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洲不太好意思看他:“不该硬拖着你出去的。”
江淮雪身体差,估计是前几天加班,又加上失眠硬熬出来的毛病。
“和你又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江淮雪拍拍他的头,“去看看你的仙人掌和福娘吧。”
季唯洲没把这三盆植物放在阳台,而是放在茶几上,这样倒也没问题,给这桩阴森的别墅添了几分生机的绿意。
也挺好的,还能让江淮雪冷静下来,充当一个缓冲剂的作用。
被季唯洲灌下一杯柠檬蜂蜜水的江淮雪终于缓过来,一脸怏怏靠在沙发上。
季唯洲每回看着他这个病西施的样子,总是会怀疑书里那个残疾大佬狂攻到底是谁。
感觉许清丛都能单手抱起他。
“你在想什么?”江淮雪转过头看着他,很明显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东西才开口问的,而不是好奇才问。
季唯洲看着他这个表情就瘆人。他伸出手,拎起江淮雪的一只胳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最后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你真的好瘦。”比较之后,他再次笃定道。
江淮雪一脸阴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半晌后,才很别扭开口:“你很介意吗?”
季唯洲坦然道:“我不介意啊,你的身材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资格批判评价你,只是你有点太瘦了,不太利于身体健康了。”
江淮雪沉默片刻,认真开口:“我已经吃的很多了。”
他的胃也有点毛病,真让按季唯洲的饭量吃,吃完就得去医院催吐了。
身体从头到脚都有点毛病,季唯洲看着都觉得痛苦。
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这么多年的。
“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吧。”季唯洲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带江淮雪去趟医院,仔细检查全身。
“不要。”江淮雪立马否决这个提议,几乎没有一秒是迟疑的。
“你这是讳疾忌医吗?”季唯洲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仔细观察过后问道:“江淮雪,不会怕医生吧?”
江淮雪一把糊住他的脸:“想多了。就是不喜欢医院。”
季唯洲拉下他的手,来回又看了一遍,试图在江淮雪的掌心发现他长命百岁的证据。
生命线,事业线,他每一条都看过来,所有的掌纹似乎都在告诉他幻想做不得数。
江淮雪任由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眉眼专注又虔诚,就像是在看什么格外重要的事。
许久过后,季唯洲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慨似的说道:“果然封建迷信不做数。”
“看手相看出什么了?”江淮雪笑了声,问道。
季唯洲诶了一声,严加批判他的行为:“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还封建迷信,你难道不是好的信,不好的不信,主要是辩证信任么?”江淮雪给了他一个凿栗,毫不留情揭穿季唯洲的真面目,对他这种势利的做法表示了唏嘘。
季唯揉了揉脑壳,认真道:“说你不会长命百岁?那能这么看吗?当然是要长命百岁才有意义啊。”
他有时候说话不着调,有时候却是直指内心。率真的话出自他口往往更加动人贴心。
“我要长命百岁干什么?”江淮雪失笑道。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想要的、珍惜的统统都会离开,那他在这个人世间长命百岁的意义似乎就变得格外惨淡。
“嗯……”季唯洲托着下巴思考,又觉得生命的长短在这一刻也不重要了。
生命的重量与意义要比长短更加重要。
他回顾江淮雪短暂的人生,痛苦的重量要远大于他遇见许清丛的那一瞬欢愉。
季唯洲长叹一口气,忽地开始感慨:“江淮雪,你好惨。”
江淮雪嘴角的笑慢慢收拢,换上了皮笑肉不笑:“我又怎么惨了?”
季唯洲答非所问:“仙人掌和福娘要浇多少水啊?”
