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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订(图南鲸)


风声呼啸,他透过可视窗,看到外边朦朦一片,可见度连五十米都没有。
岑真白深呼吸调整节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去看操作台,按了几个刚刚霍仰按过的,都被告知没有权限。
毫无办法。
岑真白忍不住,又去拍了几下舱门,“霍仰,回来!”
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只能待在这小小的机舱里,等霍仰自己回来。
可霍仰什么时候回来?出了去,还能回来吗?
会等到第二天沙尘暴过后,军队的人来找,却看到被沙子掩埋的尸体吗?
不,先不要想没发生的事情。
岑真白联系不上军方的人,半夜,他决定给江嘉能打终端。
江嘉能明显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道:“好,真白你先冷静下来,机甲除了操控室,还有一个后舱室,我觉得霍仰应该不至于那么傻在外边吃沙。”
岑真白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排除那小子疼傻了或者看见幻觉出点意外,江嘉能眉头没有松开,她道:“我会联系军方,别怕。”
江嘉能的话总是很有信服力,在这种孤立无援、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岑真白宛如吃了一颗强力定心丸,他轻声道:“好。”
终端挂断后,岑真白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开始收拾,先把两个人座椅上的沙子扫下去,又拂走操作台上的,怕机甲因此故障。
之后,他泄力一般地坐回椅子上,医生的职业意识让他禁不住回想,霍仰怎么会突然发病?
明明一直都好好的,到让他睡觉的时候都没事,环境没有变化,没有被攻击,没有信息素刺激,唯一突发事件———喻章来电。
就在这时,舱门外发出几下声响。
岑真白立刻看过去。
他等了十几秒,没有后续,可能只是几颗比较大的碎石打到了……
又是一声。
岑真白再坐不住了,他踩着沙过去,鞋底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贴着舱门喊:“霍仰!是你吗?”
舱门打开,强风和沙尘再次席卷而来,岑真白被吹得硬生生往后挪动几厘米,他只觉得眼前一晃,就被一座山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舱门再次合上,霍仰明显没有恢复状态,从地面跨上机甲后就消耗了所有力气,此刻压在岑真白身上,一动不动。
往后摔的时候,岑真白的后腰也不知道嗑到了什么,疼得他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用尽吃奶的力,抱着霍仰撑起身体。
霍仰靠着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人身上的沙子簌簌往地上掉。
岑真白喉咙痒,低声咳嗽了几下。
只开门那短短一点时间,他都觉得自己眼睛、鼻腔和喉咙全是沙子,更何况在外边那么久的霍仰,他连忙道:“不要说话,不要深呼吸,不要咳嗽。”
他要先给alpha检查一下,万一霍仰吸入太多,沙尘已经进到肺部的话,他们就不能再在这里待了,得想办法回到医院。
可霍仰仿佛没听见,仍然执拗地重复:“你、别担……心。”
岑真白抱着alpha肩膀的手一僵,懂了,经过刚刚的表现,链接断裂症发作的时候,有他在,霍仰明显更痛苦。
可霍仰宁愿疼痛加倍也要重新回到机甲内,是怕他会担心。
岑真白屈着腿,让alpha躺在他的大腿上,之后掰开alpha的嘴巴,掀开眼皮,抬高下巴去望。
好在肉眼看,没有大量沙尘堆积。
在外的那段时间,霍仰应该是真的进了后舱室。
他先把alpha遗留在表面的沙子———头发上衣服上脸上的都拍打干净,然后用工具箱里常备的生理盐水给alpha的眼睛和鼻腔进行大量冲洗。
霍仰看起来已经痛得不清醒了,眉头紧皱,各种躲,也正常,毕竟不好受。
可工具箱里的生理盐水是不可再生的,在好几次冲到地上后,岑真白不得不掐住alpha的脸,哄道:“霍仰,听话。”
霍仰被迫拧正视线,原本还像个小孩子乱动,可就在他看到岑真白后,就定住了,直直地盯着omega的脸看,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连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
他蓦地安静下来,躺在岑真白的大腿上,任人摆布。
水从鼻孔灌进来,窒息的死亡感逼迫大脑,岑真白这是讨厌他到要溺死他么?
