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荣说，“封家帮我们家还了几千万的贷，当然是我的恩人。金砖就是帮少爷拿的，就算换成积分我也一分都不要。”
封善满意的笑笑，把自己那块沉重的蓝宝石从下坠的西装裤口袋里掏出来，扔给宋昌荣，“帮我拿一会儿，这鬼东西重死了！”
宋昌荣抱着蓝宝石，手指压在裙子的褶皱上，觉得屈辱地攥紧。
他盯着餐盘上的海盐浓汤，突然发现汤中心的枯树叶在轻轻旋转。
周围喧嚣的声音也旋转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汤面映照出他的脸。
却又不是他的脸。
因为他明明没有张嘴，汤面里的那张脸却在说话。
宋昌荣靠得很近，他听见那个“自己”说：
“钱。”
“想要用不完的钱。”
“想要这些钱都是我的。”
他的身体魇住了一样，眼睛也无法转动，只能深深地与“自己”对视。
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自己”的声音从大脑中震耳欲聋地传来：
“我把金砖切成无数份，给了邪灵一份，剩下的藏在床底，又怕邪灵偷走，还花剩下的大部分积分兑换了一把锁，锁住金砖！”
金砖的藏身之处被如此清晰地点破，宋昌荣的身体在颤抖，喉咙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呼吸声。
脑海中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封善他又没把蓝宝石扔掉，为什么让我把金砖扔掉？如果不兑换成积分，而是在离开这里后兑换成钱，能有多少钱？”
“我的金砖，加上封善刚才亲手送给我的蓝宝石……两千万？五千万？一个亿？这可是死灵游戏里的东西……还要翻倍！还要再翻倍！封家不就是不停地拿人命往死灵游戏里砸，倒卖游戏里的一些道具，赚的盆满钵满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会有很多钱。”
“多到足够还完欠封家所有欠款的钱。”
宋昌荣抖着手扶住汤碗，这些天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念头全都被汤面中的“自己”说出来了，他想把视线移开，脸却控制不住地往汤里埋。
耳边传来轻轻的蛊惑：
“好渴啊。”
“快喝一口汤吧。”
宋昌荣睁着眼睛，看见汤中的那片树叶在不停旋转。
那个声音说：
“噢。原来你真正想要的不止是钱。”
“我看见你更强烈的欲望了。是不想屈居于人下，不甘心一辈子低人一等。”
宋昌荣的身体开始燥热，听着脑海中的这句话，他喘着粗气，仿佛看见汤面中的“自己”狠狠把封善踩在脚底下，终于不用再对这个毛头小子的言听计从。
“咕咚咕咚！”
他单手摸着自己的喉咙，终于明白为什么树叶在旋转。
因为他在喝汤。
被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冒出来的声音，蛊惑着喝了一大口汤。
封善突然在他身边和其他人争执起来。
“你们说桌上的所有肉都是海妖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这是从哪里拿到的镜子？”
“道具？”
“能不能跟我换？我花积分买！你们想要多少积分，先开口报个数。”
陆黎打断封善越来越过分的发言，“道具绑定了，交易不了。你们先把碗里的东西捞出来看一看，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海妖的肝、脾、肾，你们的碗里应该还有两个。”
封善的眼睛一亮，“那不是肯定有心脏？！”
“宋昌荣，把碗拿过来！”
封善刚拍了下身边人的肩膀。
“咣当”一声。
宋昌荣捧着的碗砸在桌上，汤水翻出来一半。
封善皱眉，“怎么回事？”
还好周围的贵族都在埋头苦吃。
“你怎么了？”发现宋昌荣的情绪不对，封善再三确认，“你刚才没喝汤吧？”
“副本里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这个简单的道理你记得吧？”
“当然。”宋昌荣后背全都是汗，他不敢去看封善的眼睛，只匆忙把汤碗里的东西捞出来，“当然记得。”
