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贪吃的贵族，今天要吃，明天也要吃！月圆之日持续整整两天，我切肉的动作一刻都不能停下！你们，去帮我找找西恩！快点把他找来给我打下手！”
左侧架子后面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藏在那里。
陆黎三人率先离开。
宋昌荣的尸体在架子上冰冷地摇晃，他死前脸上还带着极端的、即将完成愿望的笑容和剧痛带来的狰狞，表情扭曲的陌生。
封善撑着架子，边呕吐边把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从血淋淋的尸体里掏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
“浑蛋！弄脏了我的后厨地板！想和他一个下场吗？”
封善在主厨扬起的菜刀下狼狈逃窜，去追三人没走多远的脚步。
穿过一排排的海妖尸体。
越往后，尸体越不同。
后排的尸体佩戴着白色的手环，无一例外的开膛破肚，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极致的愉悦和痛苦。
骆嘉白感叹，“这么多死去的玩家！bug副本就是凶残。”
米瑞拉说，“他们身上都残留着副本内的食物或液体，死灵游戏第一条要谨记的准则就是，不能吃喝这里的任何东西。”
骆嘉白觉得后怕，他紧跟着陆黎，“那碗汤确实有问题，尤其是里面有一片古怪的树叶，人一直盯着看就容易陷进去，我怀疑和主厨说的树妖有关系！还好你及时提醒了我。”
陆黎说，“如果我不在呢？”
骆嘉白愣了下，“什么？”
“如果我不在，你也会喝那碗汤吗？”陆黎看着他，“能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吗？”
骆嘉白欲言又止，身后传来封善急促的脚步声，他攥紧了手，小声和陆黎说，“我不够聪明，体能也不够好，比不上你们任何一个人。”
陆黎明白了，“你完全不用和我比。”
“不要和任何人比较。你不知道别人的过去，也不知道别人经过多大的痛苦才得到现在的能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做你自己就好，反正我又不会丢下你，没有什么好怕的。”陆黎拍了下他的肩膀，又看向米瑞拉，“你说呢？”
米瑞拉解开布带，看着骆嘉白，发现他的身上果然被一层浓重的金色和血色欲望阴影笼罩着。
而正在走来的封善身上，这种欲望更浓重。
米瑞拉朝骆嘉白招手，“低下头。”
她用手掌贴着骆嘉白的眉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抹走了那层阴影。
米瑞拉的唇色苍白了些，她深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对骆嘉白说，“神会保佑你。但你自己也要意志坚定。”
“当”的一声。
一直走不到尽头的架子突然倒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们赶去时，发现架子后面突然出现了一扇门，西恩正抱着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扇门。
地上有一个敞口的包。
包里斜斜地伸出一张卡片。
陆黎将卡片捡起，正面画着一棵高大的树。
反面写着：
【从贵族区的后厨到海边，中间有一大片树林。树林中间有一棵巨大的树。】
【贵族们说，凡是在树下问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养父也经常去问树。】
【他是三等贵族，平时与一等、二等贵族攀谈时总会受到冷眼和嘲讽，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整天疑神疑鬼。】
【他臆想我与富人区的人恋爱，于是跟踪我，翻我的包，找到了我画的海妖。】
【与他一同翻我包的三等贵族们尖叫着远离我，像是把我当成某种瘟疫，大喊着告诉所有人，我犯了罪，我喜欢男人。】
【在这里，男人必须喜欢女人。养父夺走了我身上的红珊瑚，正义地叫人来把我拖走，送进穷人村的监牢。如果不能扭转这种错误的性取向，我将永远不能离开监牢。】
【还好，他没有发现这是海妖。
还好，海妖和人类长得如此相同。
