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瑞卿摇摇头说:“不对,说牌坊更对。”
“别说再嫁了,便是她有任何一丝异动,都要被族老阻拦。如此数十年下去,大齐不过是多个困在宅中的老妇人。”
“方大人和陛下却并不要牌坊。”
“我已经说服父亲,收下李三妮的儿子为徒,姑母你再出面带着李三妮学着经商,别的不说让她出去走走看看,往后自然有用处。”
吴瑞卿继续说道:“刘家小姐,痴迷医术,却无法以自己的名义行医,宫中医女的身份又太低了,实在是配上刘小姐,更别说她那性子实在单纯,到了宫中总有照看不住的时候,倒不如让她在外头。”
“方大人想着,刘老太医不是要告老还乡了,方大人说刘老太医决定暂且不回北疆了,他想要留在京城,往后便在他徒弟郑一清所开的医馆坐镇,刘小姐若是愿意可以去医馆坐堂,还可以拜刘老太医为师,只是刘小姐娘亲那边……”
“让我去劝劝?”吴珠娉接话道。
“是,这种事,我们去劝,怕是会适得其反,姑姑就不同了。”吴瑞卿打听过刘小姐的爹娘,他们虽然宠着她,但也不会真的任由她抛头露面给人治病。
更别说,如今刘小姐的处境同以往不同了。
以往刘小姐只是小官之女,母家更是上不了台面的大夫,这也就罢了,刘小姐因为娘亲难产还留了病根,反应天生比旁人慢些,长相也只算是清秀。女红管家学的怕是也不好。
便是同为小官出身的人家,都看不上她。
不然刘小姐也不会十六了还未定亲。
现在却不同了,小翠是贱籍,刘家的奴仆,虽说也未嫁人,也能脱离贱籍,但到底出身太差了,发现良种的众人得到的奖赏不过是些金银,并没有封爵,小翠的出身还是件麻烦事。
李三妮,则是年纪大了又是个有孩子的寡妇。
刘小姐好歹出身还说得过去,又得了陛下的称赞,还会医术,有些本事傍身,如今求娶她的人可不少。
吴珠娉去劝,若是劝不下来,只能让东太后出面了。
“至于小翠,让她先跟着她家小姐,一来是她忠心,贸然将她带出来,她怕是还不乐意,二来,让她在医馆学些本事也好。”
吴珠娉越听越喜,只是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可,若她们自己想要嫁人?方大人和陛下这一番布置,不是付诸东流吗?”吴珠娉说道。
“且不说,她们本就是有本事立身的,让她们多见识总是有好处,便是她们真的遇到了知心人,想要嫁人,那又何妨呢,十二姑就像你,有这般学识见识,便是嫁给了姑父,不也照样能独当一面吗?”
“姑姑,你怎知她们不行呢?”
“总要试试,不可放任自流啊。”
吴瑞卿轻声劝慰道。
“你啊你啊,何时变得这般会说话了,我竟是都说不过你了。”吴珠娉长叹一声,似乎要将心中的郁气都吐出。
“方大人教导的好。”吴瑞卿心想,在方大人身边办事脸皮不厚些,嘴巴不能说些,都扛不住那么多人的注视啊。
“好了,我知晓了,你既然已经说服了父亲,剩下的我来安排就是了。”吴珠娉微微点头,算是彻底应下了此事。
“那,便多劳烦姑母了。”
“对了,你刚说,方大人交给你两件事,还有一件是?”吴珠娉试探着问。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方大人让我去接原仲环去送送原伯环。”吴瑞卿说道。
“原伯环?那个死士?!”吴珠娉吃惊道。
“对,就是他。陛下允他去北疆,投去镇北军,若是他有运道,此生或许能活着回来。”
吴珠娉听后长久地沉默,最后她叹道:“陛下果然是仁善之人啊。”
“拿着, 拿着吧。”原老秀才将一个小小的包袱塞进原仲环怀里。
那是他们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合计两百七十两银子。
原本是只有两百六十七两银子的,这些日子他们又攒了些, 凑够了两百七十两。
他们不敢让家中女眷知道内情。
只能跟她们说,原伯环缺银钱,要托付吴瑞卿送过去。
当时,吴瑞卿说原伯环被卖到了镇北王府, 现在这个假话倒算是成了真话。
方长鸣也只点了原仲环一人去送行,原老秀才只能将银子交给幼子,让他代他去看看自己那个多年未见的长子。
原仲环上了马车。
吴瑞卿说道:“你只可远远看上一眼, 他到底是犯了大罪。”
“我明白。”原仲环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连连点头,“您放心好了, 我就远远看上一眼。”
吴瑞卿移开目光,将心神放在手中书卷上。
心头却还萦绕着方大人说的话。
“大人,您既然允了原仲环去见他, 不如让他们一家人都去见他一面,这次说不准便是最后一面了。”
“真让他全都见了,怕就真是最后一面了。”
“方大人为何这般说?”
