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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位教皇(大叶子酒)


在圣西斯廷一世手里井井有条的教皇国,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平民们怨声载道,不约而同地咒骂起了盘踞在教皇宫内的提恩八世。
在外人眼里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但结局一定是会不得好死的提恩八世现在比任何人都恐惧。
不要说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派出了刺客,刺客杀了拉斐尔,教廷选举,尤里乌斯替他买到了选票,他成为新的教皇……
每一个步骤都清清楚楚,逻辑严密,被他推敲过无数遍,可是在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志得意满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他头上:拉斐尔根本没死!
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
那个应该躺在棺材里腐烂的人,现在还好好坐在都德莱的王宫里呢!
尤里乌斯……尤里乌斯!一直等尤里乌斯被刺杀在波提亚宫前的消息传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一些事情,从来沉着面对任何事情的隆巴迪枢机,瞬间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
如果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做圈套,那么他想要获得的成果,就不可能是等价的性命之外的东西,而尤里乌斯的性格和手段,注定了他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隆巴迪枢机一个人的命。
在拉斐尔死了以后搞事情,和当着他的面搞事情,这两者的差别太大了,尽管从没有承认,但隆巴迪枢机其实对那位年纪轻轻就掌控住了整个叙拉古的年轻教皇有着不可明说的畏惧。
他一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又想到拉斐尔八成也已经听说了他做了什么……隆巴迪枢机前所未有地升起了想一了百了的想法。
这大概就是,只要我死的够快,他就杀不了我。
只不过在面对拉斐尔这头史前凶兽前,他还面临着更多的问题。
杀了尤里乌斯之后的波提亚家好像也开始发疯了,他们之前私下里串联了许多贵族,打算在新教皇上位后掀起叛乱,这会儿意识到了是一个圈套,但箭在弦上,已经被推起的浪潮无法平息,他们转而开始打起帮助圣西斯廷一世平叛的旗号背刺起了自己的盟友们,被背刺的贵族们顿时火冒三丈,一群人连着教廷都打成了糨糊。
但在这些混乱之前,他们还大肆抓捕屠杀了一批追随西斯廷一世的人,等他们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想调头讨好这些人时,西斯廷一世的忠诚下属们已经死的死,跑的跑,要么就是躲在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更为具体的细节是卢克蕾莎告诉拉斐尔的,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被教皇收养的小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天到晚拿着书和笔,竟然有魄力在尤里乌斯被刺杀的当晚逃出了教皇宫,在翡冷翠东躲西藏了八天,然后成功离开了翡冷翠,一路跋涉到了都德莱。
“冕下告诉过我,如果要当一名历史学家,就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记录历史的人要有能背负历史的魄力,”样貌秀气、身姿挺拔的少女捧着一本空白的笔记簿,她生命的一半都在教皇膝下度过,荣华富贵没有让她变得一吹就散,反而让她多出了某种沉稳的魅力,“卢森公爵阁下也曾经跟我说过,我应该比别人更有勇气才行。”
提起这个名字时,穿着朴素亚麻长裙的女孩停顿了一下,她对前来迎接她的骑士长微笑:“我想,我现在或许就在见证历史。”
卢克蕾莎并不打算在加莱停留很久,她相信冕下能很快解决这些混乱,而她的目的地是黑海那边的亚述,那个新生的国度,正需要一个人去触碰它、将它的一切都留在纸面上,等待着后人给它、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莱斯赫特给卢克蕾莎安排了一条去往亚述的航船,拉斐尔从铺天盖地的事务里回过神的时候,卢克蕾莎已经离开一天了。
