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沉默良久,直到傅临烨被掌心烧灼地刺痛唤回神,他才勉力压下心头翻腾地欲念,缓缓摇了摇头,“不必。”
傅临烨问:“可知殷老爷子此番都带的哪些姑娘,要说与沈桐?”
夜阑应道:“有青州湛家嫡孙女湛知云,锦州孙家的嫡次女孙荷香……”零零总总,约莫有七八人的样子。
傅临烨双眼微眯,心说不过都是些小地方官员之女,富商小家碧玉,也就那白鹭书院的湛知云勉强能看得上眼。
可那又如何,他是北陵四皇子,未来的九五之尊,等他日后称帝之时,就是封沈桐帝后之日,天下谁又能比这更尊贵的?
傅临烨接着又问:“她们样貌如何?”
“……”夜阑迟疑,心底纳闷殿下怎么忽然关心起那些姑娘的长相,他眼角余光扫过傅临烨那张脸,忽然福至心灵,掷地有声地:“不及殿下两分。”
很好。傅临烨眉目舒展,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依当初岁旦之日沈桐醉言可见,沈桐是个喜好美色,既然那几个姑娘都不及他两分颜色,那更无所畏惧了。
想通了的傅临烨此时才有心情,抽出手帕清理手上的水渍,他冷静沉着的开口:“既然如此,沈家那边你便不要插手。维持现状,继续看着吧。”
傅临烨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去把那件事提前做了,别再浪费时间了。”
“是!”夜阑神色一凛,知晓自家殿下是想要加快速度收网,果然,沈小少爷相亲的事多少还是刺激到了殿下。
“嗯。”傅临烨说,“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吧。”
夜阑应是,转眼隐匿踪迹。
被滚水烫到的掌心发红发痛,傅临烨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缓慢但郑重蜷曲五指,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握在手中。
阿桐,再等等我,一切就快结束了……
“啪!——”
青瓷茶盏被狠狠砸向地面,顷刻间七零八碎,一地都是碎片渣滓,显然砸了它的主人心情格外糟糕。
二皇子傅容煜反手一巴掌扇到青年脸上,厉声喝道:“废物!”
青年不慎摔倒在地,一手捂住脸,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眶中蓄起羞愤难堪的泪水,敢怒却不敢言。
另有一男子飞快到跪到青年身边,身体不住发抖,嘴里求饶:“求殿下息怒!”
“息怒?”像是被这两个字眼气笑了,傅容煜脸色扭曲的可怕,“你们还有脸求饶,让我息怒?”
他徐徐扫过室内,除了刚刚被他扇耳光的伴读,还有幕僚、心腹、医师……全都在场。他们无一不是面如土色,卑躬屈膝地看他脸色,眼底亦有恐惧与憎恨。
“哈、哈哈哈……”傅容煜癫狂发笑,拿手一一指过众人。
“你,堂堂太医院御医,居然连本皇子身中何毒都查不出来?废物!”
“你,被本皇子养了这么多年的,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连老四身边一个侍卫都解决不了?废物!”
“还有你们!”傅容煜的指尖几乎怼到青年鼻尖上,“不要忘了当初是怎么当上本皇子的伴读,口口声声做出那么多承诺,结果没一个管用!废物!”
傅容煜一口一个“废物”,破口大骂屋子里的一群人,好似让这些人死了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到最后他用力太猛,一口气没缓过来,口水都呛到了喉咙里,“咳咳咳!咳咳——”
“殿下!”跟了他十多年的心腹立时上前扶住傅容煜,一手轻拍他的背部,一手揽住他慢慢坐下。
“还请殿下息怒,身体为重。”心腹忍不住长叹。
傅容煜咳嗽不停,嘴里依旧在谩骂着“废物”,眼神渐渐迷茫空洞,愤恨与无力感充斥于心,身体里开了个大洞,无论什么都弥补不了他失意带来的空虚。
他心想,到底是从何时起,那个曾经关在冷宫中多年,被他看不起的四弟,变得像今日这般难缠了。
作者有话说:
傅容煜:废物!废物!废物!!!