陆黎举着镜子照了下。
一颗肺。
宋昌荣朝封善挤出笑容，“看来这个副本的心脏，在你的碗里。”
封善不敢置信的捧着碗。
心肝脾肺肾。
一共五个器官。
现在已经找出来四个。
还剩下一个器官。
桌上的每个玩家都抬起头，停下手边的动作，盯着他。
也只盯着他。
那种成为团队焦点的满足感仿佛又回来了，封善激动的在心底说出那个答案：
还剩下心脏！
海妖的心脏是不是在他的碗里？
骆嘉白催他，“磨磨唧唧的，你做事能不能快一点？”
封善用勺子搅动着浓汤，汤面的树叶跟着旋转，他的眼睛发直。
“如果海妖的心脏就在我的碗里，你们谁都不许抢！”
他喉咙发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状态看起来也有些偏执：
“让我捏碎这颗心脏。”
“让我第一个通关！”
封善突然指着米瑞拉，“我的直播间热度一直在降！先是你，你有邪神，这么有噱头，你站着不动仅仅让邪神出来露个脸就能收获那么多热度！我呢！？我上个副本也是辛辛苦苦的带团队，我任劳任怨当队长，扶持队员，制造了多少的看点，热度竟然才和你的差不多！刚进入这个副本，起始热度又比你低！”
他又冲着陆黎，“然后是你！你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为什么？凭什么！这个副本的题目难，线索更是找不到，甚至连副本提示都少得可怜，你每次都能破解！我明白了，你知道剧本！【游戏夜晚】和邪灵做交易，你把灵魂出卖给了邪灵！”
“不是邪灵，你的也是邪神！我他妈的就偏偏这么倒霉，游戏里面一共才几个邪神，让我碰上两个哈哈！”封善大笑起来，“难怪这么难的副本你都知道答案，一定是邪神帮了你！被邪神骗走灵魂，你也会死！你迟早会死！”
陆黎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被细瘦链条勒住脖子狂吠的野兽。
距离野兽扑咬到人身上。
只差绷断这根锁链。
陆黎说，“谢谢你的祝福。”
“我真恨你这幅样子！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死？！”封善眼睛发红，突然站起来想掐住陆黎的脖子。
骆嘉白站起来拦住他，“哎哎哎！你发什么疯？有病赶紧治！别在这里动手动脚的！”
封善的仇恨对象又转移为骆嘉白。
“最后就是你！昨天晚上我的直播间热度掉到第四了！我问过宋昌荣，不是他，他那点本事也根本不可能超过我，就是你！你在晚上做了什么？让我的热度成了倒数！”
骆嘉白很无语，因为和陆黎猜拳狂输而带来的热度他根本不想提。
“我做什么关你屁事！在死灵游戏里面，杀人放火都是合理的，你管这么宽啊？”
他一把推开封善。
封善踉跄了两下，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勺子去挑汤里的东西，他期待地看着汤里的东西，嘴里念叨着：
“谁都不要和我争！谁都不能和我抢！我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得到这个第一！”
陆黎很诧异，“我从来都没想过和任何人争。”
他垂眸看着捡到的卡片，“我只想知道真相。”
粘着白色汤汁的肉块掉进盘子中。
“闭嘴！”此时的封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紧紧地攥住肉块。
甚至都没有看清镜子中这块肉到底是什么形状，就迫不及待的捏碎了。
“我赢了。”
他是第一了！
他会成为第二个成功通关bug副本的人！
到时候论坛里一定处处都是讨论他名字的热帖，师父也会对他刮目相看！
肉块稀烂，混合着汤汁。
从封善的指缝里往下流淌，滴进餐盘。
无事发生。
陆黎对着封善的手举起镜子。
镜面中他满手鲜血，握着烂肉，嘴角猖狂的笑容刚扬起就僵住。
封善茫然的把肉扔进餐盘，“不对吗？还是副本没来及结算？”
他着急地喊着，“快点结算啊！”
不远处的贵族先生也在享用着自己的正餐。
每位贵族面前都上了一份正餐。
餐盘里是三片薄薄的、晶莹透明的肉。
听到封善的叫喊声，贵族先生不急不忙的用餐巾擦嘴，问了句，“您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陆黎看向这个一直有回应的npc。
