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圈子里都说贺执是手心拢不住的带刺荆棘,只有花钱才能买得到。
陆文清楚自己的身价,没人会为了他得罪贺执以及贺执背后的刘明德。
“贺哥。您怎么亲自找来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都是我的失误。我太大意了。”陆文姿态摆得端端正正,无可指摘。
“仔细说说?”贺执不吃他这一套,“德洛力和镇定精神的药混在一起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你不是提醒大家不要误吃吗?这么些天怎么也没见你说句话啊,哑巴了?”
“我不太清楚的,只是隐约记得……所以才没敢问大家,怕伤害到别人,对不起啊贺哥。”
“你不太清楚?我直接记得林齐没少把这两瓶药用在你身上,什么效果你应该最清楚。我们不都是差不多的货色吗?”贺执冷笑,眼神冷如刀刃,“卖不上价就怀疑别人脱过衣服。陆文,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不干净?”
“你……你这个疯子!”陆文气急败坏,贺执竟然敢把这种事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真是疯了!
“从替身演员开始我就听过你了,没记错的话,你的名片连我手上都寄过。怎么着,找不到能上你的,连你看不起的也能低声下气来求?”
陆文气得眼睛血红,已经不关心是不是有人看着,事情会不会闹大。贺执每一句话都踩在他伤口上。
天赋平平,长相仅仅是秀气的人想要在圈子里扎根,最快的方式就是走歪路。
娱乐圈从不缺被埋没的天才,只有德不配其位的花瓶。
陆文选秀出身,不能说什么长处都没有,如果能遇到伯乐,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只是缺少机遇,略有才华的人实在如群星一般繁多。
他自认能吃苦,放得下身段,没有眼高于天的气节,于是选了一条快捷的路。打拼几年,冷眼嘲讽接得满心满怀,善意与真心却寥寥无几。走歪路的人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陆文不再谈骨气与尊严,也不奢求敬佩与尊重。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得失早已定好。
直到陆文看到贺执才知道,含着金汤匙的人就是摔在地上,都要比他清脆几分。
贺执的野是出了名的,刘明德又会吊胃口,哪怕是不做到最后一步也有的是人想要贺执。
贺执的资源,地位,他完全比不得。
嫉妒,发了疯的嫉妒。
陆文朝贺执手臂狠狠抓去,被贺执识破躲开,肚子挨了一脚。
“终于敢还手了?”贺执冷笑,对着陆文的腹部又来了一下,“我以为你只会找水军在网络上完阴的呢。这么久没当男人憋坏了吧?”
陆文根本听不清贺执在骂什么,他没什么力量,腹部被顶了两下,现在正眼冒金星。
出手的一瞬间陆文就后悔了,他打不过贺执。
可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贺执抓着陆文的头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告诉你陆文,多出来的这两块腺体我一点都不稀罕,恨不得割了他们。你错在太廉价,一毛钱的粥人人喝,一万块的补汤就能让人望而却步。下回再来嫉妒,先问问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咬断喝粥人的舌头!”
陆文勉强能看到贺执的半张脸,贺执在笑,邪佞且张扬。那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表情。
“你,有病吧……”陆文本能地吞咽,开始发慌,害怕,贺执表现得太像个疯子,好像行为不受控,无所畏惧。
这么下去,自己会被他打死……
“贺执。”
贺执感到脖子一窒,有力的小臂卡住下巴,将自己拉离陆文。
陆文劫后余生,回过神看清来人后立刻抹起眼泪:“周导!周导你终于来了,贺哥,贺哥生气太吓人了……我……”
周沉单手制住贺执,低头看了陆文一眼,转身离开。
周沉抓着贺执一路穿过走廊,路过那些开了条细缝,或是慌张关闭的房门,在拐角停下。
“够有活力,像只疯狗。”周沉放开贺执,扭过他的胳膊。
几道长长的抓痕从臂弯蔓延至手腕,有轻有重。周沉摁了两下,引来贺执一声吸气。
“知道疼,还不错。”周沉说。
“你怎么在这儿?”贺执拍开周沉的手,心里依旧憋闷。
陆文的把戏缠人,造不成什么大伤害,按照以往贺执或许连群都不会看一眼。
但他今天的心情很差。
像积攒了太多雨水的水瓢,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这种情绪在看到周沉后没有半点冷却,反而滚水一般翻腾起来。
“周导。”贺执揉着眉头, “您能不能消失一会儿?”
