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华踩着司命的双肩站起来:“我问你,你过得怎么样?!”
司命咬牙道:“你下手吧。”
弟子们忙喊“不要”,却见司命身上的白袍少年呼地一下化龙,卷起司命甩动了无数下。
诛神台一时间晃动不已,待那白龙甩够了,又“啪”一下把人丢在诛神台的神柱中央,闪着磷光的龙尾对着上面的司命毫不留情地抽动起来,几个眨眼,原本仙风道骨的神君已经满身伤痕了。
司命微阖着双眼,似乎已经认命。
白龙抽打够了,又猛然龇起牙,呼啸地飞去绕着仙网横冲直撞,吓得仙童们惊惧不已,几个胆小的忙喊救命。
神柱上的司命闻言,忍不住抬头道:“他们无辜,你就放过他们吧。”
“本尊偏不!”白龙继续吓唬他们,这次还张大嘴巴,把一个小仙童的脑袋咬在嘴里,“你们说本尊是恶龙,本尊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恶龙!”
随即喀嚓几声。
登时一片惨叫哭嚎。
红色的血水顺着龙口而下,淅淅沥沥。
司命拼命挣扎,怒道:“你、你!”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子,如今仙身都被白昭华吃了,魂飞魄散,投胎转世都不成,思及此,又看着面如菜色的其余弟子,以及依旧威风的白昭华,身体一阵瘫软,流下泪来,“是我作孽……”
白龙哈哈一笑,吐出嘴里晕乎乎的仙童,又炫技似地朝其余瞪大眼睛的仙童喷出蓝水,伸缩着爪子道:“一群笨蛋!哈哈哈……”
“……”
司命一哽,简直想给他磕头了。
白昭华又喷了些清水洗洗爪子和嘴巴,然后挥动龙尾,给每个人都来了啪啪一耳光。
与不久前的血腥相比,这耳光反而让他们安心起来。
一个有眼力见的仙童颤巍巍道:“尊上,您说的心魔是什么意思?”
白昭华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如今天上的南焱圣君并不是真的南焱圣君,南焱圣君当年从魔域出来后,生出心魔,身躯又被心魔霸占,不久前吃了化作鴸鸟的思鹏,我猜……他既然有这等本事,天庭现在又这么冷清,应该也被他吃了不少吧?”
司命眼皮一抖,抿唇不语。
那弟子道:“不!现今天上冷清是另有原因的,当时有许多神仙仍是听命于曾经的天帝,不追随天书而说,有一些在闭关,等着尊上和诸位神君归位……”说着又心虚低下头。
白昭华冷笑,只看着司命道:“你好像有心事啊。”
司命手指触地,微微颤动,根本不敢直视白昭华。
早在从悬崖之底回天上开始,他的心就没安定过。
当时是南焱圣君将他救出神龙桎梏不假,可一到天界,他就察觉有股法阵在朝自己靠近,他本能避开,那法阵瞬间消失,等他虚弱地回到了司命殿,就连忙生出结界——可这结界对付的却不是下界的白昭华,而是救他回来的南焱圣君。
那个法阵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司命掌管所有人的命格,也因此看过许多人的生平,关于那法阵,纵然没亲眼见过,可逼近的感受,和他所知的化仙法阵如出一辙——不,是更令人恐惧!