“我见过那人一两面, 我看他作证之后分明是存了死志, 让他见见他的兄弟, 若是能激起他几分血性,边境也能多一员猛将,他能活到现在本事心性样样不缺, 缺的就是往上爬的野心,我得给他加上这一点野心。”
“是功劳加身堂堂正正的回来, 还是就此化作尘土,连父母亲人的面都没见上一眼, 任他选择了。”
有那么一瞬间,吴瑞卿清晰的认识到,方大人怕是想要培养出另一个‘蒙齐’。
一个对他和陛下忠心耿耿的‘蒙齐’。
人怕的就是猜疑,原伯环是陛下放去镇北军的,镇北王府又收留过他。
只要原伯环能够钉在镇北军,在镇北王和皇上之间形成一道桥梁,北疆和西北都能多一分保障。
而原家子嗣单薄,原伯环早年作过死士和受过重伤,怕是也不是长命之相。
让他做这个桥梁很合适,跟两方都有些牵扯,地位又足够低,不出意外原家两代以内不会形成权倾朝野之势,真是个在合适不过的人选。
也难怪,方大人想要此人活下去。
只不过陛下放过原伯环,怕是只是因为心善,不知方大人的打算,陛下知不知晓。
若是往后两人之间有了罅隙便不好了。
吴瑞卿心中思绪万千,一直到了折柳亭,书卷上的半个字都没看进心里。
折柳亭就矗立在前往北疆和西北的岔路口。
这年头若是被派到北地想要再回来,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头。
更别说北地是流放犯人之地,归期更是难觅。
不知何时开始,京城人大多都会在此送别。
来的人多了折柳亭倒也有朝廷的人修缮,并不破烂。
马车还未停下,原仲环就忍不住跳下车来。
他身形踉跄了几步,抱着包袱就往折柳亭的方向跑。
此时亭中站着三人,那是郑一清,季连惠同原伯环。长亭外还有几人牵着马似乎在等他们出发。
“小弟。”原伯环呢喃一句,他不由得往后走了两步,季连惠却横臂将人拦住,“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原本还十分激动的,原伯环的脚步像是钉在了原地。
虽说他现在是个无用之人,可因为安国公一案牵扯上了多少官员,其中若是有人想要对付他的亲人,易如反掌。
他不必带着枷锁上路已经是法外开恩,若是他耽搁太长时间,只怕又要惹出事端。
原仲环跑得气喘吁吁,只是在看到原伯环那张寡淡没有任何特点的脸时,他有一瞬间地怔愣,他是在不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任何一点阿娘和阿爹的痕迹。
他眼中似乎笼罩起一层薄雾,让他几乎看不清那张不俊也不丑的普通面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兄……大哥。”
原仲环这句话不像是说出来的,更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原伯环有些不安局促地看着原仲环。
小弟长大了,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真是……太好了。
原仲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哥!是小弟无能,累你……吃了这么多苦。”
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到了伤心处,便是再冷硬的人又如何能够忍住呢?