江淮雪从他身上套了很多话,来历,年纪,目的,却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套出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季唯洲的古怪举止都是有来由的,来由的最终结果在他自己的身上,也就意味着他的人生与季唯洲的所有举动息息相关。
未来的他会遇到什么?才会让季唯洲觉得惨。
江淮雪和季唯洲待了这么长时间,基本能判断出他的心软程度。
他过往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能从季唯洲那里得到一个“好惨”的答案,未来估计也是如此。
大不了就一个英年早逝。
他静静看着季唯洲蹲在茶几前观察多肉植物,冷不丁开口问道:“季唯洲,你谈过恋爱吗?”
恋爱经验为零的季唯洲自信一笑,在江淮雪逐渐危险的神情里,自豪地说出答案:“没有!”
江淮雪火速变脸,危险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不也没有谈过吗?”季唯洲把仙人掌换了个位置摆放,欣赏那些美妙的刺。
江淮雪对他的反呛向来没什么感觉。闻言扯过毯子,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季唯洲终于给三盆多肉找到了合适的摆放地点,抬起头问江淮雪。
某个难搞的男人已经睡着了。
“问了又不愿意告诉我答案,”季唯洲嘀咕两声,打横抱起他,送他回房间睡觉,“还以为你要和我表白。”
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不太可能发生。
江淮雪这种人别说表白,如果真表白估计都是祈使句,命令的语气。
他每次听江淮雪说话,都有种很矛盾的感觉。
总觉得是抖*和抖*的集合体,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混乱且刁钻。
替他盖好被子后,季唯洲就退出了房间。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江淮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倒是没想过季唯洲会想听见他的表白。
在他的眼里,季唯洲一直是个行动难以预测的人类,脑回路捉摸不定,很难理清他本人的逻辑。
江淮雪对付别人的手段自然不能用在季唯洲身上,因为他不知道会收获什么离谱的结果。
在感情上也一样。
他很难判定季唯洲的情感究竟是怎样一个运行模式,也就没办法打出合适且精确的组合拳。
既然现在季唯洲有这个心思,他可以着手制定一下表白计划。
季唯洲不同意就威胁他。
季唯洲泡了杯咖啡,坐在阳台上,尝试感受午后的微风,然而等咖啡一入口,他就默默放下了杯子。
“好苦。”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甚至把咖啡推远了一点。
621无语道:“你喝不加糖的美式,不苦才怪。”
季唯洲看了眼黑黢黢的咖啡液,又挪远了一点。
621在他移开——拉进咖啡杯的举动里,猝不及防开口问道:“季唯洲,你想回去期末考吗?”
这是何等的恐怖故事。
放了一个长假后说要重新考试,但是复习内容早已忘光,怎么想都很恐怖。
季唯洲突然庆幸自己嘴里没咖啡,不然咖啡就要喷出来了。
“不是很想回去考试。”他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621阴森森道:“任务总有完成的时候,你最终还是会回到学校参加期末考的。”
季唯洲的脊梁骨逐渐弯下去,又逐渐挺起来:“那我直接让江淮雪变得开朗不就好了吗?”
621放了一小缕微弱的电流警告他:“会有惩罚哦。”
季唯洲胆大包天:“你电吧,我这段时间你有看我完成任务吗?没有啊,你也没惩罚我,可见就是吓唬我的。”
621冷哼一声:“你自己做好准备,万一哪天突然穿回去考试,我看你到哪哭诉。”
季唯洲无所畏惧。
他完全没在怕的,期末复习就当是女娲补天了,补天总能补成功的。
“你在和谁说话?”江淮雪坐着轮椅出现在他身后,眼前空无一人,桌上没有手机。
季唯洲的耳朵里也没有耳机。
“自言自语。”季唯洲转过头,义正言辞道,“你不是睡了吗?”
