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庭瞥了一眼沈桐装乖的模样, “嗯, 你也吃。”
“知道了, 爹。”沈桐乖乖应下, 他也没忘记沈梧, 给自家大哥盛了一晚汤, 这才自觉地开始炫饭!
美食治愈人心, 何况这还是沈府大厨所做,味道堪比现代五星级酒店,个中滋味回味无穷。
沈梧喝了口沈桐盛给他的汤,抬眼看沈柏庭,问起:“不知爹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他的性子其实不乏急躁,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明知沈柏庭叫他们过来不可能只是用膳,要让他老老实实吃完再聊正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若是旁人如此,他还能装腔作势一番,但自家人嘛,就不多说废话了。
此时在旁厅伺候的下人们都被沈柏庭遣退,只有他们三人在,沈柏庭也没打算故意把要事留到最后再说,便先停下筷子。
沈柏庭不答反问:“上次桐儿提到的殷六郎,你那里有他的下落了吗?”
沈梧:“暂时还没消息。”
二十多年没有踪迹的人,一时片刻想要寻到下落,查到消息,不是一般的困难。即便是拥有缜密情报网的沈梧,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沈梧灵敏地反应过来,“爹这样询问,难不成爹手上有他的消息?”
沈柏庭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消息我手上没有,不过倒是有了些线索,你可以从他身上开始查。”沈柏庭拿食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隐晦地写下一个“二”字。
沈梧挑眉,“居然是他……”
“若我猜得没错,应该和这人脱不了干系。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或许对方真的只是来关心桐儿的。”沈柏庭把脏了的茶水倒掉,重新又倒了一杯。
沈桐:“?”怎么又扯上他了?
沈桐瞥了一眼桌面上半干的字迹,满不在乎地:“我和他可没好到可以互相关心的程度。”打架还差不多,虽然之前傅临烨已经替他单方揍过人了。
“这样……”沈梧略一沉吟,“我会顺着他的方向去查一查的。另外,小弟,这事你没再和别人谈起过吧?”
沈桐连连摇头:“我保证除了一个人,再没给其他任何人说过。即便是当初和我在薛府,一同探查的魏嘉池都瞒了下来。”
至于除去的那一人,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是谁。
“好。那我心里就有数了。”沈梧说着,手上不停地夹起两筷子菜,连同碗里的饭,囫囵吃掉吞进腹中。
沈梧吃饭的动作,自始至终看起来都很斯文,若非碗里的饭菜迅速消失,沈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三两下就扒拉干净碗里的饭菜后,沈梧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污渍,随后起身,露出一个优雅且温文有礼地笑。
沈梧:“爹,小弟,我已经吃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行离开一步,你们两人就慢慢吃饭吧。”
沈柏庭闻言颔首,“嗯,你忙你的去吧。不要忙的太晚,晚上早些回家休息。”
沈梧:“知道了,爹。”
他走得相当匆忙,兴许是沈柏庭给他指明的方向太过重要,以至于让他感觉,要是现在不赶紧去追查,就会遗漏掉非常重要的东西。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小雨。
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天穹,像一张厚实的网把日光笼住,将云层照耀得白生生一片,仿佛一大块会发光的绸缎。
惊蛰之后,盛安城不再下雪,转而时不时下起湿冷的雨来。若是不小心淋了雨,整个人感觉就像泡在冷水罐子里似得。
沈桐看着沈梧从管家手中接过杜鹃花油纸伞,头也不回地离开沈府。
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安安心心陪沈柏庭吃完饭,他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谁料沈柏庭冷不丁地问起:“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对昨天那些姑娘印象如何?”
沈桐:“……”
能别提这茬吗,他还想好好吃饭呢!
沈桐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敷衍道:“唔……也就那样吧……”
沈柏庭追问:“那样?那样是哪样?”
唉,还能怎么样……沈桐在心底默默叹口气,狠狠地给书香门第世家女子多知书达理的刻板印象打上了叉。
他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女人!
