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有点……蠢?
曲砚没再理他,往后靠在轮椅上,手掌心不自觉地摁在腹部,脸色隐隐发白。
“怎么了?”燕灼语气担忧,伸出手要去碰他,却在即将碰到时收了回去。
曲砚揉了揉有些痉挛的胃部,“胃疼,习惯了。”
燕灼想到客厅那碗凝固的麦片,低声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曲砚敛眉仔细思索,昏睡前他吃了一点麦片,但他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能如实回答:“忘记了。”
“家里还有吃的吗?”燕灼推着他来到客厅,自顾自地在厨房里翻找起来。
血腥味弥漫中,胃部痉挛般的疼痛一阵接一阵,曲砚早就习惯了,现在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他看着燕灼背对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
如果再早几年,他尚且能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绝对纯粹的感情,但是现在,在与曲家的那群人缠斗多年后,曲砚深谙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道理,无论之前多么亲密的朋友,都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刺你一刀。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没有谁会平白无故的帮助一个人,你想要获得什么,总得付出些东西。
垂下去的眼眸闪过一道暗光,曲砚盯着自己的膝盖,那么燕灼,你想要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燕灼转过身,他翻遍了每一个柜子。
在曲砚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
他额头上布满了虚汗,窝在宽大的轮椅上显得愈发瘦削,脖颈处的血管清晰可见,几乎一只手就能折断。
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仍旧是漠然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我出去找食物。”把曲砚推回卧室,燕灼半蹲下身说,“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燕灼,你可以走的。”曲砚说,睫毛下打落一片阴影,是分明的疏离,“你不用管我。”
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么。
燕灼站在阴影里,对这句话没有回应,只在离开之前看了曲砚一眼,语气认真:“我马上回来。”
“等一下。”曲砚在最后叫住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把尾巴藏起来,还有……注意安全。”
燕灼愣了愣,很快点头:“好。”
卧室门关上,只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哒声,曲砚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灯光下自己一动不动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晚安!东北下了雨夹雪,冷飕飕的。
第6章 你的太紧了
厚重的窗帘遮去了外头的一切,卧室内一片安静,只能隐约听见些许呜呜的风声。
曲砚在心中默数,不知道第多少个六十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气,已经过去五个小时,燕灼没有回来。
也许他遇到了危险,亦或者是他离开了,曲砚总是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胃部疼久了,带来的痛感因为习惯趋近于零,神经已经麻木,走廊的血腥味飘进来,曲砚抬起手,缠着纱布的掌心碰到脸颊,指尖冰凉,他忽然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意味不明的轻笑在黑暗中漾开,曲砚缓慢地挪到床上,在柔软的被子下蜷缩成一团。
打开门的声音很轻,整栋公寓浸泡在夜色中,像被怪物吞噬一般,燕灼没由来的心中慌乱,即便黑暗与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电路彻底损坏,没有一丝光亮,他在黑暗中前行,几秒后忽地放慢脚步,心也跟着平静下去。
他听见了,卧室里轻浅的呼吸。
放轻动作推开门,床中隆起一个小包,毛茸茸的头顶露在外面,呼吸声在寂静中分明,燕灼舒了一口气。
带回来的东西很多,塞了满满两袋子,其中有两盒在超市货架上落灰的蜡烛,是他以防万一一股脑塞进来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蜡烛猝然亮起,橙黄色的小火苗跳跃舞动,毫不吝啬地在卧室内映出一小片暖暖的光。
曲砚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他看到床头柜上的蜡烛有些发愣,片刻后才坐起身,燕灼蹲在地上,一只手还在袋子里掏什么,他低下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怎么才回来?”
“身上沾了血。”手中的塑料袋哗哗作响,燕灼抬眼看向他如实回答。
曲砚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应该是回来前清洗过,他撇开眼,“外面怎么样?”
