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你刚才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骑士长一字一顿道,语气冷硬。
“但是,我允许你有考虑的机会——收回你的话,或者,拔出你的剑。”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暴怒的火焰。
费兰特面不改色地看着费兰特,甚至懒得理会森寒地指着自己的长剑:“你作为冕下的骑士团团长,应该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他,以他的荣耀为荣耀,以他的耻辱为耻辱。”
“这是写在圣殿骑士团手册中的内容,我当然铭记,”莱斯赫特冷冷地说,“我永远愿意为了捍卫教皇而献身。”
“那么你为何拒绝我?”
费兰特抬起眼皮,森冷地凝视着莱斯赫特:“你所效忠的,是圣利亚的宝座,还是圣西斯廷一世?”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刃,一下子扎进了莱斯赫特的心脏,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气氛在两人之间凝固,过了很久,骑士长慢慢放下了手。
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浮起了隐约的疼痛,这是一种幻觉,他知道,那是拉斐尔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他还记得当时年轻的教皇是如何质问自己的,剖开了自己的心脏,质问他的信仰,质问他究竟效忠于谁,而他的回答是——
“你不应该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
莱斯赫特的语气忽然淡了很多,他现在看起来仍旧光明正直,能够为了他的信仰慷慨赴死,堪称所有骑士的标杆和榜样——如果忽略他现在说的话。
“圣殿骑士团发誓永远效忠教皇,我们绝不会去伤害冕下。”
他收剑入鞘,后退了一步。
“我明天会带人离开翡冷翠,公务时长六天,期间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知道。”
骑士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翠色的眼睛里带着怜悯:“尽管如此,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费兰特目送他离开房间,笑了一下,自言自语:“我一直知道。”
关上门的莱斯赫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荆棘双翼的图案,喃喃:“圣主啊,请宽恕我,也……宽恕他。”
费兰特没死啦没死啦,就算他真的要死也不可能就这样突如其来被拉斐尔刀掉的,一点都不符合我的美学……【开始狂暴发言】
贵族们也有点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不过是守在家门口的圣殿骑士团骑士们忽然撤离,没有任何通知,也没有什么解释,最早起来的女仆发现庄园的门口空空荡荡,驻守在那里快半个月的骑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主人们提心吊胆地站在窗边往外看,也没有等到破门而入将他们抓出去行刑的骑士。
又等待了半天,他们壮着胆子出去看,才确定圣殿骑士团是真的撤走了——不是某一家,而是翡冷翠的所有贵族,一夜过去都摆脱了被看守的待定囚犯身份,就像是西斯廷一世忽然喝醉赦免了整个翡冷翠。
这样的优待不仅没有让贵族们安心,相反地,他们更害怕了,因为这看起来就像是死前的祷告,是用来麻痹他们的某一种手段,而要是他们真的被麻痹了……天知道西斯廷一世会不会狰狞大笑着拧下他们的脑袋!
于是他们纷纷捡起了之前未竟的写作事业,恨不得把同僚们的所有隐私和秘密都写在信上报告给教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第二件离奇的事情:
他们无法与教皇取得联系。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妥当,更确切一点应该是,所有前去西郊费兰特庄园的信使都被拦在了庄园大门之外,披着黑色斗篷的圣鸦拒绝向庄园内投递任何给冕下的东西,也拒绝透露任何冕下的现状。
这太奇怪了。
这样的情况让贵族们感觉有点熟悉,但他们又本能地回避掉了这点熟悉感,冥思苦想琢磨着教皇这次又在搞什么新把戏。
与此同时,第三件怪事发生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费兰特就成为了翡冷翠的实际掌控者,披着黑斗篷的圣鸦正大光明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他们不停地带走一些人,那些人有的回被放回来,有的不会,但是回来的每一个人都面色惊恐,并绝口不提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每当有一大批人被带走,过一段时间,圣鸦就会敲响一位贵族或是大主教、枢机的门。
当然,被带走的贵族和主教,没有一个回来的。
翡冷翠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而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带给他们不妙的预感,他们不再向西郊投递信件,而是通过教皇宫的秘书厅转达对教皇的问候,并表达了希望面见教皇致意的请求。
他们的问候由秘书厅传达到了西郊,然而所有面见教皇的请求全部被驳回了,无一例外。
于是之前一直被人们有意无意忽略的某个词再次成为了贵族们秘密会谈的主流。
不是他们多疑,而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逼宫,或者说摄政,再或者是政变……
总之就是大致的意思,与外界失去联系被囚禁起来的君主,还有独揽大权的臣子。
“说不定这是西斯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想试探我们之类的。”有人打破了沉默。
“试探我们?”有人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讽刺,“我们还有什么价值能被他看在眼里?翡冷翠现在在他眼里已经是没有秘密的羊羔了,只等着他选择一个开心的时候就能下嘴。”
这话有点难听,但确实是实话,贵族们互相攻讦拉扯的时候,早就已经掀开了彼此的底牌,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那个最终的时间的到来,并期望于自己的投诚能换来好一点的结果。
最差不过是流放,他们心想,而更可能的情况则是,因为参与叛乱的人数过多,喜提流放的只会是那几个教皇最不喜欢的家族,而他们早就决定了,不管被选中的是哪几家,其他家族都会立即跟上,帮教皇彻底清理掉那几家留在翡冷翠的痕迹,以换取教皇的宽恕。
当然啦,为了不再多生事端、早日结束这场混乱,他们也会帮助那几个家族保存他们在教皇国之外的产业,确保他们余生依旧能够享有富贵的生活。
