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一张放在人群中也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普通到极致的脸。
似是察觉到如芒在背的目光,一直垂着头的人脸庞微侧,整张脸清楚地倒映在大皇子的眼帘之中。
大皇子瞳孔骤缩。
此人……是谁?
这根本不是他派出去的人!
无人知道大皇子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大殿内,两名侍卫把刺客强压在地面上,杂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再次覆盖面容。
魏游哪管侍卫阻拦,上前就是一脚。
刺客被踹翻在地,拼命地咳嗽,口中鲜血溅染在水泥地上,侍卫赶紧拉住发怒的魏游,怕出人命,只是拦得住魏游的身,却拦不住魏游的嘴:“本王定要诛你九族!”
显然是被气急了。
然而,一旁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快被魏游这张嘴气死了,审案时面对死气沉沉不愿意开口的犯人最忌讳的就是威胁,越是看不见希望越是撬不开嘴,突破心理防线才是提审关键,结果魏游倒好,直接判个诛九族把后路断了。
他们还审个屁。
本就对魏游主持断案工作不满的人心中愈发糟心。大理少卿向魏游发问:“王爷可从此人身上得知些线索?”
魏游果然停下闹腾,吃瘪道:“嘴被水泥封过,一点缝隙都没有。”
那就是没有套出有价值的东西,刑部右侍郎和大理少卿交换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上前请奏:“请陛下容我等细细审问此人身份。”
没等皇帝回答,五皇子也冲上去对着他的脑袋狠狠一脚,原本就虚弱至极的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鲜血流了一地。
“就是你谋害我朝瑞安王妃?”
说着,抬起一只脚朝他脖颈动脉处踹去,那凶狠的架势竟是想把人活活踹死。
不少人被五皇子泄愤的举动惊到,又纷纷皱眉,但无人上去阻拦,眼睁睁看着五皇子的脚落在刺客身上。
那刺客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危险,用尽力气偏转脑袋,险险躲开五皇子的袭击,五皇子一脚落空,怒火四起,但侍卫动作更快,上前拦住了五皇子,再看那刺客,早已昏死过去。
皇帝眉头拧紧,训斥:“一个个的成何体统!”
又对那大理少卿说:“速带下去给他治,朕限你们三日之内查明真相。”
“臣遵旨。”
被侍卫拦住的两人相互对视,又很快移开视线。
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人做,审案的事情交给刑部和大理寺。
人群散去,魏游留下随皇帝带去见珍妃,被早已候着多时的珍妃一把按在座椅上,命令几个太医轮流替他诊断,折腾了半宿,确认魏游的隐疾是真的好全后才放他离开。
王府里,魏游还未吃上一口热饭,大皇子不请自来。
“父皇最喜爱六弟言六弟最像他,我原不信,如今看来是我道行浅,一直未参透罢了。”
大皇子站在油灯前,居高临下般俯看魏游,明亮的火光拉长他的身影,巧将魏游彻底笼罩在阴影之下。
怀疑原身藏拙的人很多,只有魏游最清楚根本原因是变了“芯子”,所以对大皇子的挑衅他无动于衷,别说起身,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大堂内只剩下筷子碰碗壁的清脆声,见大皇子不动不言,魏游抽空尽地主之谊,手转茶壶替大皇子续上一杯。
魏游愈是云淡风轻,愈是叫大皇子恨得牙痒痒。他按捺住怒火,没有忘记此行目的。
“六弟以为三弟又安什么好心,比之豺狼有过无不及,最是心思深沉又心性多疑,与他共谋不若与虎谋皮,又能得落得个什么下场。”
“大哥此言差矣,与谁谋不是刀尖上行走。”
“自有人前正人君子背后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亦有表里如一,信守诺言的真君子,六弟定是受了人蒙骗。”
“那不若大哥说说,弟弟该如何是好?”
