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盯着墙上的挂画,嘴里骂骂咧咧:“就这些个东西,也配卖上网块钱?都是些什么人傻钱多的蠢货啊!”而后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一块砖,狠狠的砸上了摇摇欲坠的橱窗玻璃,他没砸两下,玻璃上便布满了裂纹,“哗啦”一下粉碎。
“砸!统统都给砸了!”他一挥手,嚣张至极。
周岚斐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那些纸人蜂拥而入,蝗虫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的粉毛少女却闪电般的窜了出去,手中抡起沉重的灭火器朝着那男人砸过去!
“不准你碰这里的东西!!!”
这粉毛少女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怪力,身形也敏捷,然而那些纸人却在这一瞬间纷纷朝她伸出手去,那些手编织成了蛛网,而姜棠就像是被蛛网捕获的大蝴蝶般顷刻间被阻挡了攻势,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那些纸人踹飞撕碎,但消灭了一个两个,便会有十个二十个进一步包围过来,这些纸人源源不断的从门外往门内涌,姜棠手里的灭火器终于滚了出去,“哐啷”滚了老远。
那男人的眼前闪过一丝震惊之色,而后这情绪转变成了某种幽暗的快意,他猛地伸出手去,狠狠的掐住了姜棠的脖子。
“棠棠!”他怪笑了一声道:“真的是你啊,我的乖女儿!”
“谁是你女儿!!!老混蛋!!”姜棠咬牙尖叫,她狠狠的抓挠捶打姜开银的手臂,她的力气分明很大,但姜开银的右手仿佛是钢铁做的,纹丝不动。
“是啊,我没生养过你这样的贱丫头。”姜开银冷笑起来,他的袖子被扯开,露出了里面的手臂,居然是石头做的,“对你亲爹挥刀啊,砍掉了你亲爹半边胳膊,差点儿肩膀都卸了,多狠啊!”
“你对我不好......”姜棠嘶声道:“你还对我妈动手!!你该死!!”
“我该死,我可没死啊!”姜开银厉声骂道:“段大少爷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可见正儿八经该死的是你这个贱丫头!!当初村里不是把你活埋了吗?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真是见了鬼了!”
“他是段家派来的!”程晓楷低低的惊呼:“可段家派他来这里砸场子做什么呢!!”
恐怕是为了报复卫珣渊。
周岚斐不语,心里却猜了个七七八八。
“救人啊阿斐!!我们要去救人!!!小丫头要被掐死了!!”程晓楷急声道。
周岚斐未动。
“天罡巡游......雷帝......炎帝......”他默念着,将几张纸团团在手心里。
纸上画了许多符文。
纵然他画符的速度极快,但咒语催不动,这些符就跟白纸一样无用,他的力量就是这么时灵时不灵,在关键时刻令人恨铁不成钢。
“猛虎难敌群狼......”他望着那些蝗虫般的纸人,低声喃喃,“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四下张望着,眸光忽然定住。
姜开银一面叫骂,一面又凶狠的收紧了五根手指,只听“咔”一声,姜棠的脖子折断,软软的歪向一旁,姜开银冷笑了一声,失去了兴致一般将那少女信手一抛,远远的程晓楷疾步奔将过去,一把接住了那苍白如同玩偶般的少女。
他望着姜棠紧闭着的双眼,心一直往下沉。
“太过分了......怎么能杀人呢!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啊!!!”他怒吼道。
他的动静颇大,吸引了那些纸人,团团包围过来。
程晓楷吓得闭上了眼睛,用身体护住了姜棠。
电光石火间,他听见了“啪”一声。
周岚斐将一团燃了小火的符纸抛向天花板,正中烟雾报警器,那符纸上的火转瞬熄灭,但烟雾报警器被激活了,画廊里的喷水系统瞬间启动,下雨般的浇下水花来。
纸人被水打湿,身体顿时变得沉重皱巴,失去了行动能力,周岚斐冲程晓楷招手,“还愣着干嘛!跑啊!!”
程晓楷回过神来,麻利的抱起姜棠,跟着周岚斐往画廊深处奔去。
姜开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接通了震动不已的手机,段琛给他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那头,段琛懒懒的发问:“砸够本没?”
“有人阻挠我,不过都是徒劳,我已经进去了。”姜开银咬着牙道:“放心段大少爷,肯定让这姓卫的变成丧家之犬!”
“有人阻挠你?谁啊?”段琛略有警惕道:“我认识吗?”
