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没有库房令牌不得擅自进入。”库房管门丫鬟香月阻拦了江盛一群人。
云哥儿好声好气:“主子是王府的王君,我们来取刘总管准备的回门礼。”
这张脸有点眼熟,江盛想了想,便想起来了,昨天他和魏游进入库房时见过她,照理来说不该忘了的:“昨日进库房你没要令牌。”
刘总管说王君得王爷喜爱,让他们不要得罪王君,可她觉得是刘总管看错了,否则怎的连回门都不陪?
慌张去了些,香月逐渐平静:“王爷是王府的主子,自然无需令牌,可王君不得坏了规矩。”
库房外日晒的很,他们站在炎日下汗流浃背,这丫鬟倒是留在阴影里寸步不让,乘着凉。
云哥儿看出来这人是在找茬了,不满道:“王爷是王府的主子,王爷正夫王君就不是你半个主子了?”
“王君自然是奴的主子,可是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香月为难地后退半步,“王君莫要难为奴了。”
她退了,背后的两个守卫拿长枪上前一步,一脸凶神恶煞。
云哥儿气急:“你这人怎的——”
“云哥儿,罢了,去叫来福来一趟。”上梁不正下梁歪,江盛看了她一眼,坏心眼地把这笔账记在魏游头上。
远在宣政殿的魏游忍住哈欠,大清早醒来困倦,昨夜睡得不踏实,某人水喝多了夜起了两次,魏游浅眠跟着醒了,如今站在大殿上实在是困。
魏游忍住站着睡的冲动扫过全场,昨天熟悉的面孔都在,还看到了几位议政的皇子,这些个大臣皇子面貌精神,除了他以外全在专心讨论。
或许是年纪大了,觉少。
“苏侍郎提议小覃将军,游儿可是有异议?”皇帝眼尖他抬了一下手,问到。
全殿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魏游不慌不忙抬手打完哈欠,兴致缺缺:“小覃将军不是被安排运送军饷吗?”
行兵打仗粮草尤为重要,是皇子掌握势力提升威望的一个重要的点,皇帝身体越来越差,其他皇子及其势力在这方面必定是要争一争的,大皇子那头估计也想捞这份油水。
听苏侍郎的话就能猜出一二:“人员未定,不是非小覃将军不可。”
魏游看了他一眼:“那行啊,正巧年纪相仿一个伴。”
苏侍郎对他的配合感到意外。
“游儿,考虑清楚。”不光皇帝诧异,当事人覃洐也觉得荒谬。
覃洐是覃松武覃将军嫡次子,上头哥哥早年战死,他在领兵打仗方面颇有心得,年纪不大封官从三品云麾将军。
但看不上魏游。
实际上能看得上魏游的也不多。
一年前覃洐因一小兵不顾前程把魏游爆揍一顿后,原身见到他心里发怵,谁知道这人下次看他不爽会不会不顾性命把他杀了,疯了才同行。
但魏游又不是他。
小覃将军驻守东岭的事情,他乐见其成,多好的一个将领啊,死了可惜。
在京大部分将军早已站位,覃家综合来看都让他满意,他们属于皇帝党中立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人仗义,妥妥的大荆好同事。
沦为皇子内乱牺牲品不如跟他混。
他满意,覃洐本人不乐意:“臣旧伤基本痊愈,臣恳请再次前往边线。”
他就算战死也不愿意为一个羞辱士兵的人卖命。
魏游淡淡道:“怎么,抛头颅洒热血是护国,运赈款驻东岭就不是安民了?我看你这将军也别当了,上回与本王说的好听,一视同仁,还不是两面派。”
“王爷偷换概念倒是一绝,东岭是天灾,北边是人祸,孰轻孰重王爷自己掂量。”覃洐绷着下颌线完全看不上魏游。
考虑到儿子安危的皇帝其实也觉得不妥:“归德将军等也在闲暇中。”
中立派的几位老臣纷纷出来支持覃洐。
有人同意当然也有人反对:“云麾将军虽抗击山贼暴民有功,在北境却无多少建树,此次伤及肺腑旧伤难愈,押运粮草、抗击大莱国进犯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护送粮草乃重中之重,小覃将军经验不足,还是交给其他几位老将军适宜。”
朝堂上争论不止,从东岭驻军人员到前往边境送粮草,一环扣一环,谁也不让谁。
眼见着话题偏离,丞相又拉了回来。尽管昨天魏游有意无意站在他那边,但他公私分明,知道轻重缓急:“东岭不过是赈灾,抗战大莱才是安国根本。”
“连丞相也不支持哥婿?”魏游阴阳了一把丞相,恶相做到底,“覃老将军健在,派他运粮草去边境也行啊,云麾将军这般抗拒,莫非是对我大荆皇室不满?”
