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米库丝冷冷地看着他,眼珠里有一点毒蛇般阴冷的光。
有些精神具象化学说的学者坚持认为哨兵与向导的精神丝甚至精神图景可以具象化、可以被提取,类似某种化学物质。但这种学说至今未被证实。奇犽本也只是随口试探,但看安米库丝这个反应……
宾果,他对自己说。
奇犽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让其中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同情:“当然,我可以合理怀疑她经过这一趟后失去了记忆。认不出你这个为她做了巨大牺牲的妹妹了。”
安米库丝像个喜怒无常的小孩一样很生气地抿了嘴,沉默了一会儿,骤然尖叫道:“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了,出去!”
她的声音尖厉,刺得奇犽耳膜几乎有些发痛。在这几句话间她情绪起伏大得有些奇怪,直到刚才为止,她虽然合作得近乎无话不说,但到此刻,她却突然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支棱起了浑身的毛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努力克制着不露出锋利的爪牙。
“冷静。”奇犽说。他瞟了一眼摄像头,示意监控室的人悄悄放入镇静气体。
监控人员手脚很快,大约一分钟后,安米库丝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奇犽又等了几分钟,等她的呼吸心跳渐渐恢复到一个比较平和的水平以后,才开口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安米库丝闭着眼深呼吸了两下,这才转过身面对他,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婉明丽的、面具一般的笑:“你问了一晚上问题了,礼尚往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奇犽微微皱眉,耳麦里的监控人员急促地制止他:“请不要相信她的——”
话还没说完,安米库丝已经开口了。她端着那副娇美而虚假的笑,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像个慈悲而冷漠地俯瞰世间的女神,又轻又柔地咬字道:
“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现在几点啦?”
监控人员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个问题,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了时间。讯问情况的时候是不允许带手表或者电子设备的,奇犽转述:“快十二点了。”
安米库丝没再说什么,她似乎是被这简单的几个字安抚了,像锋利的刺一样竖在周身的焦躁像退潮一样平息下去,她又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女郎了。她笑盈盈地道:“都这么晚了,我要睡美容觉了。女性太晚睡觉也不行。喏,你说的,最后一个问题了。不过要收费哦。”
奇犽懒得理会她的花言巧语,他很早就学会了不和任务目标多废话。他简单地道:“是谁在那场火灾里救了你,后来又利用你救了你的姐姐?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维护这个人有什么好处。”
是谁在这背后操纵这一切,从火场之中救出了年幼的实验体女孩,
安米库丝看着他。
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她遗憾而突兀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
“太聪明不好。”她背着左手,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压低了声音,极轻极轻地说,“神明很小气的……小心他……惩罚你哦。”
奇犽面无表情地看着故弄玄虚的女人,如果去看演出,他可能是最不配合魔术师表演的那类观众了。女郎撇撇嘴,把右手放了下来:“你真的好无聊啊,怪不得小杰不跟你玩了——”
奇犽啧了一声,往前站了一步,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形高挑,眉目线条俊美深刻,银色眼珠剔透得近乎冰冷,往下睨的时候极具压迫性。安米库丝唉了一声:“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没用了。”
她道:“救了她,又杀了她的……是灯塔水母。”
与此同时。
躺在床上酣睡的男人忽然坐了起来,盖在脸上的书滑落,砸在地上。他并没有要弯腰去捡的意思,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房间里巨大的横面镜。里面倒影出了这个房间和他自己。
这是一面镜子,也是一面窗户。不过是一面单向的窗户。男人无法通过那面镜子看到镜子后的世界。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坐在床上看着镜子捋了捋自己毛茸茸的头发。他的头发本来极短,被囚禁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内它们长长了,右侧头皮上剃出的一个“S”图案已经糊得几乎看不清。男人左右端详了下自己,然后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咧牙冲镜面笑了一下。
