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分管这两个部门的领导偏袒老资历的市场部,私下找沈良庭谈了几次,希望他从公司整体利益出发,避免内部纷争,大度一些,让出这块业务划归市场部名下,市场部准备了三年时间,肯定比他们日后推进有优势。
当时利星的组织架构就是这样,各事业部各自为政,为一笔业务挣破头,自己人打自己人。
也就是说沈良庭的团队得打落牙齿混血咽,大家三个月没日没夜的努力,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沈良庭不同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上级越过他直接在公司内宣布了这个消息。那段时间整个团队气氛都很压抑,失落的情绪传染弥散。
虽然沈良庭尽力争取了大笔奖金下来,但成果已破灭,摆在台面上的不公让所有人失去了前行的力量,努力抵不过上面一句话,还用什么来证明价值?
为庆祝分公司成功建立,利星办了庆功宴。
晚宴奢华热闹,沈良庭心情不太好,明明是给他庆功,他却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笑容。
分公司各高层频频来敬,说了许多恭维话,他完全不推脱,站起来仰头不停喝闷酒,一杯杯下肚,空腹吞了口烈火,借酒浇愁,几种酒混着喝,很快就醉了。
宴席到最后,傅闻璟才姗姗来迟,露面后轮桌敬酒,敬到沈良庭那一桌时,大家都是以杯论,只有沈良庭突然站起来,目若寒星、胸膛起伏,表情无比严肃,似乎想说什么。
傅闻璟身边的那位领导满脸紧张地盯着他,要是视线能杀人,沈良庭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
僵持片刻,沈良庭还是忍了下去,什么都没说,只是露齿一笑,然后拿了桌上一瓶红酒说,“傅总我敬您,祝利星越来越好,蒸蒸日上,我喝完您随意。”说完就开始对瓶吹。
一瓶酒没喝完他就倒下去了。
红酒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衣,湿了一片。
傅闻璟离得最近,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沈良庭的腰,支撑他站着。
沈良庭身边的手下慌忙解释,“沈总平时不这样,一定是今天太高兴了,才这么失态。”
“没事,你也说了难得。”傅闻璟并未介意,“既然他喝醉了,我送他去楼上休息。”
那名手下诚惶诚恐,“那怎么成?我送沈总上去吧。”
傅闻璟挥手说,“你们继续庆祝,今天是你们的庆功日,我是来服务你们的,别扫了大家的兴。”
说完就把人带走了。
傅闻璟扶着沈良庭离开。
沈良庭清醒的时候张牙舞爪,喝醉了倒很乖,像只黏人的猫,出格的事不做,只偶尔挨着人蹭,蹭人下巴舔人脖子,样子十分乖巧。
身体柔且软,嘴唇红且烫,电梯里,傅闻璟被他蹭得受不了,不得不把他拉开一些,低头看他时,沈良庭恰好睁眼,对着他看了会儿,眼神茫然,没有认出他是谁。
过了会儿,沈良庭才哑声说,“你是利星的员工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傅闻璟半垂着眼,看他迷糊的样子,有些好笑,“沈良庭,你喝醉了连人都不认识吗?”
醉酒的人是听不进其他话的,自顾自有自己的小世界。
沈良庭微蹙了眉,认真思考了会儿又说,“我不认识你的话,你应该不是。那你是谁?酒店的人?”
傅闻璟略挑眉,“你难道能认出所有利星的员工?”
沈良庭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目光怔忡,突然伸手摸了摸傅闻璟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好看?这双眼睛也特别,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傅闻璟面露惊讶。
沈良庭用手指拨了拨傅闻璟眼上浓密睫毛,感觉酥酥痒痒,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抿唇一笑,收回手,声音像含了口糯米糍,红唇白齿,开口声音柔软试探,“你一个人来的吗?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我房里喝一杯?”