原伯环急忙去扶他:“小弟,这,地上冷,你快些起来吧。我得陛下和方大人恩赐,留得性命,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这些年,他见惯了身边人麻木地去死,便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他早已不在意是生是死,如今安国公一家死得其所,爹娘弟妹又安康,他便是当即去死也无妨。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为什么他不能活着同亲人团聚!
他便是满身罪孽,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爹娘,还有小妹,都还好吗?”
“我们都好,一切都好!”
“不说这些……哥,这是我们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你拿去吧,便是到了军中也是要银钱花用的。”原仲环不敢耽误时辰,他连忙将手中的包袱塞进原伯环手中。
原伯环哪里能要。
只是吴瑞卿在一旁说道:“收下吧,你亲人一文钱一文钱地攒起来的,就是要送给你用,你要是还回去他们该如何想,你现在收下到了那边,换些趁手的兵器也好。”
原伯环的动作一顿,他最后还是听从了吴瑞卿的话,将包袱收下了。
吴公子说得对,这是爹娘弟妹的心意,他不敢也不能推脱。
“还请吴公子替我给方大人带句话。”原伯环突然郑重地看向吴瑞卿。
“你说。”
“烦请他,护一护我亲人,我无以为报,只求方大人能看在我为他作证的份上。”原伯环的话说得前后颠倒,他声音似乎也变得格外喑哑,他的嗓子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复了,平时说话还算清晰,只是现在他的话,吴瑞卿要仔细分别才能听清。
他心中了然,原伯环在忍耐泪意。
“我会给你带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原伯环松了一口气。
似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季连惠心想,自己这个镇北军的下人继承人都没说什么呢,原伯环倒是求上方长鸣了。
他一阵牙酸,这个原伯环似乎是一直在他们府上住着吧?
不过,季连惠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处于原伯环的境地,估计也会托付给方长鸣,方长鸣此人确实可信。
季连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心中嘟囔给方长鸣十年时间,怕是朝中半数之人都要站在他那边了!
“时候不早了,原伯环上路吧。”季连惠见干咳两声说道。
郑一清在此时立即上前两步,他好歹同原伯环相处了许多天,便是小狗小猫,都要培养出些感情,更别说是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珍重,挺起胸膛,活着回来。”郑一清给原伯环塞了一些伤药,比起银钱,北疆守军中应该更需要这个。
原伯环这次没有推辞,他要珍惜自己的命,杀更多敌人洗清自己的罪孽,堂堂正正地回到京城!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原伯环一眼,便上了驽马跟着镇北王府的仆从一路向北,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原仲环快步向前疾走了几步,吴瑞卿没有拦他。
他望着原伯环消失的方向,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我……我自打出生,就见过他一面!”
原仲环呆愣愣地竖着一根手指哭道。
消息传到宫中,白明理批改奏折的手微微一顿。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陛下,原伯环能保住性命已经是陛下开恩。陛下不必为他忧心,更何况,奴才听闻,他临走时还见到了他弟弟,想必他该是没有遗憾了。”宋河在一旁轻声道。
白明理笑着摇摇头,留下原伯环的命跟这些日发生的事比只是小事,但白明理心中似乎多少有了些安慰。
他所做的事,终究是有些善处的。
想到此,白明理不由得苦笑。
果然自己还是不如方长鸣豁达。
“宋总管,今日上一份烤羊肉吧。”
嗯,他要从吃上安慰安慰自己。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陛下。”宋河有些犹豫着问,“碧清宫那位一直吵着想要见陛下。”
“不见。”白明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俞太后还是太后,只是往后就不用再问朕这种事了。”
他看折子还看不过来,政治的弯弯绕绕都快把他绕晕了。
白明理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干什么痛打落水狗的事,更不想要看俞太后演戏。
能让她不下大狱,衣食不缺的是这所谓的礼法!
