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把我们往加莱的方向驱赶。”拉斐尔和莱斯赫特同时说。
骑在马上说话很难,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们谁都没有多说,但彼此都确定了同一件事,这些刺客的确在不动声色地收拢包围圈,将他们往加莱的边境驱赶。
比起死亡,也许他们更想要活捉拉斐尔。
一个活的教皇,倒是真的比死人有用,难道弗朗索瓦想要再搞出一个“翡冷翠之耻”、在加莱建立一个教廷以掌控信仰吗?
这种事情曾经不是没有过,拉斐尔想起在圣殿骑士团覆灭后被俘虏到东加的那位倒霉教皇,他在异国执掌信仰,但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傀儡?教廷的史书根本不承认他的统治,哪怕他当年的确是在翡冷翠合法加冕的。
拉斐尔不想做第二个“俘虏瑞莱利”。
但眼下的局面好像也不容他多做选择。
“那就往加莱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拉斐尔咬到了舌尖,痛得浑身一抖,因为迎着风说话,喉咙里弥漫着一股干涩的血腥味,他扯着嗓子对莱斯赫特下令。
“去加莱!”
忠诚的骑士长没有发表任何质疑圣座的话,迅速调转方向,一骑绝尘奔向加莱边境。
莱斯赫特是骑士团最优秀的骑士,他带着拉斐尔先借助马匹脱离了追兵的视线,而后在很短的时间内换了衣物大致改变了样貌,混在人群中进入了一座边境城市,又借助河流抵达了柏瑟,当然,作为被追捕的首要目标,拉斐尔也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比如说,他假扮成了落魄贵族兄长莱斯利阁下的妹妹,尤拉利亚小姐。
在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莱斯赫特的表情有些许的凝固和扭曲,而拉斐尔没什么诚意地对自己远在教皇国兢兢业业的秘书长道了个歉。
总之道歉归道歉,这个名字他是不会弃用的。
第86章 希望蓝钻(三)
柏瑟城里,拉斐尔和莱斯赫特选定了一处旅馆作为落脚点,这里交通便利,鱼龙混杂,最适合隐藏身份,更重要的是,拉斐尔看中了其中一间房有窗户,那扇窗户正对着外头的一条河,而且可以从走廊到对面房间——那间房的窗户下则是昼夜不休的热闹集市。
总之,确定了这里方便逃跑后,两人就付了四天的房钱定金,不是莱斯赫特付不起更多钱,而是拉斐尔不让他显露过多的财富。
他们刻意装扮成落魄贫穷的小贵族,是因为他们外形出色,处处透露着养尊处优,想装穷人也装不了,要不然拉斐尔更愿意扮成贫民——他对这一个角色非常有经验,想来搜查他们的人也绝想不到他们会这样“自甘堕落”。
只是可惜,多年来富裕生活养成的匀称身材和光洁皮肤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隐藏起来的,这样的伪装一旦被识破,就更显可疑。
于是拉斐尔只能退而求其次,假扮成落魄的贵族小姐,这样的性别大转换也足够让士兵们摸不着头脑了。
“尤拉利亚小姐”看着兄长“莱斯利先生”捏着那本书,在房间里尴尬而焦躁地转了两圈,然后打开窗户将书用力扔进河里,那一声“噗通”清脆极了,旋即两人都听见了河对岸传来孩子们呼朋引伴的声音,以及咕咚咕咚跳入河里的动静。
莱斯赫特:……
拉斐尔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眼里带着笑:“你应该晚上扔的,那些孩子喜欢蹲在河边,尝试着捞里面的东西。”
莱斯赫特盯着那条脏污的河,表情震惊,河水的流速缓慢,灰绿色的河水污染度极高,水面上还漂浮着大团可疑的秽物,但那些孩子们跳下去的动作毫不迟疑。
这条河供应着柏瑟下城区数千户贫苦居民的日常用水,排泄物直接进入河流,洗衣做饭乃至饮用水都直接从河里提,当然,没有任何过滤和消毒措施。
“您在窗边站得够久了。”拉斐尔出声提醒。
莱斯赫特最后看了那些孩子一眼——他们有几个已经没入了水里,只在水面露出一个圆圆的头顶——然后关上了窗户。
骑士长带回来的除了情报,还有一些食物,旅馆老板娘送来的餐点包含在房费里,廉价的房费自然不可能提供多么美味的食物,黑面包是干瘪的,掺杂着麦麸,一个不小心就会刮破喉咙,牛奶经过了好几次过滤,但是上面依旧漂浮着干草碎屑,腥味重得像是在直接对着牛的乳|房喝奶,饼干只有手指长的两块,硬邦邦得能够当做武器刺死人,果酱更是不用想了。
唯一可供选择的套餐内容是将牛奶换成一杯牛油啤酒,这种柏瑟的特色饮料里兑上了热腾腾的牛油,足量的脂肪和酒精让它非常受底层劳动人民的喜爱,至于它的口味,只能说是让人感到新奇。