这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整个翡冷翠都搅和在了这场混乱里,教皇就算再生气、再愤怒,难道他敢杀掉所有的贵族?那等于亲手拔掉教皇国的根基,他们愿意为了平息教皇的怒火而付出代价,前提是教皇在收取了这些代价之后也能适可而止。
这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从古至今数千年来,贵族和贵族、贵族和君主、国家和国家之间,都是用这一场场交易维持下来的,个人的喜怒被放在最后,利益才是永恒的灯塔。
可是费兰特的行为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那个疯子正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不惮于用杀戮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不优雅”“不文明”的游戏方式是贵族们深恶痛绝的,费兰特没有按照他们的方法来玩,这让他们有一种失去控制的荒谬感。
“如果他没有这么神经质,让他掌控教皇国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抱怨。
“的确,他看起来可比西斯廷好对付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赞同和惋惜的神色。
“那么,假如这又是一次真正的叛乱,我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一个不讲道理的杀人疯子总不可能是王座的首选。”
宽敞的会客室里响起了轻轻的窃笑。
西郊的这一座庄园自从被现任主人购买之后,就没有经历过大的整改,它的主人几乎从不在这里停留,因此这可能是它第一次履行宅邸的使命。
拉斐尔坐在娱乐室的窗边,腿上盖着毛毯,压着一本厚厚的书,窗外的天是阴的,早上刚下过雨,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见连通着庄园大门的小路以及前庭的喷泉,耳边传来门扇打开的声音,拉斐尔按着书页看过去,费兰特正摘下手套,对门外的人说话。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压得很低,拉斐尔只听见模糊的几个单词。
“……处理干净……所有……名单……”
按压在书页上苍白的手指微微泛起了红。
费兰特很快结束了对话,将门关上,再回身面对拉斐尔时,脸上已经挂起了轻快明朗的笑容,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那样凑到拉斐尔身边,去看他腿上的书:“在看什么?唔——诗歌?”
费兰特身上带着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清新水汽,发尾湿漉漉的,拉斐尔轻轻嗅了两下,捕捉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他看着费兰特脖子上更换过的雪白绷带:“还痛吗?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费兰特满不在乎地摸了一把脖子:“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好了——你喜欢看希尔叙的诗?我记得教皇宫的图书室里好像还有两本他的诗集,下午我让人去给你拿来。”
拉斐尔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费兰特的头顶,抬起手随意地摸了两把那头柔软蓬松的黑色卷发:“啊……不用了,我只是心血来潮看一下,这一本看完差不多就可以搬回教皇宫了,到时候再看也行。”
他感觉到手指下费兰特的身躯似乎僵硬了一下。
这一点僵硬令拉斐尔的心也开始往下沉。
他并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费兰特,就像尤里乌斯一手教育了他一样,费兰特也是他教出来的,他了解这个青年,并愿意为了自己的一些私心去纵容他。
可是……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拉斐尔收回了手,沉默半晌,他还是语气温和地问:“莱斯赫特在哪里?”
费兰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抬起头,泰然自若地与拉斐尔对视:“他正按照您的命令,看守翡冷翠所有在混乱中有过异动的家族。”
拉斐尔点点头:“那么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召见他听取汇报吗?”
这一个轻描淡写的问题令费兰特陷入了沉默。
拉斐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短暂的寂静后,拉斐尔问:“提恩八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很冷淡,似乎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他忽然想起来于是随口一问,至于答案如何也不重要。
可是费兰特绷紧的肩背却骤然松弛了下去,那是一种被看穿了之后坦然面对现实的松弛。
他镇定地回答:“死了,昨天晚上,我亲自动的手,用沾了颠茄的匕首。”
费兰特的声音和语调都太过轻松,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不值得一提。
拉斐尔没有说话,盯着费兰特看了两秒,淡紫和深蓝的眼眸对视,接着,拉斐尔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用力在费兰特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一下他丝毫没有留手,费兰特被打得侧过脸去,苍白的脸颊上很快浮起了红肿的印记,紧接着,拉斐尔掐着费兰特的下巴,粗暴地将他的脸拧过来面对自己。
费兰特被迫抬起脸,迎面就对上了拉斐尔充斥着愤怒和暴戾的眼神。
教皇从来不会露出不得体的一面,他对自己情绪的克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隐忍和微笑几乎成了他刻进骨髓的本能,但是在这一瞬间,那些本能都被激烈的情绪冲垮了。
他掐着费兰特的下颌,将这个青年扯向自己,语速快得像砸在地上的暴雨:“停下你那些把戏!立刻把翡冷翠的管理权交还给莱斯赫特,我会向外界发出声明,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和权力,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不管你想干什么,到此为止。”
费兰特沉默地听着拉斐尔的话,一声不吭,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拉斐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的力道再次加重:“你是白痴吗!”