搁下筷子,魏游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拿在手中把玩。
大皇子见魏游松动,觉得有戏。
饭菜收拾干净,丫鬟侍从退下,大堂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大皇子缓缓道:“自古《周礼》便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纵然有天妒之资又如何,长有无序便是崩了礼乐,坏了规矩。”
大荆皇后没有福分早逝,其子早夭,当朝未有嫡子,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大皇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做他的春秋大梦。
魏游只想大笑出声,他以为大皇子偷偷来挑拨离间,没想到更蠢,企图私下拉拢自己。
他们的关系有何修复的余地:“乡野村夫尚知父母健在不分家,大哥不知?”
意思是皇帝还没死呢,就想着继承皇位,就算继承皇位那也是皇帝突然暴毙未立太子的情况下,如今皇帝健朗他说这些话实属大逆不道。
外头守着人,大皇子自不会放任今日之事传出去:“既然说了,便敞开天窗说个痛快,六弟仍要执迷不悟?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不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
良木?贤主?
大皇子吗?
魏游终于抬头正眼瞧大皇子,眼底的讥讽终叫大皇子怒意直冲脑门:“本宫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一副视万物为蝼蚁的高上姿态。”
茶盏扫落在地,几滴水渍溅在衣摆。
大皇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仿佛随时准备爆发。
魏游静静注视着发癫的大皇子,像是在看一只丑态百出的猴子。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眼神!
大皇子胸前剧烈起伏,压抑多时的怒火喷涌而出:“我能够走到今天的境地,全是你们逼的!一样是皇子,一样是庶出,凭什么你们父子情深,而对我视若无睹?”
此刻,大皇子哪还记得克制理智,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深仇积恨。
“你知道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我曾多勤学刻苦,每日朝经暮史、悬梁刺股,只为一声肯定,但他呢?像是批阅无关紧要的奏折一样,看一眼便搁置一旁,甚至连一句‘做的不错,下回继续努力’都不愿意敷衍,你们可知我的感受?”
“不,你们不知,”大皇子似乎陷入了癫狂中,自顾自道,“不用争不用抢,我渴望的梦寐以求的,你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当你磕磕巴巴背完《三字经》时,他夸你‘我儿聪慧过人’,于我,仅冷漠地丢下一句‘你无需用成绩证明自己’!”
“你呢?不学无术是性格活泼,狂妄自大是皇子气质,强抢民女是皇家福气,父子情深,眼里的沙子都是含在嘴里的金子。”
大皇子可怜?
抛开一切前因谈后果,高墙之内的人谁不可怜?
魏游冷笑:“所以你收买我宫中伴读侍从,纵我成为不学无术之人?所以你联合国舅,企图在天高皇帝远的东岭置我于死地?所以你今日来找我,准备翻了这破天自己当主子?”
被当面戳穿,罪魁祸首却不见一丝愧疚。
“弱肉强食,这便是高墙之内的生存法则。既然六弟打算一条死路走到底,那么他日也别怪哥哥我下手狠了。”
大皇子慢条斯理地整理微乱的袖口,嘴角轻扬,又恢复了刚入门时从容尊贵的模样,不见一丝狼狈,甚至颇为遗憾道:“你成亲那日的药下得太轻了。”
魏游也笑:“多谢了大哥帮忙,让本王得了一门好亲事。”
两人不欢而散。
灯芯燃烧至尽头,火焰随风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微弱烛火下,新灯芯接替了旧灯芯的工作,继续完成照明的使命。
明亮的灯光将魏游颀长的身影拉长,同时也照亮屏风后面的人。
“在想什么?”
端坐在屏风后头的人替魏游倒上一杯清茶,魏游没有喝,接过后拿在手里把玩:“在想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没意义。”
魏游小抿一口,称赞:“没想到三哥还有这般手艺。”
在屏风后坐着,将魏游和大皇子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正是这位大皇子口中道貌岸然的大荆三皇子。
三皇子盛了他的赞美,笑了笑:“世上可没多少人敢喝我沏的茶。”
一语双关的话,魏游似是没听出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怕这个?”
话一出,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紧张和压抑的气氛陡然弥漫开来。两人一站一坐,视线相互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三皇子先开口:“所以你选择站在我这边?”