他无法理解南焱圣君此举的意图,他是在人间收割了关于鬼疫的香火,可就算除掉他,那人间的香火也不会再跑到南焱圣君身上去……
维护结界的时候,他也想起那些闭关的神仙们,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细想。
直到白昭华打到他门口,亲口说出那些他想也不敢想的真相……
司命看向那条白龙,嗫嚅道:“你说南焱圣君是心魔,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昭华用尾巴拍打他脑袋,道:“心魔想在要在璜州杀掉并为他留下圣名的人,自然就是他的本尊。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这个不重要,别说他是心魔,纵然他是真神,这么害我,我也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司命只觉得一阵眩晕,这时就听弟子谨慎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尊上入轮回至今,已有十七岁,加上胎中时日,天上已经过了十八天,那南焱圣君纵然真是心魔所控,想来也有挽回的余地,尊上不必着急,我等愿意赎罪,还请尊上先放过星……”
“什么?!”忽听那白龙大叫一声,眼睛瞪得浑圆,后知后觉道,“那我上来这会儿功夫,下面岂不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众人愣住,诸神台上又震动起来,仙网突然散开,他们瞬间摔倒在地,艰难爬起来,就见那神龙翘起尾巴,留下一句“你们先给本尊等着”便火急火燎飞跑了。
“……”
第44章 白发
白昭华尚未冲下云层,鼻头就感觉到一股阴嗖嗖的冷气,那是季节变幻带来的寒凉空气。
他一愣,惊愕地四下张望,忽然呆愣住了。
此时,人间正是黎明时分,大地白雪苍茫,不见一人,干净得让人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竟已是寒冬了。
空中仍飘着鹅毛大雪,盘旋着飞行,有许多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又很快被风吹走。
白昭华心头发慌,急忙飞身往来时的曲夏州而去,落地瞬间便化为人形,他准备先去之前暂住的客栈瞧瞧。前去路上,遇到了不少修士,大多穿着玄剑门的道袍,还有些是瀛洲仙山其余宗门的衣着,不少修士聚在一起,神色凝重……
尽管曲夏州距离瀛洲仙门不远,但从来也没这么多修士一同出现。
难不成曲夏州又出了什么妖魔或鬼疫?
白昭华找了个修士就问:“你们为何聚在此地?曲夏州出了什么麻烦吗?”
那修士摇头道:“曲夏州倒是没什么麻烦,是我们瀛洲仙山……出事了。”
“什么?”
另一个修士义愤填膺道:“天心宗那魔头居然没死,不久前还突破了神魔大道第一层,之后就像个疯狗一样四处祸害修真界,非说要找什么龙……我们瀛洲仙山都快被他毁了,各宗门弟子不得不下山躲避,掌门长老和修为高的弟子们留下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与那灭世魔头同归于尽的准备……”说到此处,眼泪纵横。
白昭华皱眉:“你们说的那魔头,是郁长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我实在不明白,他要找龙,干嘛打你们?”
听到这儿,那修士也尴尬一瞬,还是另一个修士过来解释:“看你也是个走江湖的,怎么这些事都不知道?三个月前,陈国公的宝贝儿子不见了,朝廷和陈国公那边都在全力找人。据说天心宗的宝贝也在那公子手里,很多人就怀疑是天心宗掳走了白少爷……结果那天心宗的魔头也不否认,只说人在天心宗养着,养得白白胖胖,想要赎人,除非提供给他神龙踪迹。”
“……”
“京城的凡夫俗子哪里知道什么神龙?不过听说白少爷被养得白白胖胖,又时不时收到白少爷的来信,倒也放心许多,继续想办法施救……后来玄剑门掌门一听,认为机会难得,就要以神龙为引,再次施计诛杀魔头,便骗那郁长霖,说是瀛洲仙山后山禁地的深渊下曾有神龙坠下,不日前嗅到龙血之气,应是那神龙受伤……你想,那魔头想要找神龙,自然是为了神龙那一身宝贝,吞噬了神龙,岂不就称霸天下、坐等白日飞升?因此掌门故意这么说,谁知那魔头猴急得不行,当日就冲到瀛洲仙山,重伤玄剑门诸位长老,直奔那后山禁地跳下……”
白昭华急声道:“哎呀那是陷阱!”
“自然是了!”对方说完,却叹了口气,“那深渊之下怎会有龙?有的只是伏魔阵法……只可惜,那阵法施展了七天七夜,不仅没把那魔头杀了,还刺激得那魔头入了神魔之境,再无敌手了。昔日诸位长老还能合力与他一战,现今对上那魔头,就如蚂蚁与大象,根本撼动不了……现在大家只盼着修真界赶快出个飞升的天才,或许还能压制他。不然这魔头早晚会灭世,别说修真界,整个人间都将遭殃!”