周沉不是通情达理的情人,放纵与宠爱会滋养傲慢。
贺执刻意偏过的头很快被扭正,周沉打量贺执紧抿的唇和躲闪的眼神,神色莫名。
贺执手掌紧紧扣住墙壁,骨节弯曲。突起处还残留揍在陆文肚腹上的触感。
真想再来一下。
水沟里会咬人的虫子都缠人,藏在浑浊泥水里,咬住就不松口,爱往皮肤里钻。
这个比喻不仅仅指陆文。
周沉一直是贺执埋在心底的一块水晶原石,背面青苔丛生,翻过来就能看到石头里面坑坑洼洼的疮口以及璀璨宝石。时隔多年,贺执在现实里突兀地遇见了他的石头,那些闪着光的水晶被敲落,只剩下丑陋扭曲的印痕。
陆文把贺执自欺欺人挂起的布帘子扯得干干净净,混在泥水里咬住他脚踝的虫子终于现身。点到即止的把戏不适用于周沉,他的颓丧与病态依旧使贺执内心泛起涟漪。
贺执仰头,不轻不重地用脚戳着周沉的小腿: “打算这么压我多久?”
“在剧组里打架,很有想法。”周沉松开贺执,拧开一瓶酒精,毫不怜惜地朝贺执手臂倾倒。
“嘶——”贺执疼得缩起手臂,手腕被牢牢固住,动弹不得。
那几道伤有浅有深,蜿蜿蜒蜒横跨小半条胳膊。酒精从上而下顺着肌理流淌,将伤口蛰的泛红发肿。
“你这是消毒还是上刑?陆文是个女人吧,这么长指甲!”贺执甩掉酒精,虚搂着微微发肿的抓痕。
“不处理会留疤。”周沉说, “柏云阳身上没有这种东西。”
“……谁知道一个男人打起架来跟野猫一样。”
周沉收起酒精,看埋着头跟伤口对峙的贺执,片刻后给方畅打了个电话,喊他过来接人。
方畅进屋时,贺执撸起一半袖子,衣衫不整的坐在地毯上,两腿随意弯曲,露出的一半胳膊上满是抓痕。
贺执抬眼看见方畅,整理好衣服站起身: “走。”
贺执离开,周沉的屋子变得安静。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半瓶酒精,和屋内的家具一起定格在某个瞬间,直到电话响起。
萧正阳揶揄的声音传来:“陆文正在酒店后街的酒吧里发酒疯,来看看?”
二十分钟后,周沉坐在酒吧吧台前,面前放着一杯果汁,面色不愉。
周沉讨厌酒吧,快节奏音乐催促血液流动,欲望和情绪有一方不躁动,就是对酒吧的不尊重。而在疯狂和欢愉的背后,往往藏着一些在昏沉里踏过界线的傻子。
“那边呢。”萧正阳揽过周沉。
他们贴着酒吧台子的边缘,这里离舞池最远,又能看到大部分场地。
陆文坐在舞池下的长桌后,面前摆了一排酒杯,簇拥着他的人里不少都是圈内人。
小艺人,替身演员,想走床上这条路的多了去了。尊严和身体在权力和活命面前有时候不是那么值钱。
“身上多了块肉真是了不起啊,被人坑得退学滚出国,回来了还心心念念着滚床单。真是跟迷魂药一样。”陆文灌了一杯酒。
旁边一个嘴上穿了环,露出大半肚腹,皮肤苍白的男人拍拍陆文的肩膀: “你这次能算计贺执,不是多亏了有个和他类似的小孩吗?怎么样,那个信息素真跟小说里写得那么神,够爽吗?”