自己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还暗中贬低了对方一番,正常来说都会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而后厌弃他,远离他。
谁晓得那个湛知云不按常理出牌,他那样做不仅没有达到理想效果,还助长了对方的志气。
一想到湛知云随他外公一行人告辞离去时,朝他露出势在必得的兴奋眼神——沈桐只觉得前途黑暗……
有点烦躁了。沈桐眉梢轻蹙。
如果那个湛知云日后做的不是太过分,他还能耐下性子再清楚地拒绝她一遍。如果实在纠缠不休,他亦不会手下留情。
沈桐抬眼,认认真真地对沈柏庭说:“爹。我不会看上她们的,这事您就不要再操心了。”
沈柏庭听出了他话中一丝不一样的语气,“怎么,就没一个能看上眼的?依我之见,那个孙家女和湛家女都很不错,你想要同时纳她们两人也——”
“爹。”沈桐径直打断了沈柏庭。
他放下筷子,双手搁在双膝上,背脊挺得笔直,双目清明,唇角绷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坦然。
沈桐:“爹,我有喜欢的人了。”
“嗑哒——”
调羹碰撞到碗沿,发出清脆如铃的脆响。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且令人喉间发紧的沉默。
沈柏庭似乎是初次用这样的眼神审视沈桐,严肃、沉静、压迫……以及几分微不可查的无可奈何,他的语气笃定,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那个人……是傅临烨对吗?”他竟是直言当朝四皇子的名讳。
“是。”沈桐直截了当的回答。
事实当前,沈柏庭反而愈发平静了,他没有冲沈桐大发雷霆,痛批怒斥,只是没什么胃口的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吧。”沈柏庭起身朝外走。
“爹!”超乎预料的反应令沈桐有片刻慌乱,他立时站起来向前追赶两步,伸手揪住沈柏庭的衣袖,无措茫然地问他,“爹,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沈柏庭停下脚步,侧身回望沈桐。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
因为疼爱,他有很多事情没有给沈桐说过,害怕会让他伤心难过。
比如……沈桐的亲娘,他的亡妻,当年会在生沈桐那时落下病根,与这北陵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次意外,皇后的有意为之,太后的视而不见,帝王的姗姗来迟……种种迹象有如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他深爱的亡妻推向死亡的结局。
当年他查明所有真相时,恨不得立马冲进宫里杀了所有人,以泄心头之怒。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可恨他无能为力。
于是他立誓要报复当初推动此事的所有人。
而整件事的真相被他瞒了下来,除了他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知晓,包括他的三个孩子。毕竟这是他们大人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下一代身上。
事到如今有的人他已经报复过了,现在还苟延残喘活在世上,品尝他亡妻生前被病痛折磨的痛苦。
但这远远不够。
还有个人好端端的在他眼前晃悠呢。
在那个人痛苦之前,他是不会停手的。当然身为一国之相,他不会弃国家于不顾,他会好好培养出更优秀的继承人。
目前看来,四皇子傅临烨展现出来的样貌,出众于其他几位皇子,符合他的培养条件,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把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交给他。
成帝王者多无情。
如果说日后坐在那位置上的真的是傅临烨,那么他把沈桐交给傅临烨,无异于将人往火坑里推。
他的女儿现在已经身在火坑里了,他不能把小儿子也——!
“我没有生气。”沈柏庭说,“我只是觉得,以前还是我太纵容,溺爱你了。如今你也长大了,我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准备如何做。但你要清楚你外公他们年龄大了,禁不住折腾。休要胡闹!”
