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温柔拂开厚重层云,轻柔地自天穹之上,直奔大地而来。光徐徐落在傅临烨背后,不像烈焰般灼热,没有墓地冥火般阴冷。
反而像是傅成在母亲珍藏的画像上看见过的,那诸天神佛身后散发的金光, 镀上了一层在傅临烨身上。
柔光缓慢向上攀爬, 金纱被看不见的手朝傅临烨身上披去, 掠过傅临烨宽厚的肩膀,皮肤白皙的脖颈, 最终定格在傅临烨微扬恰到好处的唇角。
恍然间, 宣成帝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过去的记忆,眼前画面恍惚, 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叠。
傅临烨长睫轻垂, 喉结滚动,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乖顺, 双唇微动道:“父皇, 儿臣朔州此行, 一路上感悟颇多, 不知儿臣可否向您求个机会, 能让儿臣与父皇促膝长谈一番?”
周围人的呼吸声都放的很低,生怕自己吸气声音大了,听不见宣成帝的回复。
在此之前,宣成帝不喜四皇子傅临烨,是在朝廷上众人皆知的事实,四皇子傅临烨能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画作,得到太后的青睐已是极大地幸运与巧合。
如今在宣成帝面前,总不能这样幸运了吧?且不说对他母亲本身,就对宣成帝来说是道禁忌。
就这片刻工夫,已经有人开始在浮想联翩,宣成帝是不屑,还是怒斥傅临烨了。
谁曾想,宣成帝听了傅临烨的请求后,竟然没有当场翻脸,还收敛表情,陷入沉思,像是在思索自己最近是否有时间,能与傅临烨见面相谈。
不多时,宣成帝脸上神情捉摸不透,点头应下:“可以,孤允了。”
傅临烨唇角笑意加深,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淡定且稳重地,“多谢父皇。”
“嘶……”人群中约莫是有人没控制住情绪,冷不丁地响起一道抽气声,满是难以置信,不相信宣成帝居然会应下傅临烨的请求。
二皇子傅容煜掩在袖袍下的右手握紧,五指掐进掌中,指尖泛白,眼神异常阴郁。三皇子傅宏凯眼底掠过一道讶然,随后迅速整理好表情,只是……落在傅临烨身上的打量变了。
其余人神色各异,颇有一种风云将变的预兆。
慰问三军,许诺在不日验兵,对众人进行嘉奖后,宣成帝大手一扬,打道回朝!
宫里头早就备好美食美酒美宴,欢庆还未彻底结束的佳节,亦是对有功之人的一种祝贺。
沈桐跟在队伍后头,想趁着入城时的间隙,趁机摸到傅临烨身边去,不慎被沈梧看穿他的把戏,一把拧住他的后衣领,向后拉到沈梧跟前。
沈梧轻哼一声,“小弟,你想往哪跑?”
沈桐眨眨眼,转头抬眸望向他大哥,“大哥,你没听到吗,圣上在宫里头设宴了,我当然是跟着去参加宴席了。”
沈梧:“呵,就当你是这样打算的吧。不过听你大哥一句劝,趁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你偷摸溜出沈府,跑去做劳什子伙夫,一路跟到朔州去的蠢事,这段时间少去宫里头晃悠,省得给爹添麻烦。”
松开手指,沈梧好整以暇地轻拍沈桐脑袋,眼神怜爱,“听明白了吗?”
“……”沈桐垮了肩膀,愁眉苦脸地叹口气,“好吧,大哥说的对,那我不去就是了……”
可怜他单身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想和对象贴贴咋就这么难呢?