眼睛干涩得发疼,但他乖乖的,没有动。
在alpha控制不住的第六次呛咳之后,终于,颗粒较大的沙子都清理出来了,剩下的大多数细微沙尘,最终也会因肺脏的自净功能慢慢排出。
之后……
岑真白的目光落到了alpha的手臂上,血没有止住,沙子灰尘混进去,嵌进皮肉里,脏兮兮的。
如果不尽快清理,铁定发炎,还有,这么大这么深的伤口,一定要缝针了,不然容易出现伤口内积血、积液、合并感染、伤口愈合不良等情况发生。
可是,没有麻药。
而不打麻药进行缝针的疼痛等级在七级,加上时间久,途中休克的可能性极大。
但现在才凌晨一点,距离下午三点,他们离开,起码还有十二个小时。
岑真白拍了拍alpha的脸,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只傻愣愣地睁着眼睛看他。
无奈之下,岑真白只好用双氧水冲了一下霍仰的伤口。
伤口周围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并泛起白沫。
霍仰闷哼一声,显然被这股尖锐的疼痛刺激到了,连带着眼神都清明了些。
霍仰唇色惨白,鬓角全是冷汗,他瞳孔动了动,omega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幻觉吧。
岑真白怎么可能愿意靠他那么近。
岑真白扶着霍仰的脸,低头和他对视,怕霍仰听不明白,他一字一顿道:“要缝针,霍仰,但没有麻药,会疼。”
霍仰一愣,不是幻觉。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上的痛转移了霍仰精神上的痛,alpha表情看着正常多了。
喉咙吸入过沙尘,霍仰的嗓子很哑,他说:“我不怕疼。”
刚说完,他咳嗽了几下,胸腔震动。
岑真白感觉自己大腿在麻。
霍仰道:“我的忍痛等级在十……你忘了?”
岑真白轻轻应了一声,找要用到的工具,一一摆放出来。
他说:“我开始了。”
霍仰:“好。”
他先用大量双氧水冲洗伤口,双氧水具有刺激性且会和细菌产生化学反应,是会加剧疼痛的消毒水。
开始的瞬间,alpha就死死绷紧身体,疼得不受控地发抖,可他硬是一声没吭。
岑真白顿了几秒,捧住alpha的脸,让他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双氧水完了之后到生理盐水,再用碘伏溶液处理伤口,使伤口局部清洁干净。
伤口很深,岑真白还得先采取凡士林纱布填塞压迫止血,以免出现伤口内出现血凝块,积血积液,合并感染等情况发生。
霍仰的脸紧紧贴着岑真白的肚子,冷汗已经浸透了岑真白的衣服。
岑真白也有些出汗了,照理来说不应该,毕竟他给无数人清创过,伤口更大更深的都有。
可能是因为姿势吧,平常在医院,医生和患者不会接触到,可此刻,alpha的颤抖、紧绷和喘息,他都能通通感受到。
但岑真白的手没有抖,他用可吸收线缝合,逐层缝合对拢伤口两侧组织。
许多次,岑真白都怀疑alpha痛晕过去了。
每一针,每穿过一次皮肉。
直到,他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霍仰,然后两人正正对上视线。
霍仰一直在看他。
见omega望过来,霍仰说:“不疼,你别怕。”
岑真白便抿了下唇,道:“我没有怕。”
胳膊上的伤口缝针大约间隔一厘米的距离,岑真白缝了九针。
机甲里的时间显示04:27,再过一个半小时都要天亮了。
终于,包扎完了。
岑真白找出止疼药塞进alpha的嘴里,霍仰干咽了下去。
两人都疲惫得不行,结束后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可能过去了半小时,靠着机甲壁的岑真白闭着眼,低声开口:“链接断裂症,现在还痛吗?”