还好，他们只发现了我数不清的罪中，一个我永远都不后悔的罪。】
【我也已经与海妖告过别，在这里度过余生，也挺好。】
【直到那段时间，我透过监牢里唯一的天窗看着月亮，天窗外出现一个小男孩，他总是趴在天窗外看我，说我很漂亮，恳求他的母亲放我出来。】
【他的母亲很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小男孩点头说喜欢。】
【最近穷人村的潮汐越来越罕见，以前每次潮汐都会带来大量的鱼虾，所以依靠出海捕鱼的穷人渔民都放弃危险的出海，转而等待每次潮汐时月亮赐下的食物。
但是自从将我关在监牢后，潮汐逐渐消失了，于是穷人村的村民们说，我的罪是瘟疫，会传染给人，还惹怒了月亮，降下惩罚，所以要烧死我。】
【他们在海边架起木柴，点燃火把，我被绑在火里，隐约看见养父躲在角落里等着我被处死。】
【但是最后我却没有死成，因为潮汐又来了，水浇灭了火。】
【我没想到，他也来了。】
“男人必须喜欢女人。”
“猎人的孩子喜欢男人，是罪。”
“说明他也是个男孩？”骆嘉白皱眉，“就因为这件事而杀人，太死板了。”
“卡片最后说的‘他’，是谁？”
“是海妖。”陆黎将卡片收起，走向西恩离开的门。
“西恩就是猎人的孩子，被烧死的那天，海妖来救他了。”
他现在需要确定两件事情。
西恩为什么没有皮肤。
西恩刚才抱着的人，又是谁？
从门里走出来。
他们又回到了大厅。
唱片机缓缓转动，耳边充斥着悠扬的音乐。
舞会已经开始。
舞池里，无数对由一男一女组成的舞伴在摇晃着身体，贵族小姐们旋转着华丽的裙摆，裙摆最外层的纱飘扬，透着光彩。
而他们面前站着的。
是一位刚从侍者手上接过裙纱的贵族小姐。
她高兴地展开完整的裙纱，系在自己的裙摆最外侧，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平庸的五官逐渐变得美丽。
赫然是几分钟前躺在主厨砧板上那条海妖的模样。
贵族小姐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她戴上精致的面具，仍旧露出立体的五官：
“排了这么久的队终于排到我了！这是今天新剥下来的皮吗？终于赶在舞会之前穿上了，这只海妖的五官很合我心意。月圆之日，借用一下海妖的脸，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身后的舞池突然传来骚动。
“听说了吗？国王的一个宝物被偷了！那个小偷刚刚溜进了我们的大厅！”
“谁是小偷！他偷了什么？”
“国王发怒了！快点找到小偷！”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贵族们人心惶惶，他们摘下舞会中每个人的面具，寻找偷走国王宝物的小偷。
“是你吗？”
“还是你！”
骆嘉白被贵族们扣着脖子摘下面具检查，又戴回面具，再转眼的时候，发现身边的陆黎不见了。
陆黎看着从大厅玻璃顶投下的月光愈变愈亮，亮到充斥了整个空间。
当月光消退时，他站在大厅的台阶边。
西恩正怀抱着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周围呼喊着抓小偷的贵族们无数次路过，却对他们视若无睹。
陆黎终于看清西恩抱着的是谁。
如海藻般柔顺的深蓝色长发垂下，露出一张在卡片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西恩抱着海妖。
没有心脏的海妖。
“不，别再流血了，坚持住……”西恩捂住海妖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的大洞，将脸与海妖贴在一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没有心脏还能再活三天，我会带你回到大海，然后把我的心脏给你。”
海妖胸口的血洞里，有一张卡片。
陆黎蹲下来，礼貌地问他，“请问，这张卡片我能拿吗？”
西恩仿佛听不到他的话，没有回应。
头顶却出现两行血红色的字。
【可获取】
【该NPC距离死亡时间：6天】
陆黎轻声说，“谢谢。”
然后动作轻柔地抽走了那张沾血的卡片。
陆黎将血擦干净。
卡片的正面画着一把猎枪，和穷人村猎人们屋子门口悬挂的一模一样。
反面写着字：