丞相:“小覃将军不过是心忧北边战况。”
魏游讥讽:“本王又没问丞相大人。”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覃洐不辩,只是重复先前那句话:“北境告急,臣愿意领兵支援。”
原本皇帝同丞相统一战线,听魏游一说,看覃洐的眼神瞬间变了,联系上回把游儿打得鼻青脸肿的事,在皇帝心里坐实了藐视皇威的事。
“游儿真想要云麾将军一同?”
魏游:“是。”
皇帝:“那便——”
眼见皇帝即将下口谕,覃洐急了:“臣的兵正在边境奋战,臣岂能扔下他们不管!”
魏游:“……”
武将一根筋还真没污蔑他们,覃洐是个心疼士兵的好将领,就是脑子不大好。
他的兵?
当皇帝的最忌惮这些个领兵打仗的,怕他们谋反,覃洐这话有把军队私有化的嫌疑,直接触碰皇帝逆鳞。
皇帝懒得再跟他废话:“封云麾将军覃洐为东岭驻军指挥使,率兵五千,运送赈灾款八万,明日与瑞安王同行。”
“既然瑞安王想为世子找个伴,那云麾将军一家三口也一起吧。”
举家搬离,有了后顾之忧不是赶着让瑞安王拿捏吗?
覃洐慌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心情直落三千尺,偏覃洐木楞楞还想多说两句,幸好覃老将军眼疾手快,制止了他。
“臣,领旨。”
下朝后,覃家两位阔步从他身旁掠过只留下愤怒的背影,连表面的礼节都不屑做,估计心里编排着他的不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不愧是父子,嫉他这个恶如仇。
思索间,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
三皇子年岁二十三,比原身大三岁,气质却迥然不同,跟个运筹帷幄的老头子似的。
“哥。”魏游叫一个比他小五岁的人哥毫无压力,反正他现在才二十,年轻着。
肯叫哥,那还认他,三皇子紧皱的眉峰松了些:“清泽,你殿上有些冲动了。”
原身讨厌说教,魏游毫不在意应了一声,思及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主动道歉:“哥,一个月前我脑子犯浑口不择言说了糊涂话,你别放心上。”
“嗯,”三皇子应声,面容复杂,“传言你成亲后成熟了些,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见倒是信了。”
魏游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怎么说我也是弱冠的人了。”
三皇子没在这方面过多纠缠,又多送了几步:“东岭路途遥远,我们帮衬难免不及时,一切还是得靠你自己,既然要学好,那就少做混账事。政事方面,江盛非徒有其名,当个参谋绰绰有余,你也别因对方是哥儿就小瞧了他。”
虽对不起丞相家,但有江盛在,清泽在东岭也有个帮衬。
魏游点头称是。
三皇子又交代了几句。
魏游仔细听着不免感慨,长兄如父,这个便宜哥哥比皇帝还像老父亲,实在不明白三皇子为什么待六皇子如亲兄弟。
“哥,我会的,你在宫里万事小心。”
三皇子不再留人:“去吧。”
走了一段长路回头望,魏游发现三皇子还立在原处,他迟疑了一下朝对方做了个揖,等背过身,魏游若有所思。
三皇子对哥儿的态度与皇帝不同,是个难得开明的,人品方面暂时没发现不妥,长期合伙的事还得再考虑考虑。
毕竟——
不过一日,他接触的人不多,在皇帝、珍妃和满朝文武面前更是充傻装楞,完全没有要学好的模样,远在皇宫的三皇子又为何相信他决定改过的?