波利医生蹲在小火炉前面分辨药材,他近几年更是老得厉害,满头花白的头发贴着头皮,身形也佝偻了许多,眼神模糊,不戴上眼镜就看不清一步之外的人,偏偏老头子还脾气倔的要命,嫌眼镜不舒服,死活都不肯戴——他发脾气的时候中气十足的样子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老医生是在卢克蕾莎之前离开翡冷翠的,但因为年迈,比女孩子还要晚一步抵达,和卢克蕾莎足智多谋自己逃跑不同,他是被尤里乌斯送出来的。
他离开时秘书长的态度很平常,只是跟他说拉斐尔最近不舒服,要他去看一下,波利稀里糊涂地走了一半,听说了翡冷翠接连发生的大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骗了。
“唉……”老人眯着眼睛看下坠的夕阳,血红的霞光铺在乳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他很不习惯都德莱王宫这么奢侈华丽的建筑风格,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他忽然很想回家。
在室内的拉斐尔听见了老人幽幽的叹息,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年轻的教皇在噩耗传来之后表现得和正常,他连最基本的愤怒都没有,而是很快地进入了解决问题的流程,就像是这些背叛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虽然拉斐尔的确是从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的,可翡冷翠毕竟是他的基石,毕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更不用说……尤里乌斯也死在了这次混乱中。
谁都知道西斯廷一世有多么信任教皇宫秘书长,拉斐尔每一次离开翡冷翠,教皇国的所有事情只会交给尤里乌斯,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可是尤里乌斯死了,拉斐尔竟然也没有展现出悲伤——哪怕是扮演出来的也没有。
他只在最初听见尤里乌斯死讯的时候,状态异常了片刻,可是那样的异常,说是听见翡冷翠叛乱太过震惊也可以解释。
他不悲伤,也不愤怒,按部就班做着教皇应该做的事情,这样的冷静令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和担忧。
至于拉斐尔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年轻的教皇坐在柔软的椅子里,低着头凝视着面前刚刚签了字的文书,他手里还有加莱的部分军队可以调动,镇压教皇国的混乱是绰绰有余,但他并没有急着返程,反而拉长了留在加莱的时间。
你在等什么?
拉斐尔轻声问自己,在等教皇国乱得更彻底一些,等那些不安分的白痴统统露出马脚,之后就能一网打尽,等……等一封从翡冷翠来催他回家的信。
他每一次在外面停留过久,教皇宫秘书厅总会寄来信件,既是汇报一应事务,也是在隐晦地暗示,可以回家了,在外面够久了。
信件的末尾总是那个签名,他看了二十年的签名,华丽修长的字体缠绕如藤蔓,和签名的主人一样,漂亮优雅,可是带着毒。
拉斐尔忽然想,好像再也没有人会催他回家了,这个念头飘飘忽忽地飞在半空中,飞了很久都没有落地,被拉斐尔轻轻地扯开,扔到了无关紧要的角落。
他再次低下头,不再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室内早就亮起了汽灯,内嵌管道里的燃气嘶嘶地供应着壁灯,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灯调亮,被透明水晶笼罩的灯火发出璀璨如白昼的光,在来人乌黑的卷发上投下幽灵似的光晕。
自从教皇国叛乱的消息传来,费兰特就和拉斐尔形影不离,生怕刺客躲藏在卧室里的事情重演,为此拉斐尔还不定期更换卧室,也幸好王宫够大,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该换位置。
今天这间卧室是拉斐尔随意指的,原本是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卧室,不过除了卧室内摆放着平安圣母像和庇佑孩子的象牙花冠外,也没有什么布置与未成年有关,拉斐尔不太喜欢床尾那尊平安圣母像,也不太喜欢暗红嵌金丝的墙纸,不过也就是住一天,他就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费兰特无声地来催促他赶紧去休息,拉斐尔的身体并不能支持他无所顾忌地熬夜,他这段时间的睡眠状态也很差,可能是被那个刺客吓到了,他总是会在半夜醒来,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尝试用大量的烟麻醉自己,飞速消耗的烟叶很快引来了波利的怀疑,看见他几近疯狂的药物用量后,老头子差点气死过去。