喜气不断,从早到晚,直到天色浓黑,气氛高涨的宫宴才有停止的苗头。
进入二月的盛安城已过严冬,虽没了数九寒天的刺骨,但冷意未消,从嘴里呵出来的热气会在唇边凝成白霜。
舒舒坦坦沐浴过后的沈桐,听见侍从传来的消息,说是沈柏庭从宫里回来了,和沈梧在书房里讲话。
他想了想,干脆蹬上鞋,头发随便绑上,出房门,找沈柏庭两人去了。
沈府管家还是照旧守在书房必经之路,一道拱门前,瞧见沈桐深更半夜寻过来的的身影,并未加阻拦,只吩咐下人等会将暖茶多煮一壶后,便将沈桐给送了进去。
书房门未关,彼时沈柏庭与沈梧刚聊的话题方结束,正喝着茶呢,抬眼就看见寻过来的沈桐。
沈梧眉梢微扬,“这般晚了,小弟为何还没睡下?”
“咳咳,”沈桐清下嗓子,双手背在背后,慢腾腾挪到两人身前,“……我许久未归家了,现在回来了心情还有些激动,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顺便来给爹爹认个错。”
“哦?是嘛?”沈梧一脸看乐子的表情,转头去瞧沈柏庭,“爹,您瞧,小弟这是主动来找你认错了呢。”
“哼。”沈柏庭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茶杯“嗑哒”一下放在桌面,语气凉飕飕地,“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啊……”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惹得沈桐更加心虚地低下头,背在身后的手指绞在一起,心里头是七上八下的。
沈柏庭这才说道:“说说看,你错在哪了呀?”
沈桐干巴巴地回答:“爹爹,我真的知错了……我错在不该不听你的安排留在家中,反而偷偷跑去军队,不该不顾你的意愿,执意要去朔州……”
“就这样?”沈柏庭音调高昂,眼神愠怒,他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当初他自知不可能轻易将沈桐留在府上,只是没想到沈桐会做得这么绝,居然只留下一封书信,还让人替他做了伪装,再偷摸溜出府。
等到他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军队早已出发。
命人去追是追不回来的,沈柏庭只好压着怒意,给他外出调查的大儿子去信,大儿子离朔州更近,让他派人去照应沈桐更快更方便。
沈桐随军这段时间,沈柏庭在盛安一直密切关注北方局势,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北方突然发生什么乱子。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尤其是当沈柏庭收到消息,蛮族大举侵入江平,拿下首捷,北陵军败,皇子失踪等诸多消息的时候,差点没两眼一黑晕过去。
之后,也是在他咬牙坚持,要求宣成帝立即派遣十万大军,前往朔州,迎击敌人……
一想到那时他火急火燎地心情,再看沈桐现在虽然认错,但之后还敢的样子,沈柏庭心里就有气。
不过到底是他疼爱的小儿子,沈柏庭没舍得打,只是面色严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呵斥:“沈桐,你给我站好了!”
“好的,爹!”沈桐条件反射般挺胸抬头,站成了军姿,右脚差点没收住,做出稍息的姿势。
约莫是他这声回答声音太过响亮,反倒把沈柏庭惊了一下,脑子里有一瞬空白,短暂地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
沈梧躲在座椅上憋笑憋得难受急了。
这一老一小也太好玩了!
沈柏庭默了默,沉沉地开口说:“沈桐,你这次犯的错,重点不在于我,不在于违背我的意愿,私自逃出府。”
“虽然爹的确不希望你去随军,到北方去吃苦,但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爹从没想过要把你彻底关在家里。”
“你这次犯的错,错在欺骗,错在利用下人来替自己隐瞒踪迹。”沈柏庭深深地凝视沈桐,成熟稳重地面容上刻满慈父的光辉,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学会成长。
沈柏庭询问沈桐:“你在选择用欺瞒的手法达到目的,随军前去朔州的时候,有想过爹爹,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会有多么担心你吗?”