“三哥怎么不先问我如何得知的消息?”魏游眨眨眼。
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遗传至同一个人,而笑起来时的明媚更像那位已故的女子,三皇子为魏游的笑恍惚了一瞬,回想起曾在丞相家中只是惊鸿一瞥的画卷。
世间留有皇后的画像不多,丞相虽是寒门清流出生,但其夫人与皇后是闺中密友,私自藏了一幅画留作念想。
那是一位梳着垂鬟分髾髻的少女,容颜清丽秀美,眉目如画,眼眸明亮而温柔,画中少女穿梭在桃花丛中,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
在人间渡劫二十载,又回天上去了罢了。
都说魏游更像皇帝,但他始终觉得,魏游和那女子笑起来更相像一些。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却也有一两个。”
三皇子说的隐晦,以为魏游是从他们口中知晓的,可惜这回三皇子猜错了,是魏游问了还在海上养胎的某个外挂。
为了安抚江盛,也为了夫夫和睦,魏游向江盛坦白自己穿越的事情,也相互通气,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既然回不去了,就该考虑如何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保全自己。
魏游的沉默在三皇子看来是默认,他垂下眼,道:“听说是一位性情中人,也是一位期待孩子出生的母亲。”
魏游讶然,一瞬间明白过来,三皇子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提问。
“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三皇子的目光下,魏游缓慢地摇摇头。
他非原身,无法替已经死去的原身感同身受,倒是有一点三皇子不知道的内容可以展开说说:“没什么想问,不过就是寻常大户人家后院争宠,一家之主受胁于继母和外戚,宠妾灭妻保全自身,掉包嫡子充当庶子的窝囊事。”
三皇子闻言大笑三声,替自己倒了三杯酒,爽得直呼:“痛快。”
也不知道是喝酒开心,还是终于有了个弟弟让人开心。
“你且万事留心,既已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小心那饿狼反扑。”
临走前,三皇子叮嘱。
魏游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没有良心的人:“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今夜必定派人去监狱那头杀人。”
三皇子提醒:“只怕声东击西。”
“不急,”魏游显然也考虑到了这层,“盛哥儿住下的村我设了陷阱,等的就是他们今夜自投罗网。”
夜深无月。
魏游送三皇子出门,而后视线落在摇曳身姿的树梢暗影上,语气生寒:“慢慢来,杀不死罪魁祸首,这次先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下次定要叫他……”
夜风习习,吹散了余下的话音。
身心俱疲, 魏游沾了枕头后倒头就睡,醒来神清气爽。
但更多的人彻夜未眠,甚至不眠了两天两夜。
“前夜有人暗探建州府衙牢房被当场抓获, 衙门的人不轻松, 刑部的人也恨得牙牙痒啊, 一个个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 天亮了人还在牢房呢。”
小将军覃洐来王府看望魏游,与魏游同膳时悄悄递给他消息。
魏游当然知道前夜的事,事实上他还知道临海的小渔村也抓了一批人送进去。
不过,在覃洐面前,魏游装作头一回得知消息, 怒气冲天:“天子脚下公然劫狱, 这幕后之人简直胆大包天。”
“可不是,”覃洐大口咀嚼脆爽的拍黄瓜, 口齿不大清晰,“不过不是劫狱。”
覃洐左顾右盼,凑近魏游耳畔压低声音道:“是去杀人灭口。”
“目无王法!胆大妄为!”