从那之后,他的烟管就被费兰特拿走保管了,除非得到波利医生的许可,否则任凭拉斐尔怎么说,费兰特都不肯再给他。
不过拉斐尔也不再想方设法地去讨要,好像有某种温热的东西从他的心口里流淌出去,他只是说着自己“应该”说的话,类似于扮演以前的自己,至于那种真实的情感,包括生气、不高兴和被限制的不满,他统统体会不到,仿佛有一层模糊的厚厚的玻璃,将他隔开,让他冷眼看着自己可笑的表演。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正常,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有点累了,他总能慢慢缓过来的,然后重新成为无懈可击的那个人,一直如此。
摸摸低落的拉法猫猫.jpg
他会挺过来的,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第133章 风暴之心(二十)
卧室外是一间连着休息室的会客厅,圆形的会客厅分布着几组大小各异的沙发,费兰特等床上的拉斐尔彻底安静下去了,才调暗了灯光,悄无声息地挑了一条最长的沙发躺下。
他闭着眼睛,不忘分出一点注意力在静悄悄的卧室里,同时脑子里还转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翡冷翠的变故带给人们的震惊太大了,哪怕是费兰特,都不太敢相信教皇国的背叛会来得这么突如其然。
不过就目前陆续传来的信息来看,混乱的只是教皇国的上层,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与平民乡绅们无关,小人物们也有自己的智慧,他们明哲保身地蜷缩在自己家里,等待着这场混乱过去。
最讽刺的是,提恩八世继位时举行的游行以及广场宴会,整个翡冷翠参与的人竟然还站不满一条街道,与当年圣西斯廷一世在位时的壮观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可能有现在时局动荡,人们不敢露面的因素存在,但也从侧面展现出了他们对这位新教皇的不认可。
拉斐尔似乎对这场混乱并不那么担忧,费兰特其实也不是很紧张,他在翡冷翠待了这么多年,最了解拉斐尔是如何一点一点将这座城市从阴沟里拉出来、洗干净、装扮上舒适的衣装的,躲在暗处玩弄阴谋的提恩八世想当面把翡冷翠从拉斐尔手里抢走,做梦都不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是一座和圣西斯廷一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城市,只要拉斐尔活着一天,它就永远虔诚地遵从他的诏令。
现在的混乱只是彻底剜去烂疮腐肉的最后阵痛。
尽管如此……费兰特翻了个身,望着黑暗里只有隐隐绰绰轮廓的家具,平心静气地想,他还是希望这场混乱尽快结束,可能是那个刺客带来的后遗症,他最近总是有点不安。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声磕碰,像是柜子的门合拢的声音,非常轻,但对于在黑暗中被剥夺了视觉于是听觉更加敏锐的费兰特来说,还是清晰可闻。
擅长潜行的仲裁局局长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猛地坐起来,瞪着卧室的方向——那里的灯被调到了最暗,所有家具只能看见一个朦胧模糊的轮廓,大床被落地的层层绸缎帷帐遮蔽的得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见,费兰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拉法?”
他的声音比正常说话更低,他知道拉斐尔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又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没听见,又怕拉斐尔被自己的呼唤惊醒,提心吊胆地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卧室里还是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漫长的寂静后,费兰特放下了心,缓缓地倒回沙发上,将聊胜于无的薄毯子搭在腰上,也不管另一端全都拖曳在地毯上,闭着眼睛继续出神。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费兰特在半梦半醒之间又想起了这个古怪的声音,它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播,或许是什么提示,费兰特模模糊糊地想,卧室里没有风,这究竟是什么声音?还是他真的出现了幻觉?