燕灼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一边回答他说:“那些丧尸没有意识,也感觉不到疼,但对血腥味很敏锐,被他们咬了之后也会变成丧尸。”
“丧尸?”曲砚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
燕灼点了点头,目光跟在曲砚身上,“那些人是这么叫的。”
曲砚眸光闪动,“你遇到别人了?”
“都在找食物。”燕灼神色自如,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自热粥,“只找到了这个。”
他拿着粥站起身,曲砚看见他身后空无一物,“你的尾巴……”
提到这个,燕灼不自在地碰了碰裤腰,“能收回去了。”
曲砚收回视线,很轻地嗯了一声。
燕灼一直看着他,动作停顿,不知想了些什么,身后的衣服动了动,蓬松的狼尾从裤腰伸出来,在空气中摇了摇。
“你……”曲砚诧异地抬头,燕灼只是别开眼,岔开了话题。
“我在超市里遇到了几个学生,他们要去G市,说那里已经建立了一个小规模的幸存者基地。”
G市是早些年的工业城,近几年虽然流动人口减少,但从前的基业还存在,而且G市距离他们这里并不远,如果那里真的安全,确实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但距离丧尸出现不过才短短几日,这个消息实在称不上可信。
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燕灼说:“明天我再出去问一问。”
曲砚垂了垂眼,看着燕灼拆开自热粥的包装,低声说:“你走吧。”
燕灼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包装袋,“什么意思?”
曲砚眉心微微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睨向他,“你懂我的意思。”
沉默蔓延,许久后才有声音响起。
“我会走。”燕灼的下颚绷紧,说出的话也发硬,“但必须是和你一起,我们一起走。”
曲砚唇角的笑放大,对上燕灼的眼睛,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亦不见半分慌张,“如果没有记错,我们之间并不熟,甚至可以称得上陌生,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没有理由如此尽心尽力地帮我,所以燕灼,你所求的是什么呢?”
昏黄的烛光下,曲砚眼波流转,轻轻掩去了眸中的算计。
“不是。”燕灼反驳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东西,半晌后,像是终于寻到了理直气壮的由头,他吐出一口气,“我身上的伤是你擦的药,之前……你也没有丢下我,而且我们结伴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我们是同学,这是应该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过是擦了个药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没必要让燕灼陪他一起陷入危险之中,更何况,曲砚自己也承认,现在的自己对燕灼来说是个累赘。
未等他再说话,燕灼已经拿着自热粥迈开步子,“我去弄水,你需要吃饭。”
烛光晃动了两下,曲砚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未再动作。
粥好的很快,毕竟是方便的东西,味道倒是没有多好,但是曲砚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裹腹便好。
握着温热的粥,他问:“你不吃?”
燕灼摇头,“一会再吃。”
曲砚便没再管了,低头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味道说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吃。
被润过的唇色嫣红,嘴角还有一道伤口,像是被蹂躏过的花,衬着他苍白的面色,看着有些艳丽的漂亮。
燕灼看入了迷。
曲砚抬头,眯起眼睛,“你在看什么?”
燕灼猛然缓过神,借口一般地在袋子里翻出一盒奶递过去。
草莓味的牛奶,一盒只有巴掌大小,是曲砚上高中时常喝的,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喝过了,没想到这个品牌竟然还存在着。
他接过牛奶,看向燕灼的眼里闪过探究。
粥只吃了几口,奶却快要喝完了,曲砚叼着吸管,一只手在燕灼带回来的袋子里随意翻了翻。
基本都是压缩饼干和自热粥,手又向下伸了伸,他摸到一个盒子,“这是什么?”