“是挺带劲。闻着比春药够味多了,甜不唧唧的,摸着什么都软得一团。贺执那小子要是这样……”陆文撇撇嘴,随即“哼”了一声,“值得被玩玩,妈的天生婊子。”
“用完人家就扔了?多可惜,外借不?”苍白男人笑得邪性,推着陆文暗示着什么。
陆文嫌恶地看他一眼: “谁跟你玩那种东西。少问吧,要我说色是刮骨刀,到时候不一定谁玩谁呢。我只是提供了药瓶的照片,并且随口说了下这药用起来什么感觉罢了。后面那一串可没一个是我计划出来的。”
“你说网上那些?都是……”
“人是我请的,说辞可不是我想的。她这一手把贺执整得可是够惨。到现在名声都不怎么样吧。这部拍完,怕是没什么人敢找贺小少爷了。”
苍白男人啧啧道, “那我还是少招惹吧,造型师没那么多顾虑,也扛不住网暴啊。”
陆文感叹一句,又开始闷着头喝酒。后面几个人推做一团,再没什么有意义的内容。
萧正阳朝周沉扬了扬录音笔: “证据到手,走吧。”
周沉没有回应,萧正阳转头打量他,率先拦在周沉身前: “转身,直走,推门。”
周沉手里捏着一只玻璃杯,圆形冰块在里面晃动,不时发出响声。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身周响起,舞动的人群热情无比,而可他的眼里只有一个陆文。
“周沉。”萧正阳把录音笔揣进兜里, “你要是今天在酒吧闹出什么事,我保证明天你就会身上绑着束缚带出现在萧青的医院里。”
第38章
萧正阳不会傻到认为周沉是为了贺执而打算对陆文做什么,快节奏的音乐与密集人群很容易使成瘾症患者感到紧张,从而发病。
将患者置于危险环境下,研究病症反应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办法。对于难以处理的病人,这是极端却有用的办法。萧正阳使得炉火纯青。
他需要周沉给他一个答案,周沉不给,就只有亲自来研究病症。
周沉的指尖轻轻落在冰凉玻璃杯壁,舞池里动感音乐带动肾上腺素,声音导致的震动由皮肤传至心脏,像不断挑衅的恶魔。
嘈杂,纷乱,混合着恶意与颠倒黑白,刺眼的镭射灯不断扫过欢愉的人群,单单空出吧台一角,鲜少光临。
陆文与他周围说笑的人群慢慢变成没有真实面孔,面带奇异笑容的人影。和周沉记忆里的场面重合,如地狱再临。
“我就说那种剧组的实习他怎么能进去,果然是走了后门。赚够人脉还不够,还贪图别人创意,啧。”
“教授还说他有灵性,抄袭的灵性哇?那确实挺厉害,比不得比不得。”
“天天拍点不入流的东西,学校还夸来夸去。指不定也有其中也有运作呢!”
周沉手指紧握,端起玻璃杯走近陆文。圆形冰球与剩余的酒液悉数倾倒,如冷水泄入篝火。
“操!疯了?”陆文被凉得一激灵, “周……周导?”
“好巧。”周沉淡淡地说, “讨论我呢?”
“没……没有,哪能啊。”陆文脸色发白,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
对于周沉的脾性有多难捉摸,陆文已经体会得够多了。酒精作用下脱口而出的恶言转眼就成了刺向自己的刀子。
“正好,关于我们的合同还要与你谈谈。这里虽然嘈杂不适宜谈事,不过我们要说的话也不是很多。”酒杯在周沉手指间翻转,杯口调正,咔哒一声,落在吧台上, “使剧组名誉受损,影响演员情绪,干扰拍摄进度。你被解雇了。”
“什……周导,这其中有误会,况且林总……”
“不用想着找谁来施压,《追凶》只能是我的片子。偷窃的老鼠也得注意着点捕鼠夹再贪图奶酪。”
“就为了一个贺执?”眼见事情失去转机,酒精成为恐惧与尴尬的遮羞布,陆文脸上泛起潮红,眼神嘲讽, “周沉,你抄袭,在国外私生活混乱的消息都是丑闻。爆出来一个就够你好看的,不夹着点尾巴,真以为自己呆的圈子是什么艺术至上的乌托邦啊!”