所有痛感都集中在手臂上了,霍仰摇了摇头,头发在omega的大腿上蹭了蹭。
当时江嘉能随口提了几句,岑真白想不到竟然那么严重,到了被诊断为链接断裂症的地步。
岑真白又问:“为什么发病?”
“……”
霍仰疼得脑袋发晕,睡不着,又什么都思考不了。
omega这么一问,他的大脑自动地就播放起喻章和岑真白两人和谐亲密的通话。
没有资格,却又一次地嫉妒厌恨上了。
就是因为没有资格,所以只能嫉妒厌恨。
明明他就在身边,明明他先问的,明明他才是陪着参与的那个。
和他聊天的时候那么惜字如金,但喻章顺口一提,岑真白就主动分享了。
日常的生活,分享的事越小,就代表两人的关系更近。
过去的三年,每一天,可能都是这样的场景。
霍仰一想到,咬得牙都酸了。
没有听见回答,岑真白睁开眼,朝下望去。
alpha醒着,却不作答。
可能涉及隐私。
岑真白累到脑子糊涂了,他不应该过问这么私人的事情,他认真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霍仰惨淡地笑了下,“你纯心气我,是吧?”
岑真白闭上了嘴。
又安静了一会。
霍仰声音干涩:“因为听到了你和你的beta男朋友聊天,我不想听。”
“……”
“我一点都不想听,我讨厌死他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岑真白打断,“霍仰,我没有男朋友。”

因为太想听岑真白这么说,所以又自动屏蔽真话、自己填补上了?
霍仰奋力仰起头,去追omega的脸。
终端的灯已经关了,黑暗中,岑真白后脑勺抵着机甲壁,正闭目养神,没有低头看他。
这个姿势,就算脖子折了,霍仰也看不到岑真白的脸。
可他又不愿离开岑真白的腿。
岑真白很安静,感觉睡着了。
的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霍仰重新躺正,可并没有真的静下来,一分钟内,起码看了三次omega,连手上的疼都顾不上了。
他的异状自然惊动了岑真白,乍然从长时间的高度紧张状态松懈下来,岑真白异常疲倦,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问道:“疼?手不要放到地上,脏。”
他垫了好几张无菌纱布在霍仰的肚子上,让霍仰把手放上去。
霍仰再次安静下来。
果然是幻听。
就这样吧。
就算不是男朋友又怎样呢?岑真白喜欢的是beta,不是喻章,也会是别的什么破beta,总之不会是让人讨厌的他。
今晚岑真白的任何行为、做出的举动都没有过界,仅仅是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素养,躺腿也只是因为没台子操作。
都是他,又开始乱想,明明没什么好值得误会的。
手臂又开始疼了,连带着太阳穴一起,他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哪根筋,麻木的左手手臂突然变得刺痛了。
他嘶了一声。
岑真白再次被闹得睁开眼,“怎么了?”
明明刚“就这样吧”的霍仰问:“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过去那么久了,岑真白不明所以:“你指什么?”
霍仰迟疑道:“男、朋友什么的……”
“说了。”岑真白说。
霍仰沉默片刻,道:“你能再说一遍吗?”
他明知这个答案是会让他受伤的,高达99%的概率,但为了剩下的1%,他愿意去赌。
没什么关系的,痛也不差这一点。
没什么不可以的,岑真白语气很平静,“我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霍仰呆滞了几秒,随即荒唐又愤怒地提高音量:“他竟敢?!”
岑真白:“?”
霍仰习惯性地攥紧了拳头,痛得一抽,又连忙放开,他悲愤又伤心:“他竟然敢不接受你的喜欢?”
岑真白:“……”
虽然omega是面无表情的,但霍仰仍然能从上边感觉到了无言,他换了一个思路,试探道:“还是说,你没有告白?”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个湿透了的烂拖把,正被人反复用力攥拧,掉一地的酸水。
“……”
霍仰又低下声来,商量道:“那你别喜欢他了,行不行。”
他补充:“他不好。”
见岑真白没说话,他继续:“他吊着你又……”
岑真白:“我不喜欢喻章。”
“哦,”霍仰这次听清楚了,他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哦。”
呆了一会,他傻乎乎地问了句:“……那你还有别的男朋友吗?”