拉斐尔很符合身份地拒绝了牛油啤酒,选择了腥味十足的牛奶,老板娘还特意将那个泛着一股古怪气味、摸起来好像很久没洗了的油腻杯子装得满满的,以表示自己对这位贵族小姐的好意,借此将那本作为赠品的小册子送给了拉斐尔。
“请您以后不要再看这样的书了,它实在太过于……”骑士长坐立不安地想了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不那么刻薄的形容词,“……露骨,如果、如果您对这方面的知识感兴趣,在回到翡冷翠后,我会为您寻找合适的书籍。”
拉斐尔惊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整个人都笑得倒在了被子上。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位骑士长这么有意思?!
“好吧好吧,”面对着莱斯赫特那双森林绿的眼眸,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摇的,而拉斐尔向来不介意在小的方面让步,以展示自己的宽容,“感谢您的谏言,我正直的骑士长阁下,我采纳它了。不过我需要说的一点是,那位‘好心’女士的建议也许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不不,请您不要那样看着我,这会让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的意思是……”
拉斐尔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和莱斯赫特的对视,解释道:“你看,我们都很清楚,我的眼睛实在太过于有辨识度,哪怕是做了性别的伪装和混淆,也只是一时的,我可以借此在城里自由地行走,但是如果想要离开柏瑟——门口的士兵可是会一个个辨认面孔的,我躲不过去这一道检查。”
拉斐尔的话很有道理,他瞳孔的颜色稀少而美丽,现在这样的美丽成了枷锁,他无法掩盖眼睛的颜色,而这将使他无法离开柏瑟一步,等搜查范围渐渐缩小,总会有查到他的那一天,况且他也不可能被动地等待在这里接受命运的审判——翡冷翠还在急切地等着迎接它的圣座回去呢。
教皇的出行是一个秘密,如果他离开太久杳无音信,这个秘密就会变成引爆教皇国的炸药。
拉斐尔决不允许教皇国再生波澜。
他必须赶在弗朗索瓦对教皇国做点什么之前,回到翡冷翠去。
所以他说:“我不可能走到士兵面前让他们检查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无法、或者说不敢查我。”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同样是贵族出身的莱斯赫特瞬间就听懂了。
能让士兵不敢检查、无法检查的,也就只有贵族了。
但他们所伪装的这种落魄贵族是不行的,必须是货真价实的贵族,甚至还得是有一定权力、能够抗拒这种大规模审查的贵族,或者干脆就是军队的上层军官。
莱斯赫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教皇始终闲适的神情和泰然自若的态度,顿时明了:“……您已经有了想法?”
拉斐尔仰起脸朝他笑了笑,轻快地否认:“没有。”
“那……”
说真的,拉斐尔现在的状态可不像是一筹莫展没有头绪的样子,他太过于镇定了,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可拉斐尔现在的确是没有做好决定,那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雏形而已,他只是习惯了做定海神针一样稳定人心的那个人而已。
“比起这件事,我其实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柏瑟作为加莱的边境城市,没道理会被费兰特忽略,为什么这里找不到‘圣鸦’的痕迹?”拉斐尔双手指尖相对,视线落在手上,陷入了沉思。
“这不应该,费兰特不是那么粗心的人。”教皇喃喃自语。
“或许……”
“或许……”
拉斐尔和莱斯赫特沉默了一会儿后同时开口,然后又惊讶地望着对方,同时停下。
拉斐尔翘起眼尾抬了抬手,示意莱斯赫特先说,从来沉稳坚毅如磐石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却再次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说:“或许……他们被发现了?”