他扔下这句话,掀开腿上的毛毯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费兰特还是蹲在那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轻飘飘地说:“庄园四周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让你出去的,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拉斐尔停住了。
他回过头,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眼神上下打量费兰特,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囚禁了我?”
费兰特低着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含糊地咕哝:“我更愿意将它称为一段不被打扰的时光。”
拉斐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比之前更为愤怒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并不是因为费兰特做出这样僭越的事情而生气,这对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事,难道他遇到的僭越者还少吗?但是最后的赢家总是他,只要费兰特不杀了他,最终的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他不在乎费兰特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比什么囚禁什么叛逆都令他生气……因为这将是他的失误,是他的错。
拉斐尔这样的聪明人习惯了别人犯错,也习惯了给他们善后,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犯错,而拉斐尔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仅仅是他不够谨慎、不够仔细、不够冷静!
拉斐尔沉着脸,单手插入费兰特浓密乌黑的头发里,抓住青年的发根,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回答——是不是尤里乌斯告诉了你什么?”
当他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费兰特的瞳孔有短暂一瞬间的紧缩,这显然证实了拉斐尔心里那个糟糕的猜测。
他松开了手。
那种愤怒从他身上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深沉的绝望。
他早该想到的,尤里乌斯难道会不知道他对让费兰特送死的抗拒?为了完成计划,那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一定会有别的手段——让费兰特自己去送死。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他的狗吗?谁是你的主人?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听别人的话?——你承诺过永远只属于我、只听从我、只效忠我!”
拉斐尔几乎是咆哮着说。
费兰特只是看着他,等拉斐尔稍微冷静了一点,他走过去,抬起手轻轻抱住了拉斐尔——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拥抱,拉斐尔整个人都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被人以这样温柔的方式拥抱过。
“我很抱歉,拉法,对所有的一切,”费兰特贴着拉斐尔的耳朵,轻声说,“只是……我想这或许会使你更轻松一点,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很厉害,但那是不一样的。”
他望着娱乐室的墙壁,轻柔地摩挲着拉斐尔的脊背,像是安抚一只暴躁的猫,手中传来的触感带着骨骼的坚硬,怀里的躯体清瘦单薄,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站在权力顶峰的成年男性。
“也许你能够扛起所有,能够庇护一切弱小,可是因为我卑微、愚蠢、不自量力的爱,所以我希望能够为你做任何哪怕是仅仅能让你松一口气的事情。”
费兰特眼里含着笑,他从未感受到这样轻松的快乐,也许那位挥动着蜡做的翅膀奔赴太阳的王子在坠落时,感受到的也是这样的愉快。
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拥抱到他们的所爱,但他们已经在靠近的路途上满怀幸福。
拉斐尔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冷冷地骂了一句:“蠢货。”
费兰特笑眯眯地点头,尽管被骂了,他的心情看起来还是不错,可能因为拉斐尔并没有挣脱他的拥抱。
这就已经很好了,他想。
拉斐尔快气疯了哈哈哈哈哈
他都还没有打算杀费兰特,这个混球居然自己狂奔在找死的路上了,拉斐尔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干脆那天晚上捅死他算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养出来的狗狗,还不是得自己铲屎【愤怒猫猫大声喵喵】
第140章 番外·秘书长
凌晨的翡冷翠街道上刮着冷风,孤零零还未到家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衣,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家中温暖的壁炉和热气腾腾的土豆汤,并且加快了脚步。
已经快到大教堂敲响早祷钟声的时候,就连混混和乞儿都不会在这个时间盘桓在外,只有倒霉的早市巡管员和收粪工会在街道上相遇,繁华、荣耀的翡冷翠难得拥有这么一段安静的时光。
打破这片冷清寂静的是凌乱的马蹄声,车轮在石砖地面上辘辘滚动,和平常不疾不徐的轻快节奏不同,隔着雾气人们都能听见车夫扬鞭催促马匹的声音,破空的鞭声很容易带来紧张感。
站在爬梯上手动熄灭最后一盏路灯的老人眯着眼睛看下去,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那辆马车侧面的波提亚徽章,马车就像是闪电一样急促地消失在了晨雾里。
“波提亚……这是出什么事情了?”老人嘟囔了两句,从爬梯上下去,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神色里写满了不安。
那是教皇宫的方向,能在这个时候随意进入教皇宫的波提亚,翡冷翠人们心中只会跳出一个名字:尤里乌斯·波提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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