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贵族先生的头顶多出来一行红色的字，那行字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转动：
【可沟通，可调解】
封善因为打击过大，绝望地抱头坐回椅子里。
“你还挺会搞气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结局了呢！”骆嘉白正和米瑞拉两人凑过去，把碎肉拼起来。
碎肉终于有了个完整样子。
骆嘉白拿着陆黎亲手递过来的镜子，对着碎肉照了照，“啧”了声，“还是一颗肾啊。”
“镜子不是绑定吗？怎么到你手上了！”封善又来劲儿了，他去抢骆嘉白手上的镜子，“你能拿，我不能拿？是不是镜子上做了什么手脚，才让我的通关失败？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骆嘉白立刻把镜子收好，一只手指着他，警告，“别搞小动作！这是我陆哥给的，只授权给我一个人！”
米瑞拉靠在餐桌上，把布带往上挪了点，看清这块肉，补充道，“是右肾。”
她自己那碗汤里的是左肾。
“看来是一对肾被分开，放在了两碗汤里。”
“心脏不在我们的汤里。”
心脏到底在哪里？
骆嘉白把镜子塞回给陆黎，“收好。”
然后他转身投入和封善的对骂中，“这都能赖陆黎？你碗里的是肾跟镜子有个毛线关系！自己没能力还怪别人强，一天到晚猜忌这个猜忌那个，你是真小人！”
封善气得半死，“你、你你！我说他两句你就急，你是他养的狗吗？给他当狗你很开心是吧？”
陆黎拽住骆嘉白的手，“不要吵，不值得。”
“放心，吵架这方面我还不会输。”骆嘉白摆摆手，他现在很上头，松开裙子拉链，“这衣服太紧，勒得我气都喘不上来，现在好多了。”
“对啊，我很开心！陆黎损人都是暗戳戳的，要聪明的人才能听得懂，你这么笨我就来直白的和你说呗！”骆嘉白转过去，很骄傲地对着封善昂头，“汪汪汪！我就开心！怎么样？气死你！不让你养的狗出来说两句吗？我骂你他都没动静！”
封善一把抓起走神的宋昌荣，“宋昌荣！说话！”
两人站在餐桌边吵得不可开交，陆黎又看了眼正在进餐的贵族先生。
玩家与玩家之间争吵。
没有触发npc的【可调解】。
那什么情况下，贵族先生才会站出来调解？
陆黎的直播间出现了两种声音：
【有鬼友和我有一样的观点吗？除了主播和米瑞拉，现在所有玩家好像都很不正常。米瑞拉那边有邪神认证，她的灵魂罕见的洁净，永远不会邪恶污染，主播这边状况未知。剩下的三个普通人，骆嘉白的症状稍微轻一点，另外两个发癫的比较彻底。】
【我是看过这个副本的公测期观众。主播一路走到这里终于让我想起来一点：副本中最后一关的地图是需要探索的。】（该弹幕涉及剧透，已屏蔽）
【打赏冥币*10000，天杀的封善，小喷子一个。这一次，我站在主播的床边，跟着骆嘉白一起骂。】
【打赏冥币*5000，刚来，怎么有玩家在直播间吵架？我靠主播这张脸！！不管，先力挺主播。骆嘉白正义，主播帅，封善坏。】
陆黎边上的贵族吃三片肉吃了很长时间。
像是一点一滴都不肯浪费，要慢慢品尝。
吃完之后，还在毫无形象的舔盘子，和他们吃其他东西时优雅的样子截然不同。
吸溜的口水声太过于粗俗。
于是贵族先生招手，“西恩，放点音乐，把唱片机搬出来。”
“还有你的口琴，你不是会吹口琴吗？站在边上给我们吹一曲！让音乐的声音大一点！准备迎接我们的舞会！”
西恩抱着沉重的唱片机走到餐桌另一头，放入唱片，压下唱针。
宽阔的大厅里突然播放出一个中年男人狂躁的声音：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离开穷人村，进入富人区，来到贵族区，哪一层没有想着你，带着你？我是在一个冬天捡到你的，如果那天我没有出门打猎，你早就死了！你这个小白眼儿狼还不知道感谢我吗？别说是帮我在后厨洗洗盘子切切肉，就算你把这条命赔给我，也是应该的！”
“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
“你去哪里，也要带着我！你得到了什么，都要分给我！”
