直盯着奥卢看,盯得仿佛他身上长了朵花出来,忍不住先开口,“傅总,你是怎么回来的,沈总说你失忆了?那是不是你连我们也不记得了?”
奥卢靠着沙发,翘起一条腿,眸光清亮,“我记得你,宋子承,利星企业发展部负责人,硕士学历,年轻有为,一年里连升三级,是利星宝贵的人才资产,当初也是我邀请你来利星的。”
“说的是没错。”宋子承听了好一顿夸,却还是皱了眉,敏锐地从说话的第三者视角中觉出了不对劲,“所以你是失忆了还是没失忆?这话听起来像在背简历。”
“不自然吗?”奥卢眨了下眼睛,“哪里不对劲?”
“也不是,”宋子承揣度地审视他,“有点生疏,不像傅总的口吻。”
奥卢这才承认,“良庭跟你们说我头部受了伤,现在的确没有全部想起来,还有一些记忆是模糊的,但可以通过网上搜索到的资料补全。残留的记忆加上网上资料,很多事情都可以拼凑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我说记得你,的确是记得。”男人微微笑了下,“我当初招揽你的时候,陪你喝了三天酒不是吗?最后一天的时候,你不习惯喝红酒,直接吐在了我身上。”
宋子承眼镜一亮,“的确是傅总!”
相比于宋子承的情绪外显,杜美荫就沉稳许多。
年轻干练的女人推了下眼睛,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既然已经证明了身份,那闻璟你现在有能力做回以前的工作吗?如果身体允许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拖泥带水,连着两个关键问题,很符合杜美荫简洁爽利的性格。
“我暂时还没有打算回去。”奥卢却回答。
这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为什么?”
“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杜美荫问,“只要你回来还是原来的位置,没人能跟你抢。利星需要一位能够凝聚大家的信任、重建内部信心的人。”
“之前良庭也跟我说过利星的状况,我不想这样贸然在利星出现,我打算先找几个人私下谈谈,确保他们不会有抵触情绪。做生意就是信息战,在暗处有消息优势的人往往更具有优势。我们为什么要先把这种优势消耗掉呢?”
杜美荫点头,“那就按你的计划。”
奥卢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等我正式回来了,还需要你们帮不少忙。”
“没问题,你只管开口。”宋子承爽快地说。
两人没有多逗留。
直到快离去时,杜美荫俯身拥抱了下傅闻璟,声音轻柔,“您能活着真是一个奇迹。欢迎回来,傅总。我们都在等你。”
傅闻璟抬手,放在杜美荫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美荫,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
两人走了。
傅闻璟刚关上门回到屋里,又听到门铃响。打开门一看,是宋子承刚出门又折回来按了门铃。
宋子承兴冲冲地提议,“傅总,我刚跟几个人说了,他们都很想见你一下,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在豪庭订了位子,都是你熟悉的人。”
傅闻璟看着宋子承高兴的样子就答应下来,“也行,你等我换个衣服。”
回房间换好衣服,给沈良庭发了消息说明情况,便跟宋子承离开了。
回来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以傅闻璟的身份出门。
饭桌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旧日伙伴寒暄,傅闻璟有一种重生一次,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过去不只是只有不好的,明明他身边也有许多值得珍惜的朋友,只是以前只顾着完成目标,忽略了过程中值得珍惜的情感。
夜里回到家,沈良庭已经侧身睡着了,卧室的床上给他留出了一半的位置。
奥卢……不,是傅闻璟单膝压上床,俯下身轻轻在沈良庭额头吻了一下。
沈良庭浅眠,半梦半醒,声音含糊地问,“你回来了?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傅闻璟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没什么,你睡吧。”
然后沈良庭张开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傅闻璟的脖子。傅闻璟被他拉的倒下去,沈良庭就顺势钻进他的怀里,脑袋抵在他胸前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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