傅闻璟难得见他这幅样子,他对此人最深的印象是小时候拘谨戒备的瘦弱小孩,模样虽然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但在人面前总是很卑微,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好像自己会一口吃了他。他觉得他可怜,像只淋雨的小猫。
到后来成年再见,拢共就只见过两三次,没有过多交流,印象里,沈良庭仍旧是话很少,但小时候的拘谨怯懦褪去了,他显得格外冷漠孤僻,姿态强硬,好像冬日在荒原上挺立的一棵枯木,从寸草不生的荒野上生出来,冻得结实顽强,碰了几乎冻手。
而每回总部开会,华东区的负责人都对沈良庭赞不绝口,傅闻璟才知道这人做事拼命,目的性极强,在同一辈中极其出色,是可堪重用的人。
傅闻璟没有想到,沈良庭喝醉了,会如此可爱直率,乃至……轻浮。
只是因为长得好,所以轻浮的不讨人厌,反而有种奇特的吸引力。
白衬衣被红酒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平坦小腹和弧度明显的一截细瘦腰身,领口敞开,露出平直凸起的锁骨。皮肤白皙,五官俊美,眼型弯,眼尾长而宽,红润唇珠上一点小痣,面孔几乎有些女相。
也许是因为这种长相,才让他在气质上淬炼得更加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生怕叫人轻视。
在傅闻璟审视他的时候,沈良庭却突然仰起头,试探着向他亲了过去。
第一次吻上来的时候,傅闻璟始料未及,瞬间皱眉躲开了。
沈良庭喝蒙了,不甘心,第二次揪着傅闻璟的衣领吻上来,用力过猛,直直撞上了牙齿,疼得沈良庭呻吟一声,眼泛泪花,低下了头。
再三碰壁,他茫茫然,也不知所求为何物,为何这样难得到。
傅闻璟略微低头,疏远冰冷地看着怀里的人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却是慢慢笑了。
第三次的时候,他主动托起了沈良庭的下巴,唇瓣相贴,两人在电梯里交换了一个吻。
接吻时,沈良庭意识恍惚,他先前只是觉得心中抑郁,想抒发而不能,想倾吐而无人可说,好像空有一身力气,使以乱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白白浪费。
便想随便找个什么人发泄,让他能从这种情绪中脱身。恰好在他身边的人,给他一种放松安全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而真到和人吻到了一起,他反而生出些慌张。
唇与唇相贴,舌与舌勾缠,吮/咬拉扯,绵密得不给人喘息空间。搂着他腰的手臂结实有力,身躯紧贴,不是逗弄似的吻法,是要将人吞吃入腹的吻法,透着压抑欲/望,像休眠火山,火热炽烈,几乎连灵魂都随之要被吸出。
沈良庭抓着人衣服的手微微战栗,一吻结束后,沈良庭仍把脸埋在那人颈侧,迟迟没有抬头,半晌才嗓音低哑地说,“顶楼套房,房号2109,房卡在裤子里。”
一只手伸入他的裤兜,掏出房卡。
进了房,没有开灯,纠缠到床上,身体陷入柔软床垫,男人的手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被沈良庭伸手拦住。
沈良庭睁着眼睛,有些糊涂和紧张,整个人泡在酒精里昏昏沉沉,在黑暗中,他竭力辨认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但除了一双眼睛,他什么都辨认不出,只是身上的味道并不惹人讨厌,才放心一些。
他制止了那人脱衣和开灯的要求,沈良庭羞于展露身体,因为身上有许多褪不去的伤疤,是小时候被打出来的,红白交错,并不好看。他夏天也是长袖长裤,几乎不在公共澡堂洗澡,怕人问起伤疤的来历。
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更是如此。
那人没有强迫他,膝盖压上床垫,低下头,温柔地蹭他的脸颊耳廓,亲吻他的耳垂。沈良庭敏感地缩起脖子躲避,扑打在耳廓的气息却像炙热岩浆,撩拨起身体中的燥热欲/念。
他闭了眼,不由地呼吸加速,胸腔起伏,开始仰头主动回应那人的吻,嘴唇出乎意料的软。专注到连被人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扣住了他两只手腕都没有察觉。
那人把沈良庭的手向上举过头顶,按在床单上让他动弹不得,随后利索地抽出沈良庭的皮带,在他腕子上绕了两圈,突然就把他手腕捆住了。
沈良庭一瞬间惊觉,睁开眼,双手用力挣了挣,挣不脱,皮带打的结不紧却极巧妙且牢固,失去自由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有些气恼地说,“松开,别绑着我。”
