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挤上车,同组的统筹忽然叫住他,指一指旁边的另一辆保姆车:“找你半天了,秦导让你坐他的车,在那边等你呢。”
乔泽朝着统筹指的方向看去,秦煊正倚在车门边朝他招手。
时近中午,阳光亮得刺眼,晒得人脸颊滚烫。
乔泽怎么好意思让偶像等自己,连忙小跑过去,歉意道:“抱歉,我以为我是和他们一起走……”
秦煊只是笑着摇头,侧身让乔泽先上车。
他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顺势挡在门框上方,护住乔泽的头顶,绅士风度十足。
乔泽脸上本来就有些发热,秦煊再朝他这么温柔地一笑,哪怕车里开足了空调,他脸颊的热度也许久没能消散。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高温,助理刚喘匀气,从星巴克的纸袋中拿出还冒着凉气的咖啡:“小段哥,你要的冰美式。”
段景曜还在研究保温杯,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先放着吧。”
这蜂蜜柠檬水卖相实在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喝起来味道如何。
想到乔泽刚才临走前垂头丧气的样子,段景曜盯着保温杯里的蜂蜜水,眯了眯眼,还是赏脸浅抿了一口。
酸酸甜甜,温度刚好。
还行吧。
段景曜挑剔地想,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孔雀鱼》这个片名听起来很小清新,实际上却是一部犯罪悬疑片。
故事发生在江南水乡古镇,画室里沉默寡言的孤僻少年、被美术老师性侵的花季少女、开洗头房的离异单身母亲,少女暗恋少年,少年却对年长的女人暗生情愫。
青春疼痛与背德的忘年恋双线叙事,暗线穿插一桩杀人案,理发店前闪烁的旋转灯柱映衬着水族箱里斑斓的孔雀鱼,溺死在水中的男人睁着空洞的双眼……
整个片子的基调闷热、潮湿而阴郁,与秦煊近年来执导的商业电影画风迥异,更接近于他早期文艺片的颓废美学,虽然有难以在内地过审的风险,却实打实是容易冲奖的类型。
乔泽最爱的就是秦煊早年拍的文艺片,假如能把他的导演风格和陆承允色彩浓烈鲜明的摄影结合在一起,一定能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要是毕业创作能请到他们,再让段景曜来演男主角——远处太阳伞下的监视器旁,乔泽一边幻想,一边捧着脸看秦煊导戏,眼神不禁闪闪发亮。
他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段景曜远远瞥了他一眼,认真地听秦煊说完需要注意的细节,点头道:“好的秦导,我明白了,再来一条吧。”
秦煊赞许地颔首,再次回到监视器后。
场景道具复位,全场静音,摄影开机、录音开机,场记打板,秦煊抬手:“Action!”
段景曜开始了他的表演。
乔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监屏幕,欣赏着段景曜的盛世美颜。
嗯,除了脸无可挑剔外,演技比起大一刚进校时也进步不少,眼神戏很细腻,原声台词也不错。
乔泽内心暗自点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监视器,直到秦煊开口喊卡:“很好,这一条过。”
“小段状态不错,继续保持。”秦煊拍得满意,叫段景曜也过来看回放,
一边看一边说下一场戏:“你先和女主角走一遍,对一下戏再开拍,我们中场休息十五分钟。”
段景曜嗯了一声,余光瞥向旁边的乔泽,却没有收获预想中崇拜的眼神。
乔泽居然根本没有看他,而是狗腿子似的拿着小风扇在给秦煊吹风,眉眼弯弯,脸上带着他所熟悉的讨好的笑容。
段景曜顿时有些气闷,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
时间紧迫,他也不好当着片场众人发作,只能暂时忍着心里的不爽,绷着一张俊脸,转头去找女主角对戏。
秦煊对乔泽的“狗腿”倒颇为受用,笑吟吟地侧过脸看他:“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乔泽额上渗着细汗,白皙的脸颊微红,闻言却连连摇头:“不累不累。”
秦煊仍是笑,又问他:“刚才都看出什么门道了?”