“你今天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在富人区谈恋爱了？你要回富人区！？不许回去！以后你每一次出门，我都要跟着你！你的包里有什么？拿过来！把你的包拿给我！”
“把包给我！！这是什么？你画的什么！你竟然……！”
贵族先生皱眉，“怎么回事？”
“抱歉，拿错唱片了。”西恩把唱针挪开，低着头道歉，唱片中男人的咆哮戛然而止，换成一首悠扬的音乐。
在巨大的音乐声中，西恩快步离开。
陆黎举起镜子，但因为西恩一直低着头，所以镜子中他的脸被一片阴影笼罩。
而暴露在月光中的身体，每一寸都是肉，没有皮肤。
陆黎猜测：
西恩的脸，还在吗？
西恩从大厅侧边的小门离开，陆黎收起镜子，发现地上出现一张遗失的卡片。
反面写着字：
【养父每次都去偷红肉皮回来逼着我吃下去，我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却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我也决定把海妖放在心里，永远不去见他，让他恨我吧。我自己，也已经做下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手伤逐渐好了，原来养父是想让我帮他洗碗、切肉，在后厨做两份工作，他自己要去和二等贵族、一等贵族套近乎。他不止一次地埋怨过我当初带回去的红珊瑚太小，要是足够的大，他就能当一等贵族。】
【是穷人的时候，他想当富人，后来想当贵族，现在又要成为一等贵族。欲望永无止境，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那天我走出后厨的小门，顺着树林一直往前走，竟然走到了海边。我在海边坐下，他又出现了！他竟然找到我了！】
【他想握住我的手，却突然停下，欣喜地说从我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他太天真，以为是爱感动了月亮，让我也拥有海妖的力量，不用举行婚礼就能自由地进入海中。其实是因为我吃了他族人的皮。】
【于是我伸出的，想要回握他的手，也停下了。】
【海妖说：我们的婚礼可以延期，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等待的时间，这一次，我会耐心的。等到下一次月圆，我们结婚，好吗？】
【从错过与他的见面，到错过与他的婚礼。不管我怎么努力地抵抗，我们似乎总是差一点。】
【我想像以前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次却只能将他狠狠推开，我说：我不爱你了，我不想和你结婚，我后悔了。】
【我转身离开海边，他茫然地靠在岸边的礁石上问，是红珊瑚不够漂亮吗？是珍珠不够大吗？】
【我说不是，是我变心了。人类就是如此的虚伪、善变。】
【我边走边哭，听到身后的水声，又走出很远一段路才敢回头，他已经离开了。】
【还好，养父没有发现他。
一只海妖，贵族就吃了二十年，我不想他成为贵族的下一个二十年。
亲爱的，快点走吧。
离我越远越好。
离人类越远越好。】
【我这双手已经沾满罪恶。
我走不了了。
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把那颗珍珠给养父就好了。
这一切的错误，都是因我而起。】
口琴声从西恩离开的那扇门里传来。
完美地融入唱片声中，舒缓又悲伤。
陆黎听完了这首曲子。
发现开头与他曾经在穷人村听猎人吹奏的一模一样。
这是同一首曲子。
猎人吹奏时在回忆，所以断断续续。
身旁的贵族们舔完了盘子，变得躁动不安，他们的眼睛贪婪地放在其他人的盘子上，去偷、去抢。
“这是我的，不许拿！”
“你吃得这么慢，不想吃就给我！”
陆黎旁观着这场像野兽一样的抢夺。
npc与npc之间争吵。
贵族先生也没有出来调解。
叫喊声得到越来越多贵族的共鸣，他们用叉子刮在餐桌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太少了。”
“又吃完了！太少了，根本不够吃！再切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