“别动,”那人低沉一笑,黑暗中那笑声好听得性感,像拨动了大提琴的一根弦却又像吐着信子的蛇,“小心受伤。”
沈良庭愣了一愣,睁着眼不再说话了,似乎被毒蛇的毒液麻痹了神经。
裤子去了,衬衣还保留。
那人又低下头吻他,轻轻咬他的嘴唇,舌头勾扯出他的反应,吻/技娴熟,口腔炙热。沈良庭隐约感觉床边抽屉被抽出,有手伸进去翻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没准备吗?”身上的人问。
沈良庭反应生涩,早就被一吻吻到缺氧,双目茫然,脸上是一种迷醉的晕红,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迟疑片刻,用拇指碾过他的嘴唇,然后说,“也好,嘴很好看。”
随后,沈良庭就仓促地倒抽一口冷气。
沈良庭好像这样跌入了一片波涛起伏的海,呼吸起伏沉沦颠倒全不由他自己。
身下带来一种陌生的全新的刺激,身体弯折起来,背脊难耐地摩擦着粗糙的床单。
沈良庭是在被傅闻璟抱着的时候清醒的,脑海绽开一片烟花,他嘶声叫出来,口腔又干又燥,满是腥臭和血腥味。
两片温热的唇瓣抵上他的嘴唇,一股清凉的水渡到他口中,他来不及细想,狼吞虎咽地吞喝,喝得太急,又尖又利的虎牙咬破了那人嘴唇,那人撤开了,他还不依不饶纠缠上去。
男人笑着用一只手掐住他的后颈,像提一只小猫,“别急。”
沈良庭这才睁开眼,看见赤裸的傅闻璟,肌肉流畅健硕的像神祇,唇边是被自己咬破的伤口,挂着一滴血,傅闻璟伸出舌头舔走了,红色的亮点一闪而逝。昏暗中漆黑双目还残留着危险的余烬。
沈良庭愣了愣,他想说话,喉咙嘶哑肿痛,再往下看,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衬衣松垮垮挂在肩膀。傅闻璟伸手把他抱起来,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身上,亲了亲他的耳朵,“还渴吗?”
沈良庭身不由己地哆嗦起来,脑子里轰隆隆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入,他震愕地直视着傅闻璟,脸上没有表情,都是空白,直到被人轻轻吻在了眼皮上。他闭上眼,眼部像是要烧起来,被捆着的手无力落在两人腹部中间,隔了好久他才沙哑地喊了声,“傅……傅总?”
“醒了?”耳边响起声音温和,“那我带你去洗洗。”
不知过了多久,套房内的灯亮起。
随后,淋浴间水声淅沥,片刻后水停,傅闻璟抱着人走出来先放在沙发上。再把原来的床单扯掉,换了新的,把他抱过去。
坐在床沿,傅闻璟居高临下,用拇指抹去沈良庭下巴滴落的水珠,然后问他有什么想要的。
像事后打发小情人的敷衍话术。
沈良庭身体被薄薄一层被套罩着,像虾子一样弯折,暴露脆弱的脊梁。他竭力撑开红肿的眼皮,刺眼的光线瞬间刺痛了视网膜,浑身血液都要冻结起来。
他虽然不清醒,但事情始末都记得,傅闻璟也没强迫他,只能算半推半就,还是自己主动勾引。
更何况傅闻璟压根就没做到最后,就好像拿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玩具,随手玩弄了一番,漫不经心到残忍。
沈良庭清楚地记得,在发现没有保险/套后,傅闻璟就改了主意,他迟钝地猜测傅闻璟是不是担心自己不干净,所以他在这种问题上也有洁癖?但都和一个不了解的人上床了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这样一想,沈良庭越发感觉头脑冰冷清醒。
也许是没有听到沈良庭的回答,傅闻璟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沈良庭很久才用嘶哑得带了点血腥味的嗓子问,“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你先说。”
“那我想要回西北的分公司。”沈良庭冷静地回答,说话时情绪毫无起伏,脸上的泪痕也没那么明显,“这是我一手创建的,管理班子也是我组建起来的,市场部的业绩指标我承诺在半年内就能做到,但我不能把它让给宋子承,否则我无法向手下的人交代。”
这是沈良庭的第一反应。
和傅闻璟的这场只是意外,但横竖已经这样了,不如争取些东西回来。
他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很贱,很低级,显得人更下作,但他心里这个坎过不去,总要有东西填补进去。用不公对抗不公,用潜规则对抗潜规则,以恶制恶,已经坏到了这种程度,那再糟糕一些也没什么,起码还有人会高兴。
傅闻璟却没有一口答应,“你是为了这个目的?”随后他笑了笑,“胃口还不小。子承抢了你的东西,你觉得不公平是吗?”