他的声音很低,这句话仿佛让教皇感到有趣,他听见冕下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需要这么谨慎地粉饰,我不是会被一句话吓到的小孩子,你可以直说,他们是被清除了。”虽然语气轻快地说着这句话,但拉斐尔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在说到“清除”这个词语的时候,牙齿轻轻磕碰,像是咬住了敌人的血肉,在缓慢而用力地碾磨。
“非常、非常有可能的猜测。”拉斐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个猜测所代表的含义比它本身所具有的意义更为恐怖。
费兰特所掌控的圣鸦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团体,以仲裁局为核心的内部成员是维持这一体系的中流砥柱,而外围则是纷芜庞杂的各种群体,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教皇国的触手伸到最远的地方,圣鸦对于外围成员的选择并不严苛,商人、手工匠人、仆人、水手乃至流浪汉都可能是圣鸦的目标。
当然,对于这些忠诚度可疑的人群,乌鸦们并不会抱以十分的信任,而是以金钱关系为主流。
但凡事只要存在,必有痕迹,拉斐尔从来没有指望圣鸦会隐匿到它愿意站出来的那一天,或许很多国家都已经发现了它的踪迹,可正如当年加莱在教皇国安插了许多间谍一样,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各国之间相互安插间谍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所有外交官都是间谍,甚至于贵族和宗教人员,大多也具有间谍的身份,这让他们能够轻易地进入上流的社交场所获取秘密,又不至于在被发现身份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亡。
柏瑟城里圣鸦的销声匿迹,令拉斐尔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国家需要一反常态地开始清除国内的间谍?
拉斐尔只能想到一种情况,战争之前。
如果弗朗索瓦知道了亚曼拉女王的遗嘱,想办法将他困在柏瑟,又清除了边境城市的教廷势力……这一系列动作,都指向一个令拉斐尔难以置信的答案。
莱斯赫特的战争嗅觉比他更为敏锐,骑士长的脸色已经变了,不需要拉斐尔提醒,他跳过了所有逻辑的推理,先一步依靠直觉和危机预警抵达了同样的结果。
“他疯了。”骑士长低声说。
“那是教皇国,是圣城,”他说,“万君之君的城邦,圣主的人间神国,亿万人民的最终信仰之地,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真的不可能吗?”拉斐尔像是讽刺似的自言自语,“万君之君现在就被他困在柏瑟呢。”
“他想做第二个马洛三世?”莱斯赫特反应迅速。
在圣殿骑士团消亡后的那二十年里,教皇国陷入了任人欺凌的境地,曾经高高在上的宏伟国度一朝烟消云散,留下的辉煌只会惹人觊觎,失去了最为锋利的长矛和最为坚固的盾牌后,一切都变得崩坏。
当时的加莱君主马洛三世作为毁灭圣殿骑士团的最大力量,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最丰厚的成果——他强迫教皇迁移圣城,将教廷中心挪到了加莱境内,从实际意义上掌控了整个教廷,这件事成为了翡冷翠之耻,连带着当时的教皇都被后来的教廷斥为篡位的异端。
那些年的教皇国名存实亡,被劫掠了无数次的翡冷翠成了一座荒芜的空城,教廷的建筑大多被搜刮的士兵毁坏,所有居民都在疯狂地逃亡,他们只想逃得离翡冷翠越远越好。
失去了翡冷翠的控制后,教皇国境内慢慢出现了独立的城邦,这些自称独立的城邦分分合合,最终固定为了十三个,又在长期的演变中,形成了以波提亚家族为首的十三人议会,掌控着翡冷翠之外教皇国领土的实际权力,直到圣西斯廷一世借助翡冷翠大疫病,彻底清洗了这个存在百余年之久的联盟。
那个有着疯子皇帝绰号的小皇帝,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在外人口中色令智昏的皇帝……他有着想要成为马洛三世第二的梦想?