“我——”沈桐急切地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管他解释什么都很无力,不由沮丧地垮下肩膀。
他这次真的只错了。
沈桐老老实实地认真认错:“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骗你,害你为我担心了。”
紧接着沈桐看向沈梧,目光诚恳,“还有大哥,小弟知错了,不该害得你千里迢迢跑来救我,不会再有下次了。”
有真正的家人关心爱护他,他怎么舍得再去伤害他们呢。
不得不说,沈桐真诚地举一反三式认错,令沈柏庭表情缓和许多。
“嗯。”沈柏庭说,“桐儿,希望你能做到你所保证的。”
见情况整理的差不多了,气氛又正好,沈梧装模作样地低声咳两下,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了爹,既然小弟都这么说了,您也就消消气吧。”
沈柏庭颔首,顺势收敛气势,撩起衣袍,转而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沈桐则坐在沈梧的右手侧。
沈梧给沈桐倒了杯茶,他说:“过去的事咱们就让对他过去,没必要一直追究下去,不如咱们来听听看,小弟这一路去朔州,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双手接过茶杯捧着,沈桐应了声“有”,便娓娓像两人道来,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重点讲述他在薛兴庆私库中,所找到的“秘密账本”和“殷六郎”这个人物。
当时沈桐和魏嘉池设计潜入私库中后,沈桐发现了一本,记载有薛兴庆受贿、以权谋私得来的宝物账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上了,薛兴庆与何时收到了何物。
更妙的是,薛兴庆还详细写上了,他把这些东西赠与的人物,都是一个名为“殷六郎”的人物。
沈桐低叹道:“……只可惜,后来发生了蛮族入侵江平的事,我当时把账册藏在了薛府,中间时隔太久,等我再回到薛府,却再也找不到了。”
为此,沈桐郁闷后悔了许久,十分懊恼自己,为何不把这样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
沈梧宽慰他道:“小弟不必自责,当日蛮族大举入侵江平当日,有人在薛府放了一把火,说不准那账册已经在这场火中被烧掉了。但你这条消息的确很重要,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弄清楚,这个殷六郎……到底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
小沈:一时偷溜爽,事后火葬场QAQ
第56章 帝王位4
盛安殷家, 是祖上曾出过画圣、诗圣的百年书香世家,名门望族。其家族行事作风相当低调,为人端正清高, 曾一度受到北陵全国各地的学子追捧, 视为“白月光”。
但兴许是殷家低调过头,又或许被嫉妒他们的家族,在私底下散播太多谣言诋毁, 渐渐地风声转变,曾经有关殷家的各种美誉逐渐变了味。
加之当初殷家嫡女风光下嫁于当朝权臣,整个殷家直接被冠上了爱慕虚荣,巴结权势的名声。
随着时间流转,殷氏一族,也慢慢退出人们的视线。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如此, 殷氏所蕴含的能量仍然不容小觑, 沈家与殷家向来交好,殷家也就成为了人们忌惮沈家的原因之一。
逢年过节, 沈柏庭都会带上自己的孩子, 去殷家走动送礼,平日里闲来也会相互走动。
只是原主“沈桐”一向顽劣惯了, 看不起那些整日说话酸溜溜, 遵从繁文缛节的亲戚, 很多时候都是找借口不去见殷家人, 因而他对殷家的印象不深刻。
仅仅记得他还有三个舅舅和一个姨母, 同辈分却连名字都想不起。
对于“殷六郎”一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大哥和爹, 寄希望于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消息。
话说回来, 与殷家小辈来往多的沈梧,也对这个“殷六郎”闻所未闻,他询问沈柏庭,“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可从来没有在外公家见过,听说过什么‘殷六郎’。”
沈柏庭右手臂支撑着桌面,凝神沉思,“嗯……殷六郎……说不定还真有此人存在,可能、或许……和你们外公脱不了干系。”
沈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与沈梧互相对视一眼,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梧:“爹请讲。”
“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在你们娘那里听过一次”,沈柏庭呷了口茶,眸色深沉,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你们外公年轻的时候,曾犯过一次错。”
沈柏庭:“起因是你们外婆年轻的时候,性格爽朗大胆,在她和你们外公刚刚定下婚事的时候,随自家二哥出了一趟海,说是要去给自己找最完美的嫁妆。
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暴风雨,整艘船连带着你们外婆都失去下落。时日一长,自然有人传言他们藏身大海。你外公在那段时间里,整天都浑浑噩噩,过得不成人样。
你外祖母和外祖父看不下去了,爱子心切的他们,暗地里找来一位与你们外婆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趁着你们外公混乱给他灌酒下药,让你们外公在醉酒意乱情迷之下,把那女子误认为成是你们外婆,而后圆了房……”
之后发生的事,就算沈柏庭不说,沈桐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外公清醒后,发现自己误把替身当白月光,悔恨不已。
偏偏替身因那次误会,暗结珠胎,逼得外公难以痛下杀手,被迫将错就错,却在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自己的白月光并没有身亡,反而安然回归家中。
至此以后,因这场误会,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上演一场追妻火葬场的狗血大剧。
古早小言情里都爱这么写,沈桐前世一边被雷得不行,一边又被狗血剧情勾得难以自拔。
但没想到,这种狗血大片,竟真会发生在殷氏这样的书香世家之中。
沈桐暗自回忆,印象里斯斯文文,端得是清风朗月,一尘不染的殷家人,背地里也会有另一副面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清楚前因后果,沈柏庭低叹一声,“……你们外公固然有错在身,但也不能全怪他,你们外婆与外公纠缠许多年后,心里才释然,重新接受了你们外公。”
沈梧:“那位与外婆极为相似的女子呢?他又去了哪?”