【海妖把我救走了，我从溺水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发现海妖在吻我，还喂我吃了一个东西。他见我醒了，连忙解释说这只是和人类学来的人工呼吸，不是真正的吻，让我不要误会，他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他给我吃了一个海星，说海星可以让我拥有海妖百分之一的能力。但是这样，哪怕不握着他的手，也能在海底睁开眼睛，自由呼吸。】
【他说明白为什么我会拒绝他了，是因为旁人的眼光。】
【他恳求我和他一起去往海底，去见他的族人。在那里，没有偏见。同性结婚不是罪。】
【海妖指着即将圆满的月亮说，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在婚礼上与爱人交换心脏后，我们将永远不会分开。我问他心脏离开身体不是会死吗？他说海妖的心脏最多能离开身体三天，失去心脏超过三天，海妖才会真正的死去。】
【下意识问完，我自嘲地笑了下，在后厨不知道吃了多少他族人的尸体，早已没有资格再心安理得地欺骗和享受这份爱。】
【我又一次拒绝了海妖的求婚，并且警告他，以后都不允许再来找我。然后狼狈地逃离了海边。】
【我没想到在焚烧中看见的养父并不是幻觉，他真的从贵族区离开，偷偷藏在穷人中看我受刑，又跟踪我到了海边，看见了海妖将我救活。】
【养父彻底疯了，他把我拖回以前住的房子，大笑着说树妖说的都是真的，他能够成为贵族中的贵族，契机就在我身上。】
【我看见他的肩膀、手臂、头顶上都长出怪异恐怖的树枝。
他先是抱怨在贵族区就算拿了两人份的红珊瑚，一样得不到重视，他甚至都没能成为二等贵族。
他每天都去问树，树说他不应该赶我走，我身上有他成功的关键，所以他跟了过来，也看见了海妖。】
【养父身上的树枝在不断生长，他变得像个怪物，癫狂地命令我明天必须去和海妖结婚，要把海妖骗过来。抓住一只海妖，他会成为贵族中的英雄，所有的贵族都要对他顶礼膜拜。
最后他还怀疑我是不是海妖，我说不是，他不信。】
【树枝还在生长，养父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我捡来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父母，会不会因为是海妖？你身上有海妖的味道，就是海妖！】
【养父肩膀上的树枝长进了他的耳朵里，似乎树在窃窃私语，然后养父说：我知道了，检验是不是海妖的简单方法，就是剥下皮，看能否将他的脸转移到自己身上。】
【养父说自己在后厨学了剥皮，于是拿着刀一步步朝我走来，要剥下我的皮，他说，我不是海妖也没关系，今天与我见面的另一只，他也要。】
【我说，海妖看见陌生人会离开的，他不会被你抓到。】
【树枝从他的左耳穿过大脑，从右耳长出，养父又听到了树的窃窃私语，他大笑着说：你吃过那么多海妖的肉，身体已经和普通人不同，剥下你的脸，我还会拥有你的脸。那只海妖想和你结婚，他一定会来的。】
【我看见了门上的猎枪。】
【这一次，我想杀了他。】
陆黎垂眸，拿出镜子，看着镜中失去全身皮肤的少年。
他想，西恩的反抗又失败了。
镜子缓缓向上转。
西恩果然没有脸。
那一晚，布劳德国王成功地剥下了西恩的皮，又用他的脸去骗海妖。
西恩坐着休息了几分钟，又艰难地抱着海妖站起来，“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的视线掠过陆黎，却突然停顿，视线停在陆黎的手上，“你有我的镜子。”
陆黎想把镜子递给他，“你现在还需要吗？”
“不！请不要照我！”西恩慌张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台阶上，他自卑地把脸低下，“我太丑了，以后再也不需要镜子。”
他又看向陆黎的手环，声音带着一丝释怀，“你身上还有那块石头，是那块每次在海边与月亮一同陪伴着我们的礁石。这样也算是留下一些痕迹了。”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逆着人群往回走，他的方向是穷人村的海边。
大厅中的月光明亮又悲悯。
陆黎惊诧地发现这个空间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西恩。
第二个西恩身上背着一把猎枪，脚步坚毅地与抱着海妖的西恩擦肩而过，他的方向相反。
头顶上有两行字：
【可跟随】
【该NPC距离死亡时间：7天】
陆黎站在两个西恩相遇的交界处，从第二个西恩的猎枪上拿到了一张卡片。