拉斐尔想起在桑夏的婚约签订仪式上,小皇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拒绝再去回忆那些片段,那会令他从生理上感到恶心,就像是被蛇缠上了身体,阴冷粘稠的鳞片贴着温热的皮肤剐蹭、滑动,那种质感足够令每一个没有特别爱好的人倒尽胃口。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先搁置这个问题,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我们需要尽快赶回翡冷翠,如果是假的……我们也需要回到翡冷翠,掌握事情的主动权。”
教皇用耳语似的声音说:“我讨厌被人掌控的感觉。”
安东尼走在市政厅里,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两撇大胡子,心情愉悦地看着仆人们在底下的舞池里忙忙碌碌,这位柏瑟市长有着一个引人注目的大肚子,褐色的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头,每个卷儿的弧度都经过细致的修正,头发上抹着厚厚的发油,在灯光下泛着一圈天使光环似的白圈儿,苍蝇站在上面都要被滑得劈个叉。
他单手叉腰,神气活现地东张西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活像一只大肚子的茶炊壶,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时不时指点一下路过的仆人。
“把那个花瓶转一个方向。”
“把毯子换成绿色。”
几分钟后,他又会再次下达截然不同的命令。
“把那个花瓶转过来。”
“把毯子换成红色。”
总之,他就是这个忙中有序的场合最大的搅屎棍。
但就算是圣主无法忍受他此刻的激动和失态,安东尼在第三次命令仆人把花瓶转一个方向后,仆人恶狠狠地在心里想,希望那位军官先生不会被市长的头油熏得吐出隔夜饭。
安东尼今晚将要在市政厅宴请一位位高权重的军官,正是那位军官带人封锁了柏瑟,市长并不在乎柏瑟要被封锁多久,他只关心自己的前途,而他从这位军官身上看到了能够回到都德莱的可能性。
“女士们到哪里了?”安东尼忽然想起这件事,急忙抓住身边路过的秘书。
在很多时候,市政厅几乎就等同于市长个人的天下,里面的职员当然也会被他视作个人的仆从和服务者,而领取着市政厅发放的薪水的职员们并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这位秘书回答:“半个小时之前马车已经派出去了,大概很快就能回来。”
柏瑟市长又摸了摸令自己格外满意的大胡子,志得意满地宣布:“很好,我们要给那位先生一个绝对难忘的夜晚。”
第87章 希望蓝钻(四)
柏瑟是一个小城市,又是位于混乱的边境,贵族们都不愿意住在这里,除了乡绅和几位小领主,这里甚至挑选不出具有陪客资格的高贵绅士,想要举办首都那种衣香鬓影、奢侈华丽的高级宴会是根本不可能的,深谙享乐之道的安东尼很清楚这一点。
与其给那些乡绅、小领主们没见过世面的粗鲁女儿们套上华丽优雅的长裙,逼迫她们假扮贵族小姐,还不如俗气到底,反正一切的宴会都是为了取悦人,而安东尼……他非常清楚男人喜欢什么。
于是他干脆派出了市政厅的每一辆马车,去搜罗来了柏瑟城里所有知名的妓/女们。
他给她们送去了珠宝、华服,让她们模仿着都德莱贵族小姐们的装扮,来了一场加莱中世纪版本的角色扮演。
他相信那些军官们会喜欢这个的,有着贵族小姐们典雅的外貌,内里则是放荡的妓女的灵魂,这会让他们有一种征服了贵族小姐的快感,男人们就喜欢这样的游戏。
第一辆马车停在了市政厅前,一位穿着鹅黄色丝绸长裙的女性走下车,装模作样地拿着羽毛扇扇了两下,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侍从们立刻上前,恭敬地向她伸出手臂,那位女士新奇又紧张地将手搭上去,高傲地抬起下巴在对方的指引下走进大厅。
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色彩缤纷如蝴蝶的女士们轻灵地飞进经过刻意修饰的大厅,安东尼站在二楼隐蔽处,看着下方的人越来越多,乐队适时地演奏起活泼的乐曲,那些精心挑选的美丽演员们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魅力,尽管这里并没有她们的客人,但是出于职业本能,面对着这么多同行业的竞争者,她们已经有意识地开始展露自己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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