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们这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弄清凶手的身份,白少侠、萧姑娘自是不会留下。而先前我曾怀疑过鬼面郎君,还让千面妖狐留意他的动向,千面妖狐心知此点,不难预料到我会趁此机会试探鬼面郎君,将他故意留在隧道里看护。他预判到我的想法,提前图谋,请你协助,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他预判有误,无法在隧道内动手,那他就会另寻时机,这隧道内的机关也同样用得上。只是那样,局面就会与现在不同了。”
他洋洋洒洒地分析了一通,夔帧听得有些发懵,微微转动眼珠,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再费唇舌,转而道:“空口无凭,我说没有帮他,就没有帮他!你听到所谓的密谈,只是我与门中弟子的寻常对话罢了,并不是在和他谋划什么,而且……”
夔帧双目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高声道:“而且,那段谈话在前,盗书的事在后!你说他盗书是为了确认鬼面郎君的身份,那么还没确认身份时,他为何来找我帮忙?”
南宫不念微微颔首,缓缓道:“好问题,至少比适才那个问题好,只是同样经不住推敲。千面妖狐潜藏在我圣教,与鬼面郎君相处日久,巴蜀一行,在通天赌坊内,鬼面郎君赢了夔聪数次,更加加深了他对鬼面郎君身份的怀疑。”
“原本他一到十方妙门,便打算找到夔执撰录的书册来比对笔迹,恰巧白少侠也到文集阁翻阅典籍,千面妖狐和鬼面郎君也因而一路随我而来,但是他们俩尚未进入文集阁,便被我放了假赶走了。否则,千面妖狐完全可以不声不响地将字迹比对清楚,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白少侠一直在文集阁内,千面妖狐找不到时机进入,又不知那场雨何时会来,便本着宁可错杀、绝不错放的心态,向你寻求帮助。
“而前夜,白少侠在文集阁内小憩,只是未燃火烛。千面妖狐也是心急,以为文集阁内无人,便潜入盗书,却未料到会被白少侠察觉。”
南宫不念讲完这番话,眼眸微挑,看向千面妖狐:“本教主说的可有出入?”
千面妖狐盯了他半晌,忽地拍手笑道:“哈哈哈!说得好!”
南宫不念语气蓦地转冷:“夔潇被杀时,你匆忙赶到,那时夔帧本来情绪很激动,但一见到你,就什么都不肯讲了。而后,你又主动提出要去保护他……你究竟是想保护他,还是在警告他,若是将你们的事说出去,就先杀了他?”
“再有,你之所以提出要去保护夔帧,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方便你行动。适才本教主召集大家一起来此处,只有你姗姗来迟,如此紧要关头,你离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撬开鬼面郎君的嘴,得到醉雪刀的消息,我说得对吗?”
千面妖狐尚未回答,夔聪身影一晃,便冲了出去,南宫不念惊道:“不要!”
夔聪武功不高,与千面妖狐相比更是天上地下,此时冲动,反倒容易受人牵制。南宫不念正欲拦下,却见夔聪脚步急转,换了个方向,猛地扑向夔帧,寒光从他袖口挥出,一柄短剑正卡在夔帧颈上。
夔帧怔愣了片刻,瞪着双目,余光瞥向夔聪:“你……你竟敢以下犯上,放手,我是你师兄!”
夔聪冷冷道:“机关在哪里?快打开机关?!”
夔帧扫视着千面妖狐与南宫不念等人,似是犹疑不定。千面妖狐五指微张,低声笑道:“呵……小公子,你可以试试,是我这一掌快,还是你的剑快。”
此言一出,白千雪蓦地抽出了心皎,剑光若雪般燃亮了幽暗的隧道。萧云霓也抬起了手上的弓弩,正对着千面妖狐。
千面妖狐微垂着眼眸,似是对这一切不以为意,他轻轻觑了南宫不念一眼,略带遗憾地道:“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教主,若是你还可以用收魂伞剑,或许……胜负难料,但是,你敢吗?”
邪灵怨念锥心的痛楚犹存心头,南宫不念霎时一怔,随后便听白千雪道:“不可!”