沈柏庭:“听你们娘说,那位女子身子骨柔弱,怀有身孕之后还得了场大病,在生产时,没有撑过去,难产而亡,她腹中的孩子也因脐带缠颈,跟着去了。”
……真够惨的。
沈桐兀自感慨片刻,琢磨地咂咂嘴,缓过神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殷家再怎么,也不像是会苛刻无辜女子的世家吧?会没有及时发现那位替身生重病,不及时医治?
换种角度来讲,那替身女子怀得再也怎么也是他们殷家的孩子,殷家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夭折?
沈桐能想到的关键,沈梧自然也能想到,还思考的更深,他眯了眯眼,“莫非……爹在怀疑,是那个孩子?”
“没错,说不定那个孩子并没有死。”沈柏庭点头,“按照辈分,或许称之他为‘殷大郎’更为合适。”
“以你们外公那个脾气,定然不会给那个孩子名分,让人整天在他面前晃悠。他可能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送走了。”
殷六郎……殷大郎……
沈桐低声念念有词,各种线索在他脑海里串连成线,仿佛有人为他拂开眼前迷雾,展露谜底,令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异常明亮。
只能说此人心思真够缜密的。
若是直接用殷大郎的名号,说不定引人怀疑殷家明面上的大郎,从而让知道当年真相之人,联想到他身上去;而用殷六郎的名号……谁会想到只有五个孩子的殷家呢?更别提想到他本人了。
气氛颇有些凝重,沈柏庭轻拍手掌,“好了,这些都只是为父的一些猜测,是真是假,还要等为父想办法一探究竟,查明真相。”
沈柏庭认真叮嘱沈梧和沈桐两兄弟,“桐儿带回来的这条消息很重要,在追查清楚以前,你们二人一定要记住,不要泄露分毫。”
两兄弟纷纷应下:“好的,爹。”
沈柏庭颔首“嗯”了声,问起沈桐:“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放心吧爹,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正说着,沈桐忽然想起,当初他和傅临烨被关在蛮族囚牢中时,好像、似乎曾经给傅临烨说过一点点。
毕竟当初魏嘉池在私库中,还发现了一枚皇子才拥有的双龙戏珠玉佩,他想问问傅临烨,知不知道有哪位皇子丢过。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几乎每位皇子都丢过玉佩,即便是傅临烨自己,也丢失过。
沈桐一时古怪的表情没能逃过沈梧的法眼,他眯起眼,狐狸尾巴都翘了起来,“小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此事牵扯较多,事关重大,沈桐不敢有多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他给傅临烨说过此事,还有那枚双龙戏珠玉佩的事,给交代清楚。
“四皇子,傅临烨,哼,我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沈梧清丽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心说他见到傅临烨第一眼时,就知道这小子满肚子坏水,还老爱往他小弟身边凑。
沈柏庭赞同道:“的确,他能在后宫隐忍多年,其人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