魏游又重复了一遍他当时的神态语气,万分确信那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府里有三皇子安插的人。
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他不喜欢被监视。
拐个街就到丞相府了,刘和德不知道该不该叫醒魏游,犹豫间抬头却对上一双犀利的寒眸。
“王、王爷?”他磕磕绊绊道。
等他眨眼后重新睁开,自家王爷眼底的寒冰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背后一身冷汗给了他活着的真实感。
魏游语气如常:“本王今日食言了,王君有何反应?”
应该是看错了吧。
刘和德缓了一口气,答:“王君道了声‘知道了’,带上两个陪嫁和回门礼独自前去。王君许是有些生气,王爷那瓶药,来福瞧见被王君狠狠砸到床上,又捡起揣进布囊,一并带走了。”
设想那画面和江盛表情,魏游眉目舒展:“是他会做的事,可有说什么其他的?”
刘和德难以复述,只说道:“一些说王爷食言的激动之词。”
那应该是骂人的话。
魏游莞尔,没有追问:“快到相府了,给本王简单说说丞相家的情况。”
刘和德不敢不从。
内城是天子亲王的居所,大臣办公之地,文武百官居宅在外城居民区,丞相也不例外。
相府亲眷少,府邸不算大。
按照辈分,一府最年长的是江盛的奶奶,江老太太,顺下是丞相和一妻三妾。丞相子嗣不丰,江盛兄弟姐妹一共有四人,除江盛亲哥江少卿外,其余一哥一姐一弟哥儿皆是妾室所生。
照理说丞相夫妻伉俪,府内没有那么多血雨腥风。
其实不然。
江老太太喜孙儿,不喜哥儿女子,觉得不顶用,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再加上早年她生前两胎为一女一哥儿,被仙逝的婆婆嫌弃,差点丢了正妻之位,后来生了丞相才日子才好起来。
江盛生下来不得她喜欢,更何况知晓他不想嫁人,意愿参加科考入仕娶妻。如此叛经离道,是在往她心口戳。
江老太太更不喜了。
一月前听说瑞安王求旨要江盛,她是高兴的,就算那瑞安王是个不安分的又如何,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是皇亲国戚,比江盛去当个七流官丢丞相府人好。
但是江盛不争气。
这份短暂的好心情直到今日回门被打得粉碎。
“老爷回来了。”下人禀告。
江老太太直起身子往前倾,急切道:“老爷一个人?”
门房如实说:“未见其他马车跟随。”
大堂内一干人神色各异,等丞相入府大门关上,江老太太的看向正中间站着的江盛,目如寒冰:“你不是说王爷会来吗?”
江盛还是那句话:“他昨天亲口说的。”
瑞安王什么德行众人皆知,盛哥儿怕是被人耍了。江盛母亲宋氏心里叹息,却还是无条件支持他:“再等等,许是路上耽搁了。”
老太太却不相信。
“去王府不过三日倒是学了些不干净的玩意儿,”老太太原本还带着些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手里的拐杖砸的噔噔响,“瞧瞧这叫什么事,哪家新人回门自己一个人来的?丢人现眼。”
江盛懒得理。
老太太见他木头桩子似的也不说话,转头迁怒宋氏:“你看看你生的好哥儿,尽给王府添堵,明个儿街坊邻里传瑞安王厌烦相府哥儿,连上门都不愿意来,里子都丢完了。”
讲究孝道的朝代,长辈说再难听也得咬牙受着。
江盛站着听了两个时辰的叨叨,自认够对得起老太太了。
原身遇到蛮不讲理的王爷够倒霉透顶,自家奶奶没有同仇敌忾安慰他,一进门就被重男轻女的老太太骂,还牵连生母,哪有这样的长辈。
“皇帝宣召,祖母难道想让王爷抗旨不遵?”江盛反问,“您问问爹敢不敢不去?”