南宫不念盯着千面妖狐,手指微微移动,放于身后,暗暗握住了伞柄。手背却忽地传来一阵温热,白千雪的手掌覆盖其上,紧紧压下,阻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白千雪低声道:“不要被他蛊惑,他别有用心。”
千面妖狐面色带了些嘲讽:“还是不敢啊……”
南宫不念正在犹豫之时,隧道内忽地卷起了一阵狂风,随后一束夺目的光华倏然涌现,径直照向千面妖狐的脸。
第103章 英雄救美
南宫不念连忙回过头,朝那光束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狂风之中,一抹清瘦的身影肃然而立,头顶罩着一顶青色斗笠,斗笠上垂落的青纱随着发尾飞扬,从身形来看,似是名女子。
“小师妹?”夔聪看向那道身影,神情怔然地喃喃开口。
而夔帧却露出了惊慌不已的神情,一瞬他竟忘记了脖颈上紧贴着的那把短剑,身躯不住颤动,锋利的剑刃登时划过皮肤,鲜血汩汩而出,沿着颈部蜿蜒流向衣襟,同时也打湿了夔聪的手。
夔聪猛然回过神,连忙将短剑移开。夔帧方才后知后觉,双手捂着脖颈,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跌跌撞撞地倒向旁侧的山壁,瞪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白千雪走上前,手指点向夔聪颈部几处穴道,将血止住,迎上夔聪询问的目光,快速道:“无性命之虞。”
说话间那道纤瘦的身影已愈来愈近,而随着她的接近,她身上所发出的那道光束也变得更为炫目。南宫不念微眯着眼睛,方才看清,这女子掌心正擎着一颗圆润的铜珠,而光束正是由铜珠所发出的。
千面妖狐被这道炫目的光华映得面容雪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那女子忽地抬起手,指向千面妖狐的脸,高声道:“快看!”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千面妖狐,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千面妖狐的面容忽地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那道光束灼得熔化了般,五官扭曲着混合成了一团,而且这种趋势并不止于他的面容,就连衣着,也同样变得模糊了。
千面妖狐似乎也已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状,倏然抬起衣袖挡住了面容,接着身形一晃,冲向一侧的岩壁,找准方位后迅速敲击了几次,接着他脚下的地面忽地隆隆作响,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来,他匆忙纵身一跃而下。
南宫不念急速冲向洞口,然而转瞬之间,那洞口已是消失不见,地面完整无痕。白千雪仿照着适才千面妖狐的动作,在山壁上如法炮制,地面却纹丝未动。
那女子在一旁道:“不必试了,只有知道口诀才能开启机关。”她忽地转向夔帧,一把将他从地上托到洞口附近,厉声道,“打开机关!”
这女子的声音如此熟悉,不是庄小怜又是谁?绝望和恐慌陡然间在夔帧的心头涌起,一番拖拽中,他颈部的伤口又渗出鲜血来,他用双手按压着伤处,决定抓住最后谈条件的机会,断断续续地道:“师妹,除非……你不杀我……否则,我不会打开机关!”
庄小怜冷声道:“好,我答应你,快开机关!”
得到满意的答复,夔帧稳住身形,带血的手掌在山壁上依次敲击,霎时间那隆隆声又响彻在隧道内,地面的洞口也再度显露出来。庄小怜倏然发出一掌,将夔帧击晕在地,接着便飞速跳入洞口,南宫不念等人也连忙随后跃入其中。
洞口内又是另外一条隧道,只是宽度更加狭窄了些,两人并肩而行都觉拥挤。庄小怜奋力在前追击,掌中的铜珠仍散发着光华,将隧道照得雪亮,很快,众人便看清距离他们不远的前方,一团模糊的身影正背着一个黑衣人飞奔而去。
夔聪看着那黑衣人,惊道:“大师兄!是大师兄!”
庄小怜猛地伸手一抛,那铜珠霎时飞向半空,伴着阵阵急遽增强的刺目光芒,朝千面妖狐击打过去。千面妖狐躲闪不及,被铜珠击中,登时飞出数米远,鬼面郎君也从他背上摔落下来。夔聪连忙奔上前,接住鬼面郎君,而庄小怜则越过他们,继续朝千面妖狐奔去,南宫不念等人也紧随其后。
千面妖狐在空中腾挪旋身,双足稳稳落地,而在他落地之时,南宫不念蓦然发现,适才他那似乎熔化般的身躯正逐渐变得清晰,原本的暗色衣袍蜕变为白色,而本该花白的头发则变得乌黑。
仿佛是怕被人发现真容,他迅速撕去一片衣袖,掩住面容,接着从掌中抛出一物,裹挟着真气冲向众人。
众人连忙闪身相避,然而庄小怜却盯着千面妖狐所抛之物,突然欺身而上。南宫不念猛然一惊:“小心!”