并不是白明理的善心。
宋河心下明了往后该如何对待这位太后娘娘了。
“说来,马上就要春闱了?”白明理看向宋河问道。
“是,满打满算着,也就剩下十一日了。”
“哦,那确实快了。”
十几日飞快而过。
吕贺三人站在贡院前,心中非但不紧张,反而有几分意气风发。
“吕弟,顾弟,孙弟,我们可算是见到你们三位了,还是你们稳得住能闭门读书,我们这些天都没用心温书,这次春闱还不知如何呢。”
林雅行笑眯眯地说道。
“好说,好说,都是陛下保佑,我等才有如此造化。”顾明滴水不漏地应对着。
本来只是静静在贡院门口等着的人,听到他们几人的交谈,不由得将他们围了起来。
顾明三人有些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来往寒暄的学子。
虽说方长鸣那些说辞已经传了出来。
京城中的学子多少都沾了些光。
但这些个发现了良种的举人到底稀罕些。
有些人觉得他们只是运道好,不屑与他们为伍。
有些人则是想要趁机同他们交好一二。
人生百态不外如是。
方长鸣远远地在茶楼上看着,心想,自己准备那么久,要是顾明三个中一个都考不上,那就好玩了。
突然他听到了雅间门开合的声音。
方长鸣回头问:“赵兴,你开门干嘛?”
“我能进来吗?”一身书生袍的白明理慢悠悠地问道。
方长鸣愣在了原处。
他没想到白明理竟然出宫了!
“白龙鱼服?好啊,公子竟然能溜出来?”方长鸣很快便绽开了灿烂地笑容,“快进来吧,反正这个雅间我一个人也坐不下。”
方长鸣没有起身,只是趴在木椅背上,坐没坐相地朝着白明理招招手。
“好,那多谢了。”白明理语气中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宠溺。
方长鸣笑道:“公子客气了。”
听到方长鸣这般没大没小的话,一同前来的苏硕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怪不得都说方大人是宠臣,说这种话陛下还不生气,能不是宠臣吗?!
“苏硕, 一起坐吧。”白明理自然地坐到方长鸣对面,招呼苏硕坐下说话。
苏硕赶紧推辞:“公子,不可。”
“坐下吧。”
白明理又重复了一遍。
苏硕不好再推辞, 只能木愣愣地坐在了方长鸣身边。
呃……都是臣子,自己跟方大人坐一块总没错吧。
考间并没有门窗,算是一个个的小隔间,学子坐在里面视线十分有限, 也不能四处乱看,但是防着有人会借着高楼作弊,贡院四周都是些低矮的房屋。
茶楼同贡院之间有不远的距离。
只能隐隐看到贡院前人潮人海。
更别说现在还是卯时三刻左右, 春日的日头还不算长,这个时候外头还是昏黑的, 更加看不清贡院前是个什么情景了。
“从这里也看不出什么来啊。你刚才笑什么呢?”白明理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只能看出人挺多的。
“我刚才笑了?我好像是背对着公子的吧?公子怎知我在笑呢?”
“难道公子有透视眼?那你岂不是将我里外都看透了?”方长鸣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白明理十分不讲究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 光看背影他就知道刚才方长鸣的心情不错。
“我看你有千里眼才是,我反正是什么都没看着,这些人挤在一块瞧着都差不多。”
小皇帝以前学习的时候不注意, 小小年纪就有些近视了。
不过年幼时候近视还是有调整空间的。
白明理已经很注意保养和活动眼睛了, 但是不喝药调理也没有矫正眼镜, 实际上效果很是一般。
也不知道方长鸣是怎么做到能考上进士,还不近视的!
白明理抬眸瞧了方长鸣一眼。
心想,真是妖孽啊。
“公子说千里眼啊?”
“我确实有, 公子拿去玩吧。”方长鸣从袖中拿出一个木质的小玩意。
白明理看到上面的琉璃眉头一挑。
“可望远的镜子?”白明理有些吃惊,方长鸣鼓捣出来的东西很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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