演员好看算不算?
乔泽脑海中闪过这个不着调的念头,开口却是正经的好学生做派,从运镜手法讲到色彩和灯光的应用,还有人物的服装设计和场景道具的布置,不带重样地分析了好大一通。
“嗯……”秦煊沉吟片刻,支着下巴挑眉笑道:“影评学得不错。”
他站起身来,顺手摸了一把乔泽柔软的发顶,双眼微弯,颇为坦诚道:“其实吧,我就只是觉得这么拍好看。”
乔泽愣住,没料想是这个原因,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看着他睁大眼睛呆呆的表情,秦煊又没忍住勾起一点唇角:“你站了这么久,坐下休息会儿吧。”
说着便要把导演椅让给乔泽。
“这是导演才能坐的,我不能坐。”
除了导演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坐导演椅,这是剧组里不成文的规矩,乔泽连忙摆手推辞。
“我的组里没那么多规矩。”
秦煊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面上笑意温和,带着些玩笑的口吻,却不容他拒绝:“我这把椅子,坐起来怎么也比小马扎舒服吧?提前体验一下,万一以后也有机会做导演呢。”
乔泽晕乎乎地被秦煊按在柔软舒适的靠背椅里,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莫名有些飘飘然。
又听对方问:“想喝奶茶么?”
“不用了秦导……”
乔泽更加不好意思,秦煊轻笑道:“今天第一天开工,我请全剧组喝,你想喝什么口味?”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可以。乔泽仰起脸,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奥利奥蛋糕奶茶,全糖,多加一份蛋糕。”
“喜欢甜食?”秦煊顺口问。
乔泽老实地点头。
只是甜食不能吃太多,吃了就得运动,他可是很注重身材管理的。
秦煊没再多问,果真叫来生活制片给全组订奶茶。
看到乔泽坐在导演椅上,生活制片眼神讶异,但导演都没有意见,她也不好多嘴什么,记下要点的东西和份数就去联系奶茶店了。
接下来的几场戏都拍得很顺利,休息时间,秦煊给大家点的奶茶到了。
众人欢呼着感谢秦导,人手一杯奶茶,一时间空气里都弥漫着甜味。
一整天的拍摄结束后,生活制片还推来了一辆餐车,说是秦导又给大家准备了甜点。
奶茶甜品之类的小福利,哪怕是买剧组一两百人的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很收买人心。
乔泽显然属于已经被收买的那一拨,心怀感恩地坐在秦煊的椅子上,捧着小蛋糕吃得腮帮子鼓鼓。
秦煊和副导、摄影在看监视器的回放,看完后让录音去补录了几个环境音,第一天便算是正式收工。
他回头看向乔泽,青年正埋头吃得认真,秀气的鼻尖沾了一点奶油,鼓起的脸颊活像只小仓鼠。
秦煊眼底带笑,旁边两个老友对视一眼,递给他一个促狭的眼神。
乔泽没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刚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他忽然感觉鼻尖一痒,男人温热的指腹拂过皮肤,乔泽抬头,便看见秦煊正望着他笑。
“沾到奶油了。”秦煊声线低沉,乔泽脸上一红,唰地站起身,恰好手机震动,不知道是谁给他打电话。
“秦老师,我、我接个电话。”
乔泽怪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段景曜,赶紧捂住屏幕,躲到一边去接。
秦煊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深邃的眼眸微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单纯可爱,是他最喜欢的类型,这两个月除了拍戏外,也算是有个好玩的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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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秦导:他真好玩,后来的秦导:他玩我!