江淮雪面不改色道:“睡醒了。”
第36章
江淮雪分明听到了什么声音。季唯洲应该在和某个人说话, 而且按那信息量很大的话语来看,他还是因为某个任务而来。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在想如果季唯洲要离开会怎么样。
“江淮雪, 你脸色好难看。”季唯洲打量着他的神情, 小心翼翼说。
江淮雪看不见自己的脸,并没有意识到他现下的神情有多么阴沉, 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不悦。
这些阴暗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将他一步一步拖入深渊。江淮雪盯着季唯洲的脸,尝试在他身上找到名正言顺限制他行动的理由。
如果没有外因, 他也可以亲自制造一个理由,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他只需要让季唯洲意识到, 绝对不能离开他身边就好。
季唯洲被他盯到头皮发麻, 总觉得背后有人,阴森森的, 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适应。
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适应了江淮雪这样紧紧盯着他的情形, 男人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只能用于饱腹的猎物。
“你要不说句话?”季唯洲试探性问道, “你这样一声不吭我好不适应。”
“之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江淮雪的指尖敲了敲轮椅扶手,“这一幢别墅,只有你和我, 安安静静, 就像是坟地, 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季唯洲安静看着他,冷不丁开口:“江淮雪,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江淮雪陷在回忆里。在“季唯洲”没有到来之前,他一个人住在这幢郊外的别墅, 除了每周送菜上门的保姆司机,再也没有其他人会进入这幢房子。
他的社会关系像是被完全抹杀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等到“季唯洲”来时,寂静的日子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污言秽语与痛斥辱骂,是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声,是唇边难以遏制的闷哼。
再到季唯洲出现那日,这幢别墅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与寂静和暴躁完全不同的声音。
江淮雪第一次听见了春天来临的鸟鸣,夏日雨水淅沥的乐章。他终于意识到时间与季节是有声音的,是鲜活的存在,而不是刻板的,只出现在纸面上的模糊文字。
他把自己的情绪从回忆中抽离,沉默片刻后回答季唯洲:“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季唯洲有些孩子气地晃动椅子,尽管在江淮雪眼中,他就是个年轻孩子。
是个连二十岁都没过的年轻男生。
“嗯……知道的不该知道的?”
季唯洲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不过你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啦,反正我完成不了!”
他笑容很灿烂,很爽朗,已经开朗地摆烂,压根不在乎自己的任务能不能完成。
江淮雪到现在都摸不准这家伙的脑回路,他驱动轮椅靠近季唯洲,认真问道:“你说了,会怎么样吗?”
季唯洲想了想621那窝囊的威胁,信誓旦旦:“没有关系啊!”
621一开始还很努力逼他做任务,后期就和他一起开摆了,天天装死,觉得接下来的统生了无兴趣,也懒得叮嘱他,放电流警告他。
季唯洲倒是心满意足,每天在江淮雪面前快乐到放飞自我,完全不在乎暴不暴露。
“所以你来,是要做什么?”江淮雪问道。
季唯洲刚要开口,又像是想起什么:“等等,我下楼一趟。”
他在江淮雪疑惑的视线里噔噔跑下楼,没几秒就没了人影。江淮雪安静等他,过了一会儿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季唯洲走路的声音是一轻一重,有点像撒欢和沉稳并重的感觉。江淮雪甚至能根据他的脚步声判断他的心情。
虽然季唯洲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异常好猜。
他转过头,抱着仙人掌和福娘的季唯洲蹭地一下来到他旁边,把怀里的三盆植物放在了桌上。
“好了,它们在,能让整个谈话氛围更加轻松一点。”
江淮雪看着那三盆多肉植物,视线又滑向了季唯洲,某种视觉错乱的情况似乎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总觉得那三盆多肉都带着季唯洲式的笑容看向他。
四张一模一样的笑脸,让他这种见过大风大浪,还见过死人的人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就好比养了条哈士奇,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发现脚边是被子的碎片,再次抬头时,家中满目疮痍的惊悚感,心脏彻底停跳。
江淮雪心脏停了一拍,默默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这种魔鬼景象终于消失了。
季唯洲好奇地看着他闭眼又睁眼,觉得江淮雪身上神秘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把它们放远一点。”
江淮雪摆摆手,就见季唯洲把那三盆植物推得更近了。
“绿色植物,看着心情好。”
季唯洲默默比了个大拇指,江淮雪眼不见为净,索性直接盯季唯洲的脸,再次问道:“你是为什么来的?”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而且还涉及到某些神秘的学习资料。季唯洲犹疑了许久,在621“不许说”的尖叫里,挑了个严谨的话回复江淮雪:“用铁腕铁拳铁石心肠的手段,磨练你,促成你的成长与蜕变。”
江淮雪:“……?”