这个困惑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在那个声音重复循环了上百次后,他猛地挺身坐起来,一双深蓝的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像捕猎的豹子,他撩开了快要滑下去的毯子,轻巧地滑下沙发,屏着气往卧室走。
他走得非常小心,尽管地面上都铺着厚实的绒毯,可费兰特的动作宛如前面有一头正在沉睡的狮子,一旦他发出了声音,那头狮子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干净。
肩头上披着散乱黑色卷发的男人轻轻撩开了遮得严密的帷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确定拉斐尔好好睡着就行了,只是看一眼——
绣着华丽花卉的帷幔掀开了一条缝隙,薄薄的光迫不及待地洒进去,勾勒出了柔软的被子和蓬松的枕头,以及空无一人的床铺。
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费兰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又迅速冻结成了冰,巨大的恐惧让他的理智霎那间崩毁,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去。
他用力握紧帷幔,张开嘴想要呼喊拉斐尔的名字,干燥的喉咙和紧绷的肌肉却阻碍了气流的出入,他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也正是这短暂的牵拉,他转头的视线触碰到了墙边的装饰柜子,柜子做了百叶窗式的设计,向下倾斜的木栏让人看不见里面摆放的东西,但有一扇柜子的门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了一条细小缝隙,费兰特恍惚看见有雪白的东西从他移开的视线里一扫而过。
因为太快,那点白色还残留在他眼球上,让他忽然想起了之前仿佛错觉的那个声音。
一种古怪的感觉侵袭了他的理智,这不是发现拉斐尔不在床上的恐惧和担忧,而是另外一种……似乎将要面对什么更令他痛苦煎熬的事实前的预警,那个虚虚地掩着门的柜子成了魔盒,诱惑着心智不坚的人放出其中的疫病。
费兰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体,伸手握住了柜门的一个角,缓缓将它打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直屏住了呼吸。
桃花心木的壁柜空间狭小,可以容纳一个少年或是身材瘦削一点的成年人,那个被他以为是失踪了的人蜷缩在里面,除了四肢过于修长显得局促,其他地方看起来竟然还绰绰有余,他靠着木板,淡金色的发丝遮住脸颊,深浅不一的阴影打在脸上,让本就苍白的脸几乎要和雪白的长袍融为一体。
他静静地靠坐在那里,像是油画里的圣子陷入了永恒的安眠,这场景冲击得费兰特心脏停跳,浑身的血都逆流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等他从这种失去理智的混乱里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地毯上,怀里抱着拉斐尔,对方的头靠着他的颈窝,冰冷的发丝蹭着那里的皮肤,他一只手按在拉斐尔颈部的动脉上,感觉到皮肤下微弱的跳动,浑身骤然出了一层冷汗。
等他缓慢地恢复对四肢的掌控,他才感觉到刚才过度紧张导致的肌肉疼痛,他喘着气向后倒在地毯上,怀里的拉斐尔像一片薄薄的纸张,轻飘飘地顺着他的动作同样躺在他的怀里。
费兰特又被另一种惊恐攫住了,这么大的动作,为什么拉斐尔没有醒?
他慌忙低头去看,撩开散落的金色发丝,发现那双美丽的淡紫色眼睛已经睁开了,不知道拉斐尔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或许是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或许是他扣住拉斐尔腰肢将他拽出来的时候,或许……他一直就没有睡着过。
最后一个猜测令费兰特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不受控制地想到前几天被他收走的烟管,还有拉斐尔被严格控制的烟草药物用量。
拉斐尔是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会躲在柜子里睡觉的?睡在床上无法给他安全感吗?哪怕是他就守在不远处?
费兰特相信拉斐尔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暴露自己弱点的人,他就睡在卧室外面,这么近的距离,但凡拉斐尔还能忍受,他宁愿睁眼到天明也绝不会下床躲进柜子,可他不仅这么做了,生性细致的人竟然连门都没有关好……
究竟是怎么样的痛苦、是如何无法忍耐的折磨,才会令心志坚毅的拉斐尔都这样仓促慌乱?
费兰特抱紧了拉斐尔,教皇宛如一具精致的人偶,任凭他怎么碰也没有动静,清透的淡紫色眼睛上宛如漂浮着一层终年不化的雾气,他看起来很困倦,又不那么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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