岑真白闭上眼,拒绝交流。
霍仰自然看懂了,一股天大的喜悦浇了他满头,像疯狂摇晃的可乐,里边全都是气泡。
他被冲击得头一歪,晕了过去,十几秒后又醒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痊愈了,哪里都不痛了,甚至能弹起来打十头牛。
又出现幻觉了。
一直在岑真白的头顶上阴魂不散的红灯禁止符号变成了绿灯闪烁标志。
那个操纵杆,怎么变成心形的了?
两人一直在机甲里待到了下午四点多,岑真白是被机甲的通讯器吵醒的,他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视线高了很多,他都能完完整整地看到所有操作台。
“霍少校,这里是医疗机78n号,我们还有2.8公里到达你们的定位点。”
头顶上传来一声明显压着声音的“收到”。
岑真白瞳孔挪动了下,看到了alpha优越的下颌线,他这才发现,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现在变成了他躺在霍仰的大腿上。
alpha把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降了下来,把他搬到了座位上。
而他全程竟然一点没知觉,完全睡死过去了。”
“醒了?”霍仰注意到了,低头看他。
岑真白“嗯”了一声,坐起来,起猛了眼前发晕,他捂着嘴咳嗽了几下,眼底青黑明显,淡色的唇毫无血色。
霍仰突然说:“对不起。”
本来岑真白就很忙,在七区的医院忙活了一天,下午结束一场手术后,马不停蹄地奔波到六区做手术,之后又要给他清创缝针。
可以这么说,岑真白通宵且连续做了十一小时的手术。
而且真要算,除了水,岑真白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霍仰垂下眼,如果不是他发病,跑出去跑回来,又多事地划伤自己,omega起码在机甲里还能休息一会。
机甲里全是沙子和血水,一股臭味弥漫,在一个装满了令人作呕的信息素的密闭空间里,亏岑真白为了礼貌,能装得面不改色。
岑真白向来是一个几近没有底线的人,什么都无所谓,可他偏偏一错再错,过分得成了这样一个人最讨厌的存在。
霍仰的手没法开机甲,军方派了两个人过来,将他们载回去。
岑真白真的有点不舒服,昏昏沉沉的,鼻子有点塞,喉咙也痛。
等他们回到七区,两人发现临时作为基地的废弃工厂竟然人去楼空,新的地下二星基地已经建好了,大家耗时一天,把该搬的都搬了进去。
作为医生的岑真白,待遇更高了,竟然每人一个小单间,虽然小到只能放下一张1.2米的床和小书桌,但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军人们也升级了,由原来的十二人寝变为六人寝。
他们回到二星基地已经晚上点多了,早过了晚饭时间。
岑真白饿,但他本来就是一个对食物没什么信念的人,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加上他不舒服,只想躺着,但又没洗澡,所以最后趴在小桌子上睡了过去。
霍仰提着他受伤的左手来到炊事房,里边五六个值班军人在洗碗,还有两个忙到刚回来的医生在开小灶。
几人见了霍仰,都喊道:“霍少校。”
霍仰点了下头,去看储藏室有什么菜,最后拿了点青菜和瘦肉,打算熬个粥。
有人见到他手上的伤口,问:“霍少校要帮忙吗?”
“不用,我手指没坏。”霍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什么好麻烦别人的。
他站在一边切肉丝,听旁边几人在聊天,从今天发生了什么,到吐槽新基地哪里不好,再到每个话题的终极———八卦。
“诶,王医生,和你们一起来的岑医生,有对象吗?”
王医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beta女医生,她道:“你问岑医生啊?那可难了,从医生还好一点。”
那alpha来了兴趣,“怎么说?”
“进院一年多,我就没见他和谁熟识一点,不是亲密,连熟识都算不上!”
alpha:“这么夸张?”
“岑医生还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自己一个人吃饭,独自打卡下班,聚餐也不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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