白昭华呆呆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才问:“郁长霖如今在哪儿呢?”
“谁知道?他现在来无影去无踪的,练那神魔大道也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不人不鬼的,把修罗山都快变成昔日的魔域了,修为高的修士都不敢靠近,我们哪还敢打听他的动向?”
不会吧?
白昭华使劲儿挠挠头,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离开人群后,便又化龙飞入空中,在高处往下俯瞰,试图找出几个熟悉的身影问问,就算郁长霖现今不在曲夏州了,那群妖怪或是思玄,总该有几个在此处吧?
飞至一处梅林上方时,见下方深浅不一的红梅竞相绽放,艳红色的花瓣落在厚厚的白雪上,血一般醒目。
白昭华不由得多看几眼,紧接着,便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方袭来,还未转身,身躯已被那股与自身相斥的邪气桎梏住!
那股力量近乎用磨损自身的方式竭力缠绕着他……他很快识别出那道气息,气哼哼地变回人,用力一蹬,落在地上。
大雪纷飞,梅香沁人心扉,树下两人相对而立。
白昭华本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可仰头一看郁长霖此时此刻的模样,惊讶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郁长霖满头霜白,面上不见任何血色,宛如死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空中那么勒着他,此时近在眼前,却一动不动了,凝望着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只剩一副躯壳。
那张脸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白昭华往后退一步,郁长霖顿时往前一步。
白昭华不动了,他便不动了。
“……”
这么你来我往几步后,白昭华莫名起了玩心:我退他来,我朝他去,他岂不是要退?
于是猛地朝他冲刺过去。
郁长霖当下一怔,随后本能地伸出双臂,蓦然抱住他!抱得极其用力。
苍白的双手青筋凸起,血管跳动,简直要把人往肉里勒。
白昭华:“!”
两个人都不动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白昭华推了推他,推不动,只好闷声嚷着,“头发怎么全白了?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几十年没回来呢!”
郁长霖只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那日说出自己的心思之后,白昭华就再也没出现过。可就算去追鴸鸟,也绝对用不了那么久……他以为是那个吻把人吓走了,慌得满世界找人,可怎么都找不到。
后来听说神龙重伤坠下瀛洲仙山禁地,想也不想赶过去,看到的却只是玄剑门的埋伏。
他当时万念俱灰,却又在伏魔阵的折磨里庆幸不已,庆幸白昭华只是躲着自己,而非重伤……
寒风冷冽,大雪转为小雪。
白昭华看他不出声,只好道:“我不是故意消失这么久的。”
“不要紧。”郁长霖的声音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磨砺,有一种古怪的平静,“你愿意见我就好。”
“……什么?”
郁长霖下颌紧绷,盯着他的眸色隐隐有泪光:“你不必再躲着我,若是不想见我,现在杀了我,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语气认真,没有丝毫激将或生气的意味,是真心为他出一个更好的主意。
白昭华伸手就在他眼前晃了晃:“郁长霖,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郁长霖道:“你走后,我没有睡过,谈何睡醒?”
“啊?”白昭华再度震惊,“没睡过?这么久都没睡过?”
郁长霖只是静静望着他。
白昭华恍惚道:“怪不得头发全都白了……”
郁长霖语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揽着他往前缓步而行,两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白昭华脑子懵得厉害,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便跟着他走,听他道:“我找不到你这段时间,听了一些璜州那边关于你的戏文,张非舟那出戏之后,你成了璜州家喻户晓的人物,又有许多文人创作了关于你的故事。”
白昭华仰头看他,纳闷不已,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了?