沈良庭心瞬间沉下去,傅闻璟从头到尾都知道市场部的事,并且默许。
他更意识到,也许傅闻璟压根就没相信他是真的醉了,醉到认不出人的地步,以为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这才是这出戏最荒唐的地方。他的委屈和愤懑,屈辱与痛苦,都没有报复的对象。
站起来换上脱下的衣服,傅闻璟没有在这里过夜,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天总部就发了通知,说是为了集团战略发展需要,市场部裁撤并入企业发展部,今后市场部的所有业务和人员都由企业部管理,也就是说沈良庭成了宋子承的直属上级。
电梯里面碰到,宋子承面色难看,宋子承是傅闻璟入职利星后,亲自从外部引入的第一批高管,算是嫡系亲兵,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降级。
第一天剑拔弩张,第二天不知道傅闻璟和宋子承密谈说了什么,宋子承竟然很快适应了新角色,看到沈良庭时,会主动毕恭毕敬地叫一声,沈总。
因这一次变动,沈良庭在集团树敌无数,几乎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傅闻璟这样过于张扬和偏袒的做法,就好像在公司内立了一个靶子,让沈良庭成为众矢之的。是捧还是打压,是福还是祸,其实不好说。
那天傅闻璟走后,沈良庭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颤抖的双腿去了卫生间。
在顶灯橙黄光照下,他把手上戴着的手套除下,黑色羊皮已经被热汗浸透,牢牢贴着皮肤,紧而难脱,露出双手的烫伤疤痕都泡得皱皱巴巴。手腕被皮带捆过,有点破皮,留了一道浅浅红痕。
除掉束缚后,沈良庭才坐到浴缸边缘,拧开龙头,看着水流汩汩涌入白瓷浴缸。他听着机械水声发了会呆,待浴缸放满热水,才把自己泡进去。
水烫得皮肤泛红,碰到伤口时有些刺痛,痛觉像无数小针,反而让头脑清醒。
沈良庭把头埋入水中,睁着眼睛,在浑浊的水流中,看自己赤/裸身体上的痕迹,底色青白,印着红紫斑斓,有牙印在尴尬的地方渗血,受了热水的浸泡,有些惨烈。
憋到没气了他才从水里探头出来,眼前浴室的瓷砖被水汽蒸得潮乎乎的,凝着小颗小颗的水珠,顶上灯光明亮,无所遁形。
沈良庭目光涣散地对着前方看了会儿,缓缓吐一口气,仰头,后靠向墙。瞬间从颈到背,一片潮湿而冰凉,凉意渗进骨头,像一把尖利钢刀。
他很想抽一根烟,明明并没有烟瘾,可是从喉到舌都发苦,他需要能让自己镇定的东西。
又突然想起傅闻璟吻他时,嘴里也有淡淡烟草气息,微弱,其实不讨厌,可这一联想就牵扯出许多混乱的记忆来,让他丧失了抽烟的欲望。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接受能力,好像脑海中一辆本来匀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失去控制横冲直撞地冲出了马路,冲破隔离带,一路撞得人仰马翻最后车毁人亡。
天使与恶魔一体两面,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
他闭上眼睛,放纵身体再次沉入水中,想起一些往事。
两年前入职利星,分行的新员工去总公司集中培训,沈良庭被选为新员工代表,要上台做汇报发言。
同事在深夜转发给他这个通知,对会议的人数和要求轻描淡写。那时他正专注于攻克一个程序的Bug,几乎忘了这件事,以为只是小型见面会表表决心,只在地铁上抽了半小时快速地做了准备。
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可容纳上千人的大会场,各类大人物齐聚。
被催促上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咄咄视线,沈良庭突然感到无措,脑中空白,掌心冒了热汗,准备的内容一句都想不起,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不过停顿几十秒工夫,台下已开始窃窃私语,以为要看人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