可怜的二哥,只能无能狂怒了(滑稽.jpg)
要开始收尾啦~
第60章 帝王位8
堂下众人大气不敢出, 生怕自己触了傅容煜的霉头,平白挨一顿骂。富贵明亮的厅堂幽静一片,落针可闻, 倒显得犹如阴森地狱般压抑紧绷。
向来温和有礼, 风雅有趣的二皇子傅容煜瘫坐在椅子上,面容狰狞可怖,半分不见往日风光模样。
众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他们曾经坚定地站队傅容煜,就是看中了他身上三分帝王气质,期盼着有朝一日傅容煜能荣登皇位,而他们也能跟着得道升天。
而今看来,有些前途堪忧啊……
厅堂里是阴云密布,众人也是愁云满面。其实不止是傅容煜心中疑云重重, 他们同样也十分不解, 为何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皇子怎地这般难以解决。
毕竟为傅容煜出谋献策的是他们, 按照他们的计划理应是万无一失才对,可惜不仅没成功, 还被傅临烨反将了一军, 损失颇多。
傅临烨近来也与宣成帝频频见面,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搞得他们压力巨大, 却又束手无策。
心里这样想着, 众人头埋得更低了, 一如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唯一还算冷静的就只有傅容煜的心腹, 他长得颇有些尖酸刻薄, 出的主意往往也较为下作阴狠, 他看傅容煜缓缓镇定下来, 略一琢磨道:“二殿下,臣有一计,兴许能解殿下之忧。”
傅容煜有气无力地“嗯”了声,“什么法子?你说吧。”
心腹伸出手比了个数字六的手势,开口道:“不知殿下对六郎是否还有些印象?”
傅容煜拧眉,“六郎?哪个六郎?”
心腹道:“殷家六郎。”
“殷六郎?”傅容煜仔细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当年他无意中从山匪手上救下一个男人,对方说他叫殷六郎,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愿意为他做事。当时他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只把他交给自己的心腹之后,就没再管过了。
傅容煜说:“提他作甚,他能有什么用?”
“他的用处可不小。”心腹笑得胜券在握,“二殿下有没有想过,四殿下能有现在的能耐,或许背后是有沈家的支持呢?”
“……当然,就算你不说,也很难不让本皇子怀疑。”傅容煜垂眼凝神细思,自打傅临烨从冷宫里出来后,事情的发展就脱离原有的计划安排。
先是沈桐做了傅临烨的伴读,后有沈桐随军跟在傅临烨左右,同他一道前往朔州救灾……依照沈桐对傅临烨形影不离,傅临烨又对沈桐万般维护的样子,有八成的可能,傅临烨拉拢了沈家。
“沈柏庭啊沈柏庭,该说你不愧是我朝名不虚传丞相吗?最终居然选择了傅临烨……”傅容煜摇头低叹。
心腹笑道:“既然殿下心中有数,那就好办了,敌人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以从沈家下手,瓦解四殿下的势力。”
傅容煜倾身向前,作洗耳恭听状,“怎么说?”
心腹朝前一迈步,弯腰凑到傅容煜耳边,小声将他这些年安排给殷六郎,吩咐对方与贪官薛兴庆来往的事,原原本本的交待出来。
并献计,他们该如何利用殷六郎,将沈家给拉下水。
“……如此这般,都不需要我们动手,凭借贪墨的罪名,足以让圣上不会轻易放过沈家。”心腹语气分外兴奋,好似已经看见沈家倒台的画面一般。
傅容煜眸中闪过道道精光,越想越觉得心腹出的这个主意不错,能有八九分把握成功。
沈柏庭手握权势多年,足智多谋,城府极沉。他就像是压在朝廷头上的一座巨山,难以轻松翻越,随便震一震都能引得朝廷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傅容煜千方百计想要笼络沈柏庭,让沈家为他所用,将沈家作为他的靠山,却从未想过要将这座大山掀翻。
兀自拽紧了双手,傅容煜心念急转间,心下已然有了决定。
眸底浮出一丝狠辣,傅容煜沉声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心腹脸上一喜,“是,谨听殿下吩咐!”