乔泽赶回剧组下榻的酒店,刚敲开房门,就被段景曜一把拉了进去,捉住手腕推到墙边。
段景曜先前在电话里催他回来时就语气不善,现在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黑沉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乔泽,声音冷凝:“我还以为你在片场生了根,不想回来了呢。”
乔泽僵着脖子,被段景曜抵在墙上,整个人都被罩在对方高大身形的阴影里,有些不明所以。
但管他三七二十一,乔泽只管先道歉:“对不起啊,都怪我动作太慢……下次肯定不会了。”
他这套话术已经非常熟练,放软了语调,极有求生欲地睁大眼睛,黝黑的瞳仁湿漉漉的,朝段景曜挤出一个诚恳的表情。
段景曜与他视线相触,目光闪烁,停顿片刻,最终哼了一声,总算松开手。
问他道:“秦煊摸你的脸干什么?”
乔泽眼神更加无辜,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没干什么呀,我吃蛋糕,奶油弄到脸上了,秦老师只是顺手帮我擦掉而已。”
“呵,都改口叫秦老师了。”段景曜语气更加古怪,乔泽总感觉他话里冒着股酸味。
可是娱乐圈里尊称别人一句老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风气从何而来,但上到导演下到场工,都能叫做“某某老师”。
更遑论秦煊本来就是前辈,又对他多有照顾指点,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当得起老师二字。
其实要是段景曜想的话,乔泽也不是不能叫他一声“段老师”。
只是圈里论资排辈,理论上来说,乔泽是他的师兄,真这样称呼,便难免带些调侃意味了。
乔泽想了想,还是解释道:“秦老师是魏老师的研究生同学,是长辈,我本来就该叫他老师呀。”
段景曜薄唇微抿,没再说什么,似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转身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摊开的剧本,神情专注地继续看下去,把乔泽晾在了一旁。
乔泽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叫回来,真到了面前却又什么都不做,难道是摆着当吉祥物吗?
乔泽也懒得琢磨太多,见段景曜像是沉浸在剧本里,大概已经把他给忘了,便自觉地不再发出声音打扰对方,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
手才刚放在门把手上,段景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去哪儿?”
乔泽脑子转得还算快,马上就反应过来,给自己的溜号找补道:“我下去拿睡衣。”
果然,段景曜又是想要他留宿的意思,嗯一声道:“动作快点,别被人看见。”
乔泽应了下来,回自己房间拿上睡衣、内裤和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顺便从背包里摸出一盒三只装的安全套,原路返回楼上。
酒店里虽然也有这玩意儿,但客房里的东西一旦用了,前台结总账的时候就会知道,这种低级错误,乔泽肯定是不会犯的。
至于他包里为什么随时装着安全套,主要是业内传说带这东西能“吸金”,图个谐音吉利而已,而且万一有紧急情况,也是有备而无患。
比如现在,不就能用上了吗。
段景曜仍在读剧本,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往上面写笔记。
颜色和新旧不一的字迹填满了空白处,本子都被翻得卷了边,看得出十分用心。
乔泽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哪怕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被祖师爷追着喂饭吃,也还是肯下苦功钻研演技,对待表演和观众都足够炙热真诚。
这样好的天资和心性,再加上雄厚的资本保驾护航,想不大红大紫都难。
这么想来,能跟这样的明日之星做一回“剧组夫妻”,还怪荣幸的。
乔泽一边洗澡,一边满脑子跑火车,心态可谓极其乐观。
等他洗完澡出来,段景曜终于放下了剧本。
望着对方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乔泽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建设,正准备主动上前,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段景曜看他一眼,作势要去开门,乔泽心里一紧,赶忙又躲回浴室里。
隔了一会儿,外面段景曜的声音道:“出来吧。”
乔泽这才重新出来,而后便看见茶几上依次摆开的精致甜品。
提拉米苏、巧克力慕斯、黑森林蛋糕、芒果千层……分量虽然都不大,但加起来就是热量炸弹,也是对乔泽巨大的诱惑。
“过来。”
段景曜招呼他过去,乔泽没出息地舔了舔嘴唇,走到对方身旁坐下。
他把包装里的小勺子拆出来,献殷勤似的递给段景曜。
段景曜没接,只是平静地看着乔泽。