燕灼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眼神飘了飘,“内裤……你的太紧了。”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曲砚嘴里的奶都因为惊讶掉了下去。
燕灼的目光看向别处,头上咻地一下冒出两个尖尖的狼耳朵。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
耳朵收不回去了。
燕灼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努力了半天,两只耳朵只是抖动了两下,嘲笑他一样,半点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他稍稍垂眼,看着还剩下很多的自热粥,手碰上去,还有些温度,曲砚只吃了一点。
他吃东西时动作很慢,像是幼兽在进食,胃又很小,只吃一点就饱了,燕灼回想刚才曲砚吃东西时的模样,藏在碎发下的耳朵悄然蔓上一抹红色。
像做坏事一样,搭在沙发上的尾巴蜷缩了一下,燕灼心脏砰砰跳,手在半空中停了两秒后,拿住了插在自热粥里的塑料勺子。
海鲜粥半凝固,搅拌时发出黏糊糊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轻,却格外的抓人耳朵,磨得耳膜也发痒,他缓缓低下头,又顿住。
狼的听力极佳,浴室内的水声盖过了急速跳跃的心脏,曲砚在洗澡,水流也许正从他的脖颈滑落,经过胸口与腰肢,再蜿蜒着向下……
燕灼口干舌燥,鼻尖漫上细小的汗水,他不敢再继续刚才的打算,害怕暴露自己的卑劣,曲砚信任了这般恐怖模样的他,而他却如此贪婪地躲在昏暗的卧室角落,内心欲火难平。
被烫到了一般,他猛地丢开已经染上他手中温度的勺子,站起身,尾巴急躁地左右摆动,他必须找点事情做。
走廊地毯经过之前的混乱,被鲜血完全浸泡后变得又干又硬,燕灼脑中思绪混乱,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他把飞散到四处的血块归拢到一起,然后用毯子包住扔了出去。
以防丧尸循着味道找过来,他扔得很远,回来时手里拎着几块木板,在客厅把碎窗户堵上,做完这一切,他自觉平静了下来,于是返回卧室。
曲砚还在浴室没有出来,自热粥也明晃晃的待在原位,等着他来上钩似的。
垂在腿侧的手无声攥紧,燕灼盯着自热粥,最终败下阵来。
眼前的塑料勺子普通至极,却曾亲密地触碰过曲砚的唇舌,这个认知让燕灼再次呼吸发烫,终究抵不过诱惑, 他低头凑上去,以极快的速度舀了一口粥,快得都没有咀嚼,直接咽了下去。
轮椅压在地板上,燕灼匆忙地松开手,勺子落到粥里,他站起身,与从浴室里出来的曲砚四目相对。
“二楼有客房,你随便挑一间睡。”曲砚一边说,一边推着轮椅过来。
洗过的头发还湿着,随着他的动作,一滴不听话的水滴从他颈间划过,一路跌跌撞撞,最后隐于胸口处黑色的睡衣下。
他只露出一小块锁骨,黑与白的界限如此分明。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直白,燕灼慌乱地垂下眸子。
曲砚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目光逡巡了片刻,最后落到明显被动过的自热粥上,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神情古怪地看了两眼燕灼。
“食物不是还有很多吗?你不用吃我剩下的。”
他发现了!
燕灼的心跳到嗓子眼,堵得他说不出话,却又在内心里松了一口气,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他们间只隔了半步,他能感受到曲砚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是凉的,像春日下过雨的森林,顷刻间扑灭他身上的燥热,“洗的凉水澡?”