“嗯,现在傅临烨步步紧逼,我们时间紧迫,此事万不能拖沓。”傅容煜想到近日以来,傅临烨展现出来的手段,愈发觉得这件事不能拖。
他倏地一把拉握住心腹右手,用力说道:“去,你现在就去办!待事成之日,本皇子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回握住傅容煜的手,心腹神情认真郑重,“属下明白,一定为殿下将此事办妥。”
说罢,心腹抢先松开手,朝傅容煜恭敬地行了一礼,“那么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傅容煜面色不变,颔首应下,他心想外面的事交由心腹去办,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等明日他还要去父皇那里“汇报”一番他的发现才行。
这还是第一次,傅容煜迫切的想要夜晚快速过去。
次日一早。
等到宣成帝下朝之后,傅容煜瞧着时机正好,婉拒了几名大臣的相邀,匆匆想要跟上宣成帝的脚步,单独见面禀报。
路上正巧碰上了同样刚下朝的沈柏庭,他急促地步伐便缓缓慢了下来。
“沈大人。”
下班回家的沈柏庭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二皇子傅容煜。
只见对方身着朝服,不慌不忙地踱步走过来,端得是三分风雅与七分自信,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沈柏庭心下了然,这是冲着他有备而来的。
沈柏庭泰然回应道:“微臣见过二皇子殿下。不知二皇子殿下唤住微臣,所谓何事?”
“沈大人不必多礼。”傅容煜眯眼微笑,“也没什么大事,本皇子瞧着沈大人即将有喜事发生的样子,所以前来道贺一番。”
喜事?沈柏庭心中警铃大作,面上是愈发沉着,“微臣不知,二皇子殿下所说的喜事是……?”
傅容煜说:“听闻沈大人近日在给令郎相亲?依令郎的条件,娶妻一事轻而易举,这岂不就是喜事将近嘛!”
这一番解释并未让沈柏庭深信,他只道:“姻缘一事重在一个‘缘’字,此事急不得,一切都看桐儿的意愿。这八字还没一撇,何来喜事一说?殿下多虑了。”
傅容煜被人暗骂“多管闲事”也不生气,笑说:“沈大人说得倒也是。不过这缘分迟早都会有,也不知道将来会是哪家人的姑娘运气好,能让沈家的公子三书六聘八抬大轿给娶回家门,风光无限。”
沈柏庭听这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皱了眉,这二皇子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瞧我。”傅容煜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表情恍然,“沈大人家底蕴深厚,哪里是需要本皇子操心的。”
“沈大人就当本皇子闲来无事,尽说些糊涂话罢。”傅容煜连连摆手讨饶。
沈柏庭沉着回道:“不敢,二皇子殿下想来也是在关心微臣,微臣万不能否了二皇子殿下的心意。”
傅容煜闻言轻笑,眉宇间尽显意气风发,他抬起手,似乎想在沈柏庭肩上拍两下,伸手动作却在半路换了方向,替沈柏庭捻掉一小片,无意中落在他身上的树叶碎屑。
“沈大人是个聪明人,会说聪明话。本皇子希望,沈大人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够始终如一啊。”说话的声音很轻。
傅容煜用手指将碎屑碾成粉末,止住了谈话。
“时辰不早,本皇子也就不多打扰沈大人,耽搁沈大人的时间了。本皇子还有事找父皇,就不送沈大人了。”
傅容煜颔首微笑,转身离去,他身后一众侍从随他而动。沈柏庭留在原地,垂首恭顺地静送傅容煜,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人影也消失不见。
鼻翼间没有了那令人烦躁的浓郁熏香,沈柏庭徐徐起身,面色淡淡,神情冷漠,不见片刻前面对傅容煜时恭敬。
二皇子傅容煜忽然找上门来,想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在暗示什么?
他又想做些什么?