最后四个字直接砸到沈桐心上。
“我没有……”沈桐滚了滚喉结,声音低落。他很想大声争辩自己从未胡闹过,然而当他对上沈柏庭古井无波的眼神后,明白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今天话就先说到这里,我还有公务要去处理。你要是缺钱花,或者有什么东西想要,直接给管家说便可。你自己好好玩去吧,我先忙去了。”沈柏庭想了想,温和地揉了揉沈桐的脑袋。
在吃穿用度方面,他向来不会亏待自家孩子。至于其他方面,沈桐他是舍不得过于责备打骂,但傅临烨那边就没这个顾虑了。
正好他还能趁机观察傅临烨的反应,如若表现的能让他满意……他想,他偶尔也能,不做一回严父。
一场春雨过后,地面仍有些许潮湿,被雨水砸落的花瓣混杂着泥土,散发着清新芬芳。新芽破枯枝,燕子归巢,万物生光辉。
这天,收到二舅母邀请的沈桐,穿了一身新衣前去赴宴。
二舅母在盛安城最大的酒楼中包了一层楼,说是一家人吃吃喝喝,闲聊拉拉家常,实则还是打着为沈桐相看的目的。
这一点,在沈桐踏进酒楼顶层时,就发现了,无奈为时已晚。
二舅母一脸富态,笑眯眯地拉住沈桐的手,生怕他会跑似得,“沈桐侄儿来了啊,快进来,咱们啊就等你来了。”
“舅母。”沈桐礼貌叫人,问起,“不知外公他老人家在哪,侄儿也好过去打声招呼。”
二舅母说:“你外公他啊,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坏了肚子,这会正在家里头呆着,说什么也不愿意来了。”
沈桐:“那我现在就去……”
二舅母打断他,笑得和善,“侄儿莫急,你外公他现在没事,不用担心。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好面子,你啊,还是别去看他了,免得让他误会你是去看他笑话的。”
……行叭。沈桐心说,看他二舅母的样子,今儿恐怕就别想跑了。
二舅母不容沈桐拒绝的,把人拉到靠窗户的一桌去,那桌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不是湛知云又是谁?
“来,知云啊,就让沈桐侄儿和你坐一桌吧,你们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好好聊聊。”二舅母按着沈桐的肩膀让人坐下,她算是看出来了,那么多姑娘里,也就湛知云是真心中意沈桐的。
再联想沈桐在盛安城中的名声……嗯,这个机会可得把握好,她也好给老爷子交代。
二舅母心情舒畅地接待其他人去了。
湛知云收回视线,温柔地笑说道:“沈小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嗯。”沈桐随口应了声,自顾自地给自己添茶倒水,打定主意要无视对方,最好能让湛知云心灰意冷,歇了多余的心思。
湛知云见状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言,同他一道品起茶来。
他们两人这桌位置好,抬眼便能瞧见窗外酒楼后院满园春色,假山绿池。碧盈盈的池水随风皱面,粉色红色海棠花苞挂在枝头。
有几枝海棠花枝探出墙外,沿着墙面伸进窗内。一时间白墙海棠,成为了最衬两人的背景。
远处几桌人看见了他们这边,都不由自主感叹两句,真是好一对璧人啊。
或许周围人看向他的视线过于明显直白,他们的窃窃私语虽有意压低,但某些字眼止不住的往沈桐耳朵里钻,无非就是“真配啊”“他们两个应该能成”云云。
听得沈桐眉头直皱,视线扫过对面淡然品茶吃点心的湛知云,目光在白墙海棠上定格一瞬。
沈桐眼神微沉,“这就是你打的主意?”制造舆论与假象,最容易骗过众人。
“沈小少爷这就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小女子出身书香世家,还不至于用这种不端的手段。”湛知云抿嘴扬唇,她的睫毛长而翘,在清澈的阳光下,仿若蝴蝶翅膀轻颤。
“是吗,那样是最好不过了。”沈桐不置可否,但湛知云若真像自己说的那样端正,就应该同孙家女一样,在被他表明态度后直接放弃,而非再三攀扯。
“有些话本少爷应该说的够清楚了,湛姑娘心里也明白,我和你之间没有可能。”沈桐说,“天下的好男儿这般多,以湛姑娘身份怎样都不会差追求者,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湛知云笑道:“沈小少爷是性情中人,小女子虽不知道您心悦之人是谁,但能让您这样的人情坚不移,想必对方是有福运之人。”
她眸光潋滟,似乎回忆起某些往事,语气带着淡淡歆羡,“这正是小女子所渴望的。”
这算什么?沈桐被气得想发笑,因为自己是梦寐以求,所以看见别人有就要争抢过来?!