隧道内狭窄,他所站的位置在庄小怜后方,眼看庄小怜即将被真气击中,他飞速地将她推开,再想躲避时,那东西却已冲至他面前,他本能地伸手将那东西抓住,胸口却被随之而来的真气牢牢击中。
钝痛从胸腔内霎时蔓延,南宫不念下唇隐隐泛着血红,抬眸之时,正对上白千雪蹙紧的眉,还有庄小怜微微颤动的身躯。
趁着这当口,千面妖狐已经远远逃开,没了踪影。南宫不念低头扫去,双目微微睁大,托起掌中适才抓住的那东西,问道:“这不是……浮生镜吗?”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出口,便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痛得他身躯不自觉地颤抖,鲜血从唇角流下,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只是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感觉有一个温热的怀抱接住了他。
待南宫不念从恍惚中睁开眼,已是两日后了。
他微微侧了下僵硬的背脊,抬眸扫视着四周,见自己又被送回了原本那间客房,入目之景,是白千雪坐在床榻边,正阖着双目休息,一面古朴的圆形铜镜放于他身侧。
南宫不念抬了抬身,朝那面铜镜看去,一动之下牵扯到胸口的伤势,不禁吸了口气。白千雪觉察到他这阵窸窣的声响,蓦然睁开了眼,轻声开口问道:“你醒了?”
南宫不念忍着痛坐直了身子,视线又瞥向那面铜镜:“浮生镜……怎么会在千面妖狐手中?”
他通过【记忆水晶】经历的那段回忆中,浮生镜最后是交给黑衫人了,而黑衫人就是十方妙门的上一任门主,也是夔聪等人的师父。若一年前十方妙门的惨案是千面妖狐所为,最后他将浮生镜抢走,倒也合理。
想到此处,他又自顾自地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一年前夺走的吧……”
话音还未落,便听到白千雪打断道:“不要想了,好好休息,待你恢复了,直接问庄小怜便是。”
白千雪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愠怒,南宫不念敏锐地察觉到,微怔了怔:“我知道了……你……怎么了?”
白千雪轻轻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挡千面妖狐那一掌?明知他功力深厚,就为了一面浮生镜而已,强出头受内伤,千面妖狐也趁机逃走了,值得吗?”
南宫不念抿着唇承认错误:“这……确实是我动作慢了,如果当时能在拿到浮生镜的同时化开他的真气,就可以捉住他了。”
他边说边瞄了白千雪一眼,却见白千雪在听到他的话后,面色更加不快,冷冷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是你受伤。”
南宫不念微微怔愣了片刻,连忙补充道:“哎呀,那时你在我身后嘛,没看清情况有多紧急。千面妖狐将浮生镜和真气一起发出,庄小怜非但不躲,还准备去接,他们十方妙门的弟子功力都不怎么样,若是接上那道真气掌力,不知会受多重的伤,所以我就英雄救……”
白千雪眼眸微抬,淡淡瞥向他,南宫不念感到一股寒意,愣生生将最后一个“美”字吞了下去,道:“总之,是意外。”
见白千雪没搭理他,他转了转眼珠,问道:“鬼面郎君怎么样了?”
白千雪顿了顿,道:“鬼面郎君被千面妖狐私刑逼迫,手部受伤严重,但是没伤及筋脉和骨骼,修养一段时日之后,就可复原了。”
南宫不念松了口气,同时心内又觉得有些纳闷:千面妖狐既然要逼问出醉雪刀的下落,折磨鬼面郎君应是越凶残越好,怎么还刻意避开他的筋脉骨骼呢?总不会是因为曾经同为披马甲同事而手下留情吧?