凭借多年来混迹官场的经验,沈柏庭敏锐地察觉到,二皇子的古怪表现与沈桐脱不了干系,而最近与沈桐有关的大事……只有那一件。
收敛思绪,沈柏庭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猜测都压在心底,只是回家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了。
沈柏庭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管家:“去,把大少爷和小少爷找来。”
管家应下:“是,老爷。”
彼时沈梧正和沈桐下棋,回盛安之后,朝廷中无大事,也无罪大恶极之人需要他审讯,于是他也就清闲下来了,索性拉着同样无聊的沈桐消遣。
棋盘旁摆放有茶点糕果,淡淡的茶香缭绕四周,偶有清风吹过,安逸闲适令人不由自主就静下心来。
沈桐下意识打了个哈欠,眼底漫上一层朦胧水意,唇红齿白,像只慵懒的小狐狸,拿粉白的肉垫爪子揉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大哥,这棋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啊,我想去练字了。”沈桐说道,这下棋他是真不感兴趣,再说了,他还想把字练的好看点,下次也好给傅临烨回信呐。
要是字太丑了他都不好意思多写下去。
“练字?练什么字,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勤奋好学。”沈梧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眼神颇为惊奇。
“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啦。”沈桐哼哼唧唧地。
这话确实不假,因着这段时日都在家中呆着,沈梧亲眼见证了自家那个,曾经顽劣不堪的小弟改头换面,日日读书写字,分外用功,他甚至还听到了沈桐在练琴!
跟换了个人似的。
令沈梧暗自咂舌称奇。
心里起了作弄念头,沈梧戏谑说:“小弟,不如找几个少爷到琳琅山夜猎去吧?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玩耍这个了么。”
“不去。”沈桐兴致缺缺,直接拒绝,“大晚上不好好睡觉,瞎折腾这些干什么?还伤眼睛!”
沈梧不信,“你真不去?”
沈桐坚定道:“我真不去。”
这下沈梧没再坚持了,右手手指捏住白棋把玩,以一种饱含惊讶、欣慰、遗憾等复杂的眼神,从头到尾将沈桐打量了一遍。
他最宠爱的小弟,真的长大了。
谁有能想到,当初折腾出来琳琅山夜猎的小家伙,而今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心性也变得成熟起来。
沈梧颇为怜爱地看着沈桐,“小弟,你这样,会让我这个做大哥失去很多乐趣啊……”
“?”沈桐无语,默默地在棋盘上落下黑子,将白子吃掉,莞尔说道:“大哥,无论我怎么变,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敬爱的哥哥的。”
沈桐:“所以,你再胡思乱想,你的棋子就会被我吃完了哦~”
沈梧勾唇,与沈桐相视一笑,眉梢微扬,“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一成不变,想把我的棋子吃完,你还得多练练棋艺才行。”
两兄弟间气氛其乐融融,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相互厮杀,眼瞧着局势渐渐明朗,朝沈梧赢棋的结局走去时,管家就寻了过来。
管家恭顺禀报:“大少爷,小少爷,老爷有事找你们,正在书房等候两位少爷。”
“爹有说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沈梧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扔,利落起身走了两步,到管家跟前停下。
管家应道:“老奴不知。”
“不知道?”沈梧挑眉,“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冲沈桐一招手,“走吧小弟,说不定爹有要事找我们,我们快些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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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帝王位9
走到半路上时, 匆匆跑来一名小厮,说是老爷刚下朝回来,还没来得及用膳, 便让厨房那边做了一桌子吃食, 送旁厅里去,叫两位少爷也过去一道用膳。
于是沈梧和沈桐直接换个方向去往旁厅。
旁厅里,沈柏庭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手, 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先坐下吃饭,旁的事我们父子三慢慢聊。”
“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一起吃饭了。”他拿起搭在水盆边上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沈梧和沈桐互相对视一眼, 顺从地按照沈柏庭地意思, 围着圆桌, 一左一右坐在沈柏庭身旁。
沈桐按捺住心头疑惑,扫过泱泱餐桌上的美食, 见厨房那边准备的十分丰盛:烧鹅、清蒸鸡、四喜圆子、红烧鱼、莲藕马蹄排骨汤、素馅饼、八宝馒头……
很好。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沈桐, 都有些食欲大动。
沈桐先是夹了一筷子红烧鱼给沈柏庭,“爹爹上朝辛苦了, 吃些鱼肉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