他在沉默中,露出了万分困惑的表情:“为什么要磨练我?铁腕铁拳铁石心肠又是什么?”
季唯洲认真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自觉说话很清楚了,也没有卖关子卖的很过分,按江淮雪的心思,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江淮雪睫羽微敛,季唯洲一开始那些尴尬的羞辱话语成为了当下推论的佐证。他抬眼,挑了挑眉:“通过恶意羞辱的方式打压我,让我脱离现在这个状态,和江淮柏打擂台?”
季唯洲鼓了鼓掌。
他就知道江淮雪一定能猜出来。
“呵。”江淮雪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铁腕铁拳铁石心肠,三个铁,你还真是一个都做不到啊,心软的小鬼。”
季唯洲不服气:“我心软怎么了?”
他也尽力完成任务了啊!念出那种尴尬的台词,他要用多大的勇气?对江淮雪动手动脚,他得有多强的耐力忍住脸上的羞耻?
“行行行,心软也是一个优点。”
江淮雪敷衍道,又问他:“那你会回家吗?”
季唯洲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回不回家的?”
“我不仅知道你回家,我还知道你家在南明市雨前区水源路莲瑜湾164号。”
江淮雪语气平平背出他家地址,还顺带背出他爸妈的姓名:“你爸叫季霄寒,你妈叫元相如。”
季唯洲倒吸一口冷气:“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你以后少喝酒,小心被套话。”江淮雪一脸无语,屈指在他脑壳敲了一下,“问一句全招了。”
虽然喝酒之后的样子的确很有趣。
“那这不是说明你值得信任吗?”季唯洲嘟囔道,“也只说给你听啊。”
江淮雪想,季唯洲有时候的确很狡猾,装无辜卖乖,什么都很会,三言两语就能哄的人心花怒放,实力实在不可小觑。
但他也清楚这死小子就是天然而已,嘴巴像是带了蜜,每一句都是甜的。
当然也有例外情况。
午后的微风正好,还是个晴天,阳光并不刺眼,季唯洲翻出来一把躺椅,挪到躺椅上晃悠,江淮雪就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晒太阳。
“你不怕太阳了诶。”年轻男生见他并没有不适,语气欢快感慨。
江淮雪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早就不怕了,你现在才发现?”
在他被拉出家门,见到晴日的那一天,他突然就对日光脱敏了。
“感慨一下又没事,对吧?”季唯洲偏过头看向他,眼底像是闪烁细碎的光。
江淮雪很喜欢他躺在阳光下的样子,喜欢到想伸手揉他。他向来行动力很强,直接朝季唯洲的脑袋伸出魔爪,把那一头柔软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季唯洲脾气的确好,任他揉乱自己的头发。
“季唯洲,你有什么愿望吗?”江淮雪问道。
季唯洲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问了你就回答。”
“你真的好霸道哦。”季唯洲用妖里妖气的声音说道,又被江淮雪敲了脑壳。他撇撇嘴,说:“其实我没有什么愿望。我感觉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了。”
物质生活富饶,精神生活爱与自由一样不缺,在江淮雪眼里,他是一个“完全正常健康”的人,会吸引人也在情理之中。
“一定要有呢?”江淮雪不死心追问,季唯洲坐起身,像是想到什么,一脸兴奋:“还真的有。”
“什么?”江淮雪挑了挑眉。
男生一合掌:“我想去码头当海鸥偷薯条。”
江淮雪缓缓闭上了眼睛,平复心情后,才慢慢睁开:“你的愿望真够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