“什么样的人混什么样的圈子。在肮脏废水里睡久了,就指责干净的水潭不合群?除了骗骗你自己,还能骗谁?”周沉嗤笑, “我允许你进组,是因为你的演技符合角色的要求。与你背后站着谁毫无关联。浪费身体的,才是最愚笨的。”
陆文怪笑:“你的旧情人又好到哪里去?他的床上客多得很!贺……”
“他不是我的演员。”周沉面色不改,坦然地说, “是我养的‘药’。有用就吞下,无用就扔掉。更何况,这粒‘药’的演技,可比你强多了。”
陆文不明其意,在不断扫射而过的绚烂镭射灯里,周沉的眼瞳如洞窟石笋一般冷滞。
冰凉的,潮湿的,毒蛇鳞片一般的感觉。
陆文打了个寒颤。
周沉不是在敷衍他,而是在陈述事实。他谈论的不是风月事的低俗或高雅,而是更加冷漠而危险的事物。
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药”,人又怎么能吞下或者是扔掉。
陆文在用词里体会不到半点旖旎情绪,打心眼里感到诡异,张着嘴看周沉离开,坐下时才发现后背满是冷汗。
萧正阳面上一直维持着友善又公式化的微笑,他右手垂在一边,手掌中藏着一支注射器,已经推出空气,去掉帽盖。
周沉在酒店外停下,依靠在石英浮雕上,不平整的凸起像钝针一样刺着皮肤。
“手段低俗。”周沉评价。
萧正阳将注射器塞回口袋,针头被污染,不会再使用了:“但很有效。”
“结论呢?”
“难说。”萧正阳说, “不过在病理上,你的想法我认为值得一试。贺小少爷也挺有意思,真的陪你玩。”
“他没得选择。”
“是吗。”萧正阳敷衍回答,不以为意。
第二天,陆文在剧组里消失了。周沉清晨在拍摄地的摄像机上和一位替身演员签了合同,当天盒饭里的精致彩色成了进组欢迎仪式。
所有事情都进行的理所应当,周沉依然是往日的做派,纵使满心疑惑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陆文去招惹周沉。
下一场戏开拍,陆文就像匆匆而过的行人,没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替身演员一纸合同踏入新圈子,被簇拥着逼问了不少八卦。
周沉将合同折起来塞进剧本末尾,喇叭举起,剧组进程重新步入正轨。
齐宏在这场戏里没有露面,但唐乐贤还是来了。
破旧帘子后映出的身影不算壮硕,略显老态。唐乐贤轻松地敲着拐杖把手,只有一个影子,居于高位的稳重尽显无余。
阴暗的厂房里照明系统早已失效。自然光跌跌撞撞地跨过废墟,洒下斑驳光点,停留在裤脚边。
昂贵的西裤熨烫平整,踩在碎裂瓦片上,格格不入。
贺执看向萧正阳,轻缓而愉悦地说: “你好,沈晗昱。”
周沉手指在剧本上轻敲,摊开的一页是空白的纸张。他微微停顿注视摄像机画面,随后写下剧本开头的第一句话。
——你好,柏云阳。
“没有毒,骗你的。”
沈晗昱咬牙,挣脱束缚想要拦住柏云阳。耳语者行踪莫测,善于躲藏,错过这次想要再抓住他就困难了、
柏云阳单手撑住窗棂,轻盈如飞鸟,光线从他身后散射而入,神秘危险之中带着些许脆弱感。
“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沈晗昱。”
唐乐贤的手掌在贺执肩膀上停留,暖热隔着衣服散开:“长进了。”
这场戏,贺执演得很好。
柏云阳可以是一个很脸谱化的反派配角。俊秀、阴翳的反派角色本就是剧本的常客。与主角亦敌亦友的配角很受大众欢迎。
柏云阳也可以是一个难以出演的人物。周沉不会写神秘,行迹诡异,无法控制的角色。
柏云阳有一套完整的行为逻辑。将《追凶》当做小说随意翻看的人会感到愉悦,想要细究的人也能满足。然而在电影中不会给配角人物留过多的镜头来描绘形象,演员需要在短短几个片段里填充细节才能将人演活了。
“谢谢唐老师。”贺执低声对唐乐贤说。
虽然是临时对戏,但唐乐贤的台词早已定下,贺执被萧正阳带着感觉,许多台词都与剧本不同,唐乐贤却能精确地配合做出相应的动作与体态。这就是老戏骨的资本。能得到唐乐贤的肯定,贺执很感激。
唐乐贤挥挥手示意无妨: “你那几句话更简练,目的性强,齐宏的形象落在实地了。把我彰显的这么高深莫测,逻辑缜密,我还得谢谢你?”
“哪有,您说笑了。”
贺执落后唐乐贤一步退场,找到方畅后缩进角落里。
“什么时候进修演技去了,小周导开个小灶就这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