乔泽心思一转弯,觉得自己仿佛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立即拿勺子挖了一小块提拉米苏,喂到段景曜嘴边。
段景曜皱起眉,似是犹豫了一瞬,又似乎没有,竟当真张嘴就着乔泽的手吃下了这勺甜点。
他的配合给了乔泽鼓励,更认为自己是猜对了他的心思,喂完一勺又喂第二勺、第三勺,动作很是熟稔自然。
“咳。”段景曜连着吃下去好几口甜得发腻的点心,别过脸轻咳了一声,脸上微红,“我要保持体重,剩下的你吃吧。”
说着便又伸手去拿剧本,再次翻开看了起来。
这句话宛如天籁之音,乔泽两眼放光,由衷地弯起眼睛笑道:“谢谢。”
跟组那么辛苦,体力消耗大,放纵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之后多跑几趟健身房。
乔泽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开始快乐地补充起糖分。
段景曜手中剧本摊开,视线却没落在纸上,而是瞥向身侧低着头认真吃蛋糕的乔泽。
青年似乎很容易被满足,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哄得他高兴,还只记吃不记打。
段景曜不禁想起从前,那时候乔泽隔三差五就来看他们班排练,每次来都要给他和班上的同学带奶茶、蛋糕之类的小零食。
段景曜其实不爱吃这些东西,因此对这种示好也很迟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乔泽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乔泽正埋头苦吃,丝毫没注意段景曜凝视的目光。
段景曜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奶油沾在嘴角了。”
“嗯?”
乔泽刚想拿手背去擦,段景曜便倾身凑过来,在他唇畔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这个吻仿佛蜻蜓点水,只是一触即离。
乔泽愣了一瞬,随即感觉唇边温热,段景曜的舌尖在他嘴角轻轻舔了舔,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他们隔得实在太近了,乔泽能清楚地听见不知是谁心跳加速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段景曜高挺的鼻尖蹭在他柔软的脸颊上,两人的眼睫几乎快要凑到一起,乔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下一秒钟,他主动拉住段景曜的衣领,凭着感觉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乔泽唇齿间还带着奶油甜香,温软的舌叶舔舐过干燥的唇瓣,灵巧地钻进口腔。
段景曜怔了怔,连眼睛都忘记闭上,隔着极近的距离直视着乔泽微颤的浓长眼睫,终于想起用舌头回应。
他的吻技还是那晚乔泽教会的,仍带着些许生涩的笨拙,却十足认真投入,连舔带啃地吮吸亲吻,甜腻的味道在唇舌纠缠间交换,溢出暧昧的啧啧水声。
乔泽手上的小蛋糕和段景曜拿着的剧本不知何时都已经放回了茶几上,两人心跳交织,呼吸相闻,身体也不自觉地愈发靠近,逐渐形成一个亲密的拥抱姿势。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又好像只是转瞬之间,乔泽微微气喘,和段景曜分开一点距离,与他四目相对。
段景曜果然生来就属于大银幕,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故事,当被他这样深深凝视时,乔泽甚至有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即使知道他们只是单纯的炮友关系,也记得段景曜说过的,“绝对不会喜欢他”之类的话,乔泽还是放任自己在对方眼底沉溺了片刻,安静地体会着这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直到段景曜忽然开口唤他:“乔泽。”
“嗯?”乔泽恍然回过神来,很快调整好呼吸和心跳,“怎么了?”
段景曜看着他,眸光微暗:“你帮我对一下戏吧。”
表演是电影学院的必修课,乔泽虽说演技一般,但也算受过专业训练,段景曜他们在学校排话剧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帮忙走戏。
闻言点点头,问道:“对哪一场?”
段景曜拿起剧本,看也没看就径直往后翻,停在中后部分的某页:“这里。”
乔泽于是凑过去看上面的字,只粗略扫过两眼,便心下了然,眉梢微挑,语气微妙地轻啧了一声:“是床戏啊……”
他抬眼望向段景曜,双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卧蚕明显,眼睫微垂。
轻声说:“好啊。”
心心美发店,日,内。
逼仄的洗头房内昏暗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香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