他眉心有竖纹,显得面相很凶,这道笑也不见得有多么柔和,反而就是透着股怪里怪气的、挑衅又挑逗的味道。他的房间里自然是有监控的,但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会被监控人员看在眼里。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了门前。仿佛他不是正被拘押的嫌疑犯,而是巡视领土的国王。
两秒后,那张焊死在那扇厚重的高科技门上的电子屏停止了流动的数据,缓缓地翕出了一条细缝。与此同时,一颗钉子飞快地钻过那丝空隙,准确地钉住了运作中的摄像头。后者发出干脆利落的咔嚓一声,寿终正寝。
“很准时。”森德里克说。
门被风吹得更开。露出走廊上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的警卫和机器人。机械的头颅冒着白烟,混乱的代码在显示屏上闪过,激光枪与被拧下来的合金手臂、合金脚踝乱七八糟地砸满一地,零落散乱的机械废物之中站了一个青年。他面无表情地道:“职业操守。”
森德里克小心地绕过了一只正处于发动状态中的电击枪,走到了他面前。后者将一只怀表丢进他怀里,道:“走吧。你的人已经在进攻了。”
他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整栋如剑一般刺入天空的高楼忽然颤抖了一下。
满城落入星辰般的斑斓灯火像被倾入瀑布一般剧烈地跳了两跳。森德里克扶了一下墙壁,将那只表盘后雕刻了一只灯塔水母的怀表随意挂在脖颈上,带了点笑意地叹息道:“这动作也太大了。”
杀手没有搭理雇主的意思,而是沿着计划中的路线带他迅速脱离。他显然足够训练有素,不知从哪里提前准备好了内部通行证,一路近乎畅通无阻。
现在是深夜,即使是塔,大部分的人也并不在工作状态。塔内大部分的战力都被森德里克的人的进攻吸引走了,森德里克甚至怀疑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越狱。塔确然是个庞然大物,不过就像天底下绝大多数拥有庞大体系的机构一样,尽管在平时能够自行运转,但当面临突发状况的时候,它的反应总是要滞缓许多。
尤其是当这个庞然大物本身的内部系统,已经被蛀空了一部分的时候。
森德里克饶有兴致地跟着杀手在高楼大厦里绕来绕去,后者在完成任务的时候像是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就像那些匍匐在他脚边的金属一样。但他有着机械所远不能及的昳丽容貌,侧面看去,很像精雕细琢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人偶。
虽然对方来自那个大名鼎鼎的揍敌客家族,但生来不知道怕与矜持几个字怎么写的大毒枭仍旧忍不住维持了面对美人的一贯作风,出言道:“要多少戒尼才能把你买过来?”
尽管他并不害怕这个漂亮但充满死气的杀手,但当那双空洞无神的纯黑色眼珠撇过来的时候,手上沾满鲜血与战火的大毒枭却还是忍不住略微顿了一顿。
伊尔迷·揍敌客收回了目光,他将垂落的黑色长发别到了耳后,抬手射出了三颗钉子。
“抱歉,已经订婚了。”他说。
“私人问题,一个三十万戒尼。”他又说。“稍后请打到我的账户。”
TBC.
第四十一章
小杰往前行走。
他解决了看守着入口的男人,提取到了他的虹膜和指纹,便进入了那栋破旧的小矮房,在这栋破烂晦暗的小矮房里找到了一块空的地砖,掀开地砖是一条黑黢黢的甬道。
他跳了进去,没有光,暗得要命,好在小杰的夜视能力好到足够让他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视物。他走了几步,看见了一扇门。很高科技的门,和上面灰头土脸的小破瓦房完全不搭调、不该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的那种门。
门前有监控,摄像头发着一点微微的红光。好在小杰现在在监控无法摄入的地方站着。
小杰后退了几步,助跑起步,一步蹬上墙,在摄像头的镜面上轻轻拍了一张“电子眼说谎者”。
这东西效果很好,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监控照常,但播放的其实是抽调的空无一人的以前录像。小杰用看守人的虹膜和指纹打开了门。
又是甬道。混凝土浇灌四周,不锈钢……或者是别的不知名合金严丝合缝地打造成冗长的牢笼,灯光很暗,天花板、地板、墙壁,都像模糊的镜面一般静止地凝着小小的扭曲的他自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发现摄像头。
小杰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合金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会镶着长矩形的玻璃窗,透出里面粉刷得惨白的房间。白色会给人视觉上的空旷感,但这些房间显然没有。它们都被一个又一个的营养舱给填满了,这座地下迷宫仿佛蚂蚁密密麻麻筑起来的蚁巢,而这些小小的房间正是藏着幼虫的小小仓房。
小杰偶尔停下来观察,看得见淡绿色的营养液中都沉睡着赤身裸体的人类,身体上贴满了电极片,牵扯出长长的管线连入营养舱外的显示屏。这幅场景他早已见过,在几个月以前,那个时候那两个哨兵还活着与他出了这一趟任务,结果他和斯特兰奇失手被抓,这两个无辜的哨兵失去踪影,被一个谎言轻易掩藏生死,塞入了已逝之人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