曲砚点了点头,口吻随意:“没有热水。”
公寓内电路故障,现在没有断水已经算是万幸,何况只是用凉水洗澡,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灼却抿了下唇,“会生病的,下次我烧热水。”
听了他的话,曲砚仰头看他,但并未说什么。
睡裤并不长,他坐在轮椅上时,露出一截小腿,皮肤是苍白的,只是上面多了些杂乱突兀的伤疤。
像是美玉上被蒙了一层灰尘,看得燕灼的心猛然一揪,他下意识地开口:“疼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曲砚内心古井无波,嘴角却翘了翘,“早就好了。”
伤口早已愈合,只不过腿废了而已。
直觉告诉燕灼这件事不会像曲砚的口吻那样平淡,但他知道自己不该接着问下去。
“客房可能会受潮,你拿一条被子上去吧。”头发快干了,曲砚两下把毛巾折好,伸长手臂从床上抽出一条毛巾被,“我盖过的,不要介意。”
脸颊碰到柔软的被子,燕灼声音发闷:“好。”
身后响起脚步声,随后是门打开的声音,曲砚听见燕灼说:“晚安。”
他回头,看见燕灼半张脸藏在黑暗的走廊中,他扬唇,以同样的话语回复:“晚安。”
蜡烛燃到尽头,噗嗤一声熄灭,卧室里瞬间一片漆黑,其余的蜡烛在角落的袋子里,曲砚不想去拿,他打开仅剩一点电量的手机,借着手机无机质的光,能很清晰地看见自己小腿上的伤疤。
裸露出的小腿苍白无力,曾经骇人的伤口愈合,留下的疤痕像是盘踞在他腿上的丑陋肉虫,很容易就能激起旁人的可怜。
身上的睡衣是他从柜子里找出来的,不是他平时穿的那一件,裤子不长不短,却能恰好将伤疤露出来,是他故意让燕灼看见的。
燕灼太单纯,情绪几乎摆在脸上,他还是十年前那个未出校园的少年,而曲砚早就学会了算计人心这项必备技能。
即使在此刻也不例外,燕灼似乎对他抱有一点小心思,曲砚并不反感,并把这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机会。
算计人心,并不丢脸。
曲砚的心情有些愉悦,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在黑暗中爬上床,他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小腿,掩去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窗帘露出一条缝,曲砚并不喜欢黑暗,所以看着窗外雾蒙蒙的月亮也有些顺眼。
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摸进来,他抬起一只手,睡衣滑落,露在外头的手腕很细,虽清瘦但看起来并不柔弱,手腕在月光下转了转,像是在跳一支蹁跹的舞。
细长的指尖上,慢悠悠地伸出一条翠绿的藤蔓,然后一点点延伸出去,像是初到世间的孩童,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曲砚半边脸颊陷在枕头里,指尖转动,上头的藤蔓也跟着跳跃。
又多了一张底牌呢,寂静中,他轻哼出声,语气愉悦。
玄关处,曲砚被堵住去路。
拦住他的是个男孩,面庞白皙青涩,穿着精致的白色西装,像个被宠爱长大的王子。
曲砚轻轻皱眉,避让开一步,男孩率先开口说话:“今晚是我的生日宴会,哥可以早点回来吗?”
曲砚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回答说:“晚上约了钢琴老师上课。”
顿了顿,看着男孩瞬间落寞下去的眸子,他又补充:“有什么想要的,我回来带给你。”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扯住曲砚的手腕晃了晃,语气亲昵:“校门口那家店的蛋糕吧,要抹茶味的。”
来自旁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落到皮肤上,曲砚一向不喜,他强忍着没有躲开,点头应下:“可以。”
男孩松了手,眉梢挂上喜悦。
曲砚的目光转向一旁,这才看见男孩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冷着脸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
一眼扫过,曲砚便看出他的紧张和窘迫。
紧张是因为他身侧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颚,窘迫则是他身上那套明显过大的黑色西装。
发胶喷的也有点多,发型没有抓好,不过还好,他用脸撑住了。
曲砚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孩还在讲话,话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去我房间待一会吧燕灼,我现在好累……”
高二上学期时,曲砚忙于物理竞赛,每晚要多上一节辅导课,因而成了最后一批离校的学生。
上课的教室在二楼,恰好那段日子学校装修,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封死了一侧楼梯,学生们必须穿过一楼长长的通道才能离开。
本来只是麻烦了一些,但后来有一天突然停电,走进通道便成了一件考验勇气的事情,而曲砚恰好就是那个最怕黑的。
黑暗中也许正有野兽潜伏,手机带来的光亮并不能缓解什么,寂静的教学楼内似有回声,曲砚心跳加速,几秒后猛地跑起来,转过一个弯,通道近在眼前,一束强光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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