气得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吓覃洐一跳。
“不行,本王去府衙一趟, 小覃将军请自便。”
说罢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还没跨出两步,覃洐眼疾手快拦住他:“哎不着急啊,王爷,那犯人被当场抓获, 没出事, 据说是派了个高手调包关押的刺客,等着人来呢, 看来建州衙门也不是一无是处。”
魏游状似被劝住了,覃洐又学着他家儿子出门前叮嘱过的事情,对魏游和江盛一阵嘘寒问暖。
心意领了。
恰好有人来禀,大理寺和刑部已经将事情原委、背后主谋审问清楚了,正要禀明皇帝,皇帝唤他过去。
大臣分列而立,与上朝时一般无二,魏游来的迟,受了注目礼。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会场,一眼就注意到某几位大臣乌青的眼袋。
罪过罪过。
不过值得意外的是,大皇子居然不在。
没等魏游细想,皇帝开口道:“小六来了,开始吧。”
一位头发半白,穿着红色朝服的官员上前一步,魏游认出他,是上回差点被自己“诛九族”之言吓破防的两人之一,大理少卿。
黑眼圈最浓的是他,刚魏游进门瞪他最凶的也是这个小老头。
大理少卿周恒强撑着精神,只想速战速决回家睡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如往常般禀明案件结果和经过:“陛下,臣……”
“且慢!”门外高声打断。
周恒:“……”
人未到声先至,响亮的声音格外耳熟,与前天晚上威胁魏游的一模一样,魏游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大皇子信步闲庭地走来。
与那日癫狂简直判若两人。
魏游与三皇子暗中对视,纷纷凝重。
皇帝面上的诧异十分明显,显然没料想到一贯提前候场的人缺席,甚至压根没注意到大皇子不在场。心中无端的尴尬和被打断的不悦来回交替,最终归为一句:“什么事?”
大皇子已经习惯了皇帝的无视,此前还会佯装黯然,自从与魏游坦白后,唯有的一点伪装也免了:“儿臣有线索提供。”
贼喊捉贼。
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游按兵不动,周恒先恼了。
大皇子这时候跳出来,不就是想推翻他们两部熬夜调查出来的结国吗?
“陛下,刺客的事已经查清,还请陛下过目。”
“不急,既然皇儿带来线索,就让他说一说,总归多一处线索多一份保障,朕不容许有任何谋害我儿,谋害我魏家亲眷子孙的人逍遥法外。”
周恒憋屈但没办法。
皇帝不见得心如所想,只不过那一刹那的对忽视大皇子的愧疚占据上风。
大皇子把握住了,道:“儿臣查获一艘战船,或许与此事有牵扯,请父皇明察。”
一语激起千尺浪。
战船,顾名思义,打仗用的船。建州有水军,自然有战船。但大皇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说水军拥有的战船。
皇帝可以不关心何人对江盛不利,但绝不容忍有人在他统治下谋逆!
皇帝怒道:“怎么回事?!”
“在陈家船工坊内,有人秘密建造战船,儿臣已派人将其团团围住,并关押制造战船之人。”
两个侍卫将犯人带上来,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与前日魏游带假刺客面圣时有异曲同工之感。
不知为何,魏游的眼皮一跳。
被带上来的犯人十分狼狈,不像假刺客看似触目惊心实则皆是皮外伤,此人不同,手脚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身上血腥味极其浓重,呼吸细弱若无,显然在被抓之后受尽非人般的折磨。
细森*晚*整*理看,被大皇子抓来的人穿着靛蓝色丝绸长袍,镶金腰带上悬挂翠绿的宝玉,身形明显富态。
甚至有几分眼熟。
瞧着像是……
陈富?!
“陈富,东岭八大家陈家之子,乃是船工坊的负责人。儿臣在建州城外陈富的一处宅院处搜出一本账目和图纸,请陛下过目。”
大皇子呈上账目和图纸,魏游看不清具体明细。皇帝快速翻阅账本和图纸,被其内容深深激怒:“放肆!一个小小的陈家也想觊觎朕的位置,当海上皇帝,好,好样的。”
图纸飘到陈富与魏游之间,魏游低头瞥见图纸内容后愣住了,脑袋嗡嗡作响。
这分明是,他画给陈富的设计图啊!
殿上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很近:“陈家一族之力难以成事,儿臣怀疑背后定有深海之鱼未露出水面。”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整个殿内的人都承受着当朝皇帝的盛怒。
匍匐在地的人眼皮微颤,血迹斑斑的脸上仅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他看向魏游,眼底是魏游读不懂的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背叛。
相似小说推荐
-
我真没想火葬场啊(Alohomora) [穿越重生] 《我真没想火葬场啊[快穿]》全集 作者:Alohomora【完结】晋江VIP2024-03-06完结总书评数:10281当...
-
问君何愧(月昼) [古代架空] 《问君何愧》全集 作者:月昼【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4-03-01完结收藏:12,111评论:2,770海星: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