老太太气急。
一旁二姨娘仗着生了儿子,得老太太喜爱,训斥起来多了分傲色:“盛哥儿这说的什么话,连礼数都忘了?老爷下朝回府,他做女婿的若是想回门难道不该一同?指不定是你在瑞安王府惹了他不快,不愿意上门。”
惹他不快?魏游说话不算数,他还生气呢。
江盛腹诽。
退一步蹬鼻子上脸,江盛不愿意与他们多费口舌,江老太太却以为戳中了痛处:“前几年死活不愿相姻缘,如今嫁入王府你又觉得委屈,还不是自己闹的。”
宋氏出来替儿子说公道话:“那不是盛哥儿的意愿。”
“姐姐敢说王爷也不是?怕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二姨娘道。
老太太要敬着,对二姨娘,宋氏不用客气:“若是二娘哥儿嫁与瑞安王,不知还能否说出这话来。”
二姨娘摆弄着手腕上新得的翡翠玉镯,嗤笑道:“妾身可没生哥儿。”
生个儿子尾巴翘上天。
其他妾室忍着心里的不快。
前段时日宋氏心力憔悴,后院掌权临时让江老太太管着,地位大不如前,以往得了宋氏帮衬的几位姨娘还能帮着应和两声,如今自身难保,也不愿掺这趟浑水。
江盛最讨厌这些胡搅蛮缠的人:“你们若是不待见我,王爷置办的回门礼我拿了送回去。”
礼收的快,说话反倒尖酸刻薄。
江老太太与二姨娘对视一眼,后者和事:“行了,既然瑞安王不来,盛哥儿给祖母敬茶吧。”
敬茶先敬父母,江盛头一回见先敬祖母的,一看就没安好心:“谁说他不来,保不准在路上。”
江盛坚持。
心里头却也有些难安,魏游怎么还不来,昨天约定好的,不会真放他鸽子吧?要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回去一尾巴抽扁他。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被二姨娘捕捉,她掩面讥笑:“我的傻哥儿哟,这话你也信?还不跪下敬茶,不管你是王君还是丞相的哥儿,今天回门这礼不能废。”
说罢又给边上几个下人递眼色。
这么点小动作江盛自然注意到了:“你们想强行让我行礼?”
“如果盛哥儿好好配合的话,自然不会的。”二姨娘一脸好商量,江老太太显然默认了。
江盛这回是真生气了:“好歹我是个王君,你们不怕瑞安王怪罪?”
二姨娘笑容不减:“敬茶是回门流程,何来怪罪一说,况且瑞安王不来,态度如何,盛哥儿还不明白吗?”
两个陪嫁见情况不对,护在江盛身侧,被护卫一把拽开,江盛暗自警惕,若是有人上来抓他,他就一拳送过去。
这时,一个穿着相府护卫服的人从门口急急忙忙冲进大堂,边跑边喊:“来……呼……了。”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江老太太只听清后面两个字,被打扰了好事,语气冲的很,“你家老爷早来了,这个点谁还会来。”
护卫粗喘了几口气,喜上眉梢:“老夫人,是瑞安王,是姑爷回来了!”
什么?!
宋氏松了一口气,二姨娘笑容凝滞,怎么会,她得到的消息是瑞安王不喜江少卿才娶江盛,该借回门羞辱江盛,让他抬不起头才对。
是不是看错了?
江老太太同样不信:“千真万确?”
护卫肯定:“是真的,上回王爷迎亲小的不敢认,但跑过几趟的刘总管,小的绝不会认错。”
江老太太的拐杖悬在半空中,蹙眉重复:“他不是……王爷衣着神色如何?”老太太上下打量江盛,也没见他天人之资,“莫不是来找茬的?”
他那德性谁人不知,要说能安安康康不搞事才没人相信,老太太深以为然,如今禀他上门,老太太心里比听闻瑞安王不回门还难安。
门护没听清老太太最后一句喃喃,手脚比划着把看到的全说了一遍:“姑爷穿着官服春风迎面,刘总管问小人话时,也是客客气气的,这次也不是空手来的,小的还瞧见他手里捧着个礼盒——”
正说着,门口有了动静,那原本在门外的人影不等回信,迈着大长腿直直进了大门。
外头光线强,看着刺眼,江老太太眯起眼,不待人靠进,光那官服和与皇帝极像的气质,即使惊讶到不敢认,她也无法否认对方身份。
人未靠近,一道冷哧传入大堂。
“怎么,丞相府的人见到本王都不用行礼?”
居民区,街道外不时有行人马车路过。
相府的大门外添了一辆气派的马车,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算算日子,不用多猜就知道是谁,几位胆子大的还特意放慢脚步伸长脖子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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