卡片正面画着参天巨树，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海中。
树根深处镶嵌着一个肥胖男人，男人手上如同朝圣般高举着海妖的心脏，海妖濒死的身体也陷在树根里。
海妖心脏和身体之间连接着一根粗壮的树枝。
似乎是靠着树枝来维持着生命。
海里，是无数朝着心脏游来的海妖族人。
卡片背面被泪水浸染，写着字：
【我竟然不会用枪，从没有一刻像这样恨我自己！】
【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枪的双重保险，养父对着枪口毫不畏惧，竟然哈哈大笑。】
【他说：你敢对我开枪吗？就算拿着枪，你也不会用啊，你连子弹都没有装上呢！西恩，你这个胆小鬼！从小你就沉默寡言，连只兔子都不会杀，只会画你那没用的、废物的画！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一直在想养你到底有什么用？现在才明白，原来你的报恩在这里呢！来帮我当上一等贵族的。】
【养父踹了我一脚，把枪踢飞出去，拽着我的头发，从颅顶开始剥皮，剧烈的疼痛让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养父在耳边的嘲笑：你杀得了谁？你永远也战胜不了我。】
【因为吃下的海星，我真的拥有了海妖的能力，竟然没有死！我昏睡了多久？久到这间屋子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没有皮肤却活着，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我用衣服裹着丑陋的身体，来到海边，海妖不见了。我顺着海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见很多人在海边鸣枪欢呼，他们说多亏了布劳德国王，用海妖王子的心脏当做诱饵，才能抓到这么多愚蠢的新鲜海妖！这几百年，他们生活得美好极了。】
【布劳德不是养父的名字吗？养父竟然成为了国王，还带领着贪婪的人类抓了几百年的海妖，到底有多少海妖被牵连？】
【我该怎么赎罪？】
【我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你的族人。】
【我回到猎人屋子，终于学会了该如何用那把该死的、笨重的猎枪，我要去救你。】
背了猎枪的西恩，方向是国王与树妖。
只要跟着他走，就能够进入下一个关卡。
陆黎跟着背了猎枪的西恩走了两步，想起一直处于消失状态的其他玩家，他回头。
发现自己在舞池的一边。
而另外三个玩家，在舞池的对面。
抱着海妖的西恩从三个玩家身后路过。
他掀翻了贵族们的餐桌，用餐盘砸碎反射着璀璨奢靡光芒的玻璃。
没有了玻璃的阻拦，月亮更热烈地照了进来。
西恩用火点燃了华丽厚重的桌布，火烧得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中贵族们惊慌逃窜。
“裙子！我的裙子被烧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排队得来的裙纱！”
“后厨也失火了，架子全都倒了，我们的海妖被偷走了一半！”
“小偷放走了海妖！还没被挖走心脏的海妖，碰到水都活了！他们全都跑了，我们怎么办？我们的永生怎么办？快去告诉国王！”
“他们还会再回来的！国王说了都不要惊慌，海妖王子的心脏还在他的手上。这些蠢笨的海妖还会再被我们捕捞上来，一次又一次！他们逃不了的！”
“小偷真是可笑，救得了海妖一次，他能救第二次吗？他有几条命！”
三个玩家着急的想穿过舞池，去到陆黎身边，却被贵族们拦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焚烧着火焰，只有一张嘴开开合合，警告着玩家们：
“进入舞池必须一男一女！”
骆嘉白连忙抓住米瑞拉的手，“我们两个！”
贵族们脸上的火焰更盛，“你们两个都是女人！同性不可以！要不然月亮会惩罚你！还会迁怒于我们！这是罪！是天大的罪！”
“妈的，老子是男的！真是眼瞎！”骆嘉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把封善抓过来塞给米瑞拉，“你先和他过去，我自己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