“那日,我刚从玄剑门的禁地出来,思绪浑浑噩噩,路过璜州一处戏台,就坐下观看,那出戏里,你功成名就,与一位聪慧的貌美女子成婚……”
白昭华摇头:“他们是真能编啊。”
郁长霖面无表情道:“那戏文里说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说你们是天赐良缘。”他语调一转,似乎痛到极致,笑出声来,“缘分哪能天赐?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我强求就是。”
白昭华张嘴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若有天命,那我自出生以来遭遇的都是天命吗?不,这世上许多事,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那日我若杀了戏台上的众人,那便是苍天无眼,天道不公么?可我若临下刀前,突然决定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感叹苍天保佑……你看,天命就在我的手里!”他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就像你,若那日我克制守己,没有冒犯你,也不曾说出那些话,你绝不会离开……是我自讨苦吃,并非天命!”
白昭华急道:“我离开……”
郁长霖登时敛笑,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他的手抖着,显然十分害怕,“你若要做朋友,我……我……”话音一哽,却是无法说下去了。
白昭华再也顾不上别的了,用力扒开他的手就说:“你先听我说!”
郁长霖眼底猩红:“我死也不与你分开!”
白昭华大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实际上我以为我只离开了一会儿,忘记这个时间差了!我不是故意的!”
郁长霖全身僵硬。
“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啊?”白昭华撇嘴,“那些人都以为你要灭世了!”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啊?”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永远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白昭华瞪他:“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郁长霖摇头,他看着白昭华,在此时才显出几分焦虑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太喜欢你,你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有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山崩地裂了,你才能看到?”
白昭华气鼓鼓的脸一下通红:“你……”
郁长霖垂下目光,语气忽然轻柔:“你的龙角,我那天看到了。”
白昭华一愣,低头道:“哦。”沉默间,又抬头直视他,“那你还要灭世吗?”
郁长霖沉默。
白昭华挑眉:“不灭了?”
郁长霖:“只要你好好活着,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白昭华拧起眉头:“又威胁我,那你还是灭吧。”
看他转身要走,郁长霖连忙拉住他,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我不灭。”
白昭华扭头瞅他:“灭来灭去的,你当灭灯呢?”
他这样子实在可爱,须臾间,郁长霖眼里便掠过一丝笑意,整个人也终于有了几分生机,仿佛从一个巨大的噩梦里苏醒,上前一步把人高高抱起。
白昭华惊道:“你干什么?”
郁长霖不说话,只抱着他往前走,白昭华起初挣扎,挣扎了一会儿又觉得舒服,也懒得动弹,趴在他肩膀上叹气道:“我爹娘要是看到了,肯定真以为是你掳走了我。”
郁长霖仍是不说话,他就继续没完没了地说:
“你那会儿可真吓人,不过现在好多了,你还是多睡睡觉吧。”
“……”
“你这头发只能这样了么?别生气,我不是觉得你老了,你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我只是觉得别扭。”
“……”
“咱们要去哪儿啊?我还得回京城呢。”
正说着,迎面一阵金光散开,他们骤然穿了过去。
是更厉害的纵地金光!
白昭华瞬间察觉周围变了个地方,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山坡,显然不在原来那片梅林了。
厚厚的白雪在郁长霖挥手间化去,枯黄的山坡也在下一刻变得郁郁葱葱,长满了野花野草。
白昭华越看越眼熟,正细想着,郁长霖已经放下了他,过去在那山坡上编起花环来。
“我想起来了……之前围猎那次,你果然在偷看我!”白昭华愤愤嚷完,又继续朝四处观望,“这里是哪儿,不会元虎山吧?”
郁长霖已经编好了花环,过来给他戴上。
白昭华不好意思取下,又觉得戴着难为情,尴尬间,默默变回龙身。
“……”郁长霖盯着眼前一只龙角顶着花环的小白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抿着双唇回去继续编花环,很快又编出一个新花环,过去就要往另一个龙角上戴,白昭华气得用爪子挠他:“你干什么?给我两个龙角套两个花环?那我成什么了?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吗?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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