沈桐冷声冷气道:“湛姑娘,照你这么说,如果本少爷当真与你结为连理,岂不是背叛对方,成为了那背信弃义之人。这样的人,却不是你所渴求的吧?”
湛知云施施然,“只要小少爷您以后不会再背弃我,那就无妨。”
真是双标到离谱的程度,他就算是舌灿如莲,对这种人也是有理说不通。沈桐额角青筋直跳,气不过的翻了个白眼。
猛地灌下一大杯冷茶水,降降火气,沈桐到底还是顾及楼里人多眼杂,没有甩脸色落了姑娘家家的面子,而是利落起身。
沈桐面无表情,语气凉凉地:“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湛姑娘心意已决,本少多说也无益,日后也希望你不要怪本少无情。”
湛知云随他而动,同样站起身,直视沈桐,“自然,小少爷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我也不会轻易——”
她的说话声被阵阵整齐而迅速的脚步声打断,裹挟着慌乱尖叫声,原本闲适悠然的酒楼被一群士兵破门而入。
他们有序进入酒楼,目标直指酒楼顶层。只见领头的兵马司警巡院一身官服,腰系绶带,头戴纱帽,面容严肃冷峻,目光锐利如箭,凌厉地扫过全场。
“圣上有令,将殷氏疑犯捉拿归案!”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汀枫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殷氏疑犯!
四个字犹如油锅里掉进一滴水, 顷刻间在整栋酒楼里炸响,传播。事不关己者眼神微变,在旁看戏。私下与殷氏来往交好的人, 大多都坐不住了, 捂着脸生怕有人认出他们似的,快速逃离现场。
余下小部分犹豫着留在原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沈桐的二舅母直接懵住了, 六神无主,“疑犯?这、这怎么可能?!”
“这位官兵大哥,你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啊?我们殷氏一族忠心耿耿,一生清廉,怎么、怎么可能是疑犯?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在陷害我们……”她几步上前,抖着手抓住警巡院长得胳膊, 难以置信。
警巡院长十分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 “圣上下令还能有误?!少废话, 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随他前来的众下属鱼贯而入,涌入酒楼顶层大厅, 按照上级吩咐, 凡是殷氏族人,统统抓捕起来。
惊惧地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桌椅板凳翻倒, 吃食酒水撒了一地, 整层楼乱得犹如逃荒现场。
沈桐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 他亲眼看着官兵将殷家人抓起来, 一个个当着他的面押走, 有心想要阻止事情发展下去, 却不知从何做起。
原书中的“殷氏贪墨案”剧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可是、可是他明明都找到了隐藏的真相线索, 事情还未彻底石落水出,为何这段剧情还是发生了?!
沈桐身体发冷,手脚冰凉,种种猜测在他脑中不断闪过。
“小少爷。”沈桐脸色发白的模样,令湛知云心下可怜,不由出声叫住了他,“你先不要害怕,我相信殷老爷子为人行的端做得正,不会是那样的人。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肯定有问题,你最好先调查清楚。”
湛知云神情认真,做出承诺:“无论怎样,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拿着这个来青州湛家寻我。”
湛知云从头上摘下一支玉钗,当做信物递到沈桐面前。
沈桐恍然回神,婉拒道:“……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但你说得对,我还不能乱,这件事疑点太多,我需要先去彻查一番。”
“抱歉,我恐怕没时间送你回去了。”沈桐神色歉然。
湛知云摇头,含笑理解道:“小少爷不必客气,你的事更重要,不用管我。”
“好。”沈桐郑重应下。大事当前,湛知云还愿意出力帮忙,不管她人之前如何,这份情他先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