他回想起千面妖狐卸去伪装后的模样,只觉对方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阴谋野心家,同情心这种东西只会被他当做妇人之仁。事到如今,似乎只能去问问鬼面郎君他被绑架的整个过程了,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丝端倪。
南宫不念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往床榻边移了移:“我去看看他。”
白千雪眉心微拢:“你已昏迷了两日了,今日是夔潇出殡之日,鬼面郎君,还有其他人都在下葬之地。你的伤……当真无碍吗?”
“这点小伤算什么。”南宫不念有意让他安心,坐在床边,想去拿靴子,腰刚微弯下去,胸腔就传来一阵隐痛,他的动作也不由迟滞住了。白千雪连忙将他扶起,低头拾起他的靴子,微微俯身,去抬他的脚。
南宫不念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手也随即疯狂摆动:“不不不,不用!我自己来,这怎么行!”
他这边正在拒绝,那边白千雪已握住他的脚踝,替他穿上了一只靴子,又去拿另外一只,低声道:“真不知当初谁说让我做你的仆从,如今这样都受不住?”
南宫不念一时哑然,等到穿好两只靴子,他只觉这两只脚都不像自己的了,走路甚至开始同手同脚,活像一只在海滩上晒晕了的螃蟹。白千雪皱眉道:“你真的没事?”
南宫不念面色讪讪,一手拿起那面浮生镜,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同手同脚:“没事,你放心。”
第104章 一年之前
十方妙门迁居至此仅有一年,还未曾有弟子亡故,因而也不曾特别修建过墓地。距议事堂不远,有一片山间平地,夔潇暂时被葬在了那里。
南宫不念和白千雪赶到时,夔潇已下葬入土,庄小怜仍戴着那顶青色斗笠,正将一束线香点燃,插到墓碑前陈设的香鼎中。其余十方妙门的弟子尽皆神色肃穆,只有夔帧跪坐在一旁,脖颈上缠着几层厚厚的纱布,额头上的孝带挡住了眉毛,坠在眼皮上方,衬得他那双眸子更加阴鸷,定定看着庄小怜,讥诮之意溢于言表。
南宫不念视线扫向人群,见夔聪正扶着一人站在一侧,而萧云霓站在他们身旁,恰巧回过头来,朝南宫不念微微颔首:“师兄,你没事了?”
随着她这声询问,夔聪所扶的那人侧过身,缓缓回头看向他,正是鬼面郎君,此时他未再戴那张银色面具,遍布面颊的疤痕遮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微有些赧然,垂眸道:“教主,你醒了,我……”
南宫不念走上前,淡淡地道:“现在,我是该叫你阿郎,还是该叫你夔执呢?”
鬼面郎君双肩微抖,叹了口气,讪讪笑道:“教主……”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便又停下,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南宫不念道:“你为何要伪装身份留在圣教?”
鬼面郎君眨了眨眼,眉头皱在一起:“我不是有意欺瞒教主的……”他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臂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话也难以再说下去了。
夔聪一惊,连忙弯下身子,将鬼面郎君的双臂衣袖向上拢去,南宫不念视线垂落,随之看去,只见鬼面郎君的双掌连同两条手臂都包裹着层层白布,此时纱布已被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适才他两条手臂都藏在宽大的衣袖内,看不到伤势,此刻一展露出来,南宫不念也觉触目惊心。
夔聪焦急道:“大师兄,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
鬼面郎君微微摇头:“我还撑得住。”
南宫不念见他伤得如此严重,不由问道:“你确定筋脉和骨骼未受损伤?”
鬼面郎君深吸了口气,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似是痛苦难忍,低声答道:“没伤到骨骼筋脉,只是皮肉伤,受了些折磨罢了。”
南宫不念道:“那你告诉千面妖狐醉雪刀的下落了吗?醉雪刀……在你手里吗?”
鬼面郎君苦笑道:“怎会?我若是告诉他,他就不会这么折磨我了……”
说到这里,鬼面郎君面如纸色,额角的冷汗更为密集,南宫不念还待继续追问,却听夔聪道:“南宫教主,大师兄伤得颇重,需要静养,这些事可否待他伤势无碍后再谈?”
南宫不念打量着鬼面郎君,见他的表情尤为苦楚,手臂所缠的纱布上鲜血仍在缓缓渗出,不似作伪,顿了顿,应允道:“嗯,好好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