“是我闺女,大少爷您应该不认识。”姜开银说。
“哦~~这么巧啊!”听到不是周岚斐,段琛忍不住松了口气,语调玩味,“父女狭路相逢,想必场面非常带感。”
“那个不孝顺的贱丫头,我生她养她,她不懂得奉献感恩也就罢了,当初居然趁着我喝醉酒,险些要了我的命。”姜开银咬牙切齿道。
他回想起那日,他醉醺醺的回到家,大着舌头说话,他的婆娘总也听不明白他要什么,他一气之下就上手了,印象中好像也没打多少下,那婆娘一直在哭,而后一把菜刀就插进了他的肩胛骨里,一路切下去,鲜血直喷。
他当时有被吓到,他的婆娘也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他背后,他踉踉跄跄的转过身来,就看见那十多岁的少女用一种阴冷的眼神看着他,满手鲜血。
他打女人早已形成了习惯,他不怕他的婆娘反抗,因为他的婆娘根本不懂的反抗。
却不曾想,生了个女儿,却是反骨。
在这反骨崭露头角之前,他一直把这小丫头当成是玩具,心血来潮就玩弄玩弄,这小丫头露出那种害怕瑟缩的表情甚至是掉眼泪时,他就会格外开心。
他们村子穷乡僻壤,拥有极保守的思想,这未成年就杀人未遂的丫头最终被村子当成了丧门星活埋。那日他去围观了全过程,心里头快意的很,只是有些可惜埋了的尸体他不太好再用上。
他的婆娘闭门不出,倒也省了一桩麻烦。
只是当时没人医治他的伤,让他落下了半身残疾。
幸好遇上了段家。
他把他的婆娘倒卖给了别的庄稼汉,拿了一笔钱去段家投诚,段家看他性子悍勇,便用石头给他塑了半边躯壳,从此,他就成了段家一条咬人的野犬。
五分钟后,喷水系统停止了运转,姜开银在外面摇响了一串铜铃,更多的纸人闻风而至,动作大开大合的追击。
周岚斐与程晓楷跑了一阵,程晓楷感觉肩头一动,姜棠居然重新睁开了眼。
“我草!”这俩字程晓楷简直不知道是用来抒发心里的哪种情绪,他脚下一刹,差点儿给自己绊倒:“你没死啊!!”
“我死了!但也没完全死!”姜棠吐了吐舌头,攥着他的衣领子,像骑马似的吆喝,“你好好逃命!!别把我摔着了!!”
“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程晓楷龇牙咧嘴:“你现在相信我做的梦是预知梦了吧!我早说不要来这里不要来这里!你们非要来!”
“我现在信了,晚不晚啊?”姜棠说:“哎呀!他们要追上来了!我们会不会被纸人吃掉啊!”
“不会!”程晓楷大声道:“我想起来了!阿斐!”
“嗯?”周岚斐应道:“你说!”
“前面!最后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座桥,还有很多孔明灯!”程晓楷已经开始气喘了,“你在画面前停下!”
“停下?你确定?”姜棠回头看了眼乌泱泱的纸人军团,那家伙如洪水猛兽一般。
“我确定!”程晓楷对周岚斐吼道:“阿斐!!梦里,梦里你对着那幅画喊出了两个字!!我们就全得救了!”
“哈?”周岚斐驻足,“哪两个字?”
这一刻,梦境里最后的画面在程晓楷的脑海里简直清晰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七郎!!你喊了一句‘七郎’!!”
从槽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符。
“七郎?”周岚斐茫然的重复了一句,他本只是想要跟程晓楷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听错,却不料瞬息间从那画中射出夺目的金光,他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程晓楷,而后眼前那些纸人都被金色的光芒淹没。
待他眼前重新能看见物事,周岚斐诧异的发现,周遭的景色变了。
画廊不见了,纸人也不见了,凶狠的姜开银也不知所踪,他正站在一座洁白的月拱桥上。
月上梢头,无数孔明灯与月同升,将夜幕天穹照的犹如白昼。桥下车马喧嚣,竟是古时的集市。
周岚斐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穿着古意俨然的衣着,行着一些早已失传的礼节,说笑着,吆喝着,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逼真的梦境之中。
时不时有人从他的跟前过,却仿佛看不见他一般,周岚斐有时来不及退开,那些人便与他穿身而过。
周岚斐怔了怔,脑海里划过一个名词。
是迷迭幻景。
他曾在书中看过,所谓迷迭幻景是一种包容性的阵法,由一些特定的物品撑在,可以是画,可以是八音盒,也可以是电视机,以特殊的口诀或是咒语开启,能将人纳入逼真的沉浸式的景色,这不是凭空而编造的幻境,通常是来源于一段或是几段难以忘却的记忆,换言之是颇有真实度的。
迷迭幻景藏得很深,若非程晓楷明确告诉他是哪一幅画,要说些什么,他是决计不可能成功进来的,而此处是卫珣渊的画廊,周岚斐的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种裹挟着期待和忐忑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
这可是比书籍本身真实无数倍的存在。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线在高声喊道:“七郎!”
周岚斐猛地一怔,他扭头,看见月拱桥的最高处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朝着桥下招手,他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能看见他乌发上精致的发冠和垂珠,以及一件洁白的鹤一样的大氅。
顺着那少年招手的放心看过去,周岚斐豁然瞪大了双眼——他看见了卫珣渊。
鲛人少年长发落肩,黑色的发丝在灯光的照耀下隐约泛着一丝奇妙的蓝,与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交相辉映,他于人群中长身玉立,是那么的清冷,那么的显眼,叫路人纷纷侧目。
这里的卫珣渊与他在衔月谭边见到的有些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周岚斐有些挪不开目光,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卫珣渊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此时的卫珣渊虽还是不苟言笑,眼神里却没有那一份骇然戾气。
“七郎!!在这里!!!”桥头的贵族少年又喊了一声。
他只是这么喊着,卫珣渊便已迫不及待的跻身过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得衣袍也皱了,发丝也乱了。
周岚斐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卫珣渊口中的那个“周岚斐”。
琅嬛国的太子“周岚斐”。
也是他们两个于当今现世产生纠葛的源头所在。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一只青桔被人狠狠的揉捏了一下,溢出了大量酸涩的汁液。
他看见那琅嬛太子忽而消失在桥头,少年卫珣渊疾步赶至,东张西望寻不到人,眼底的慌张与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那鲛人少年趔趄了一下,倚在了桥头,低垂的蓝色眸子里,愁绪像是解不开的结,他是那么钟爱和仰慕那位小太子,喜欢到了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地步。
周岚斐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心痛,他忽然很想上前去给卫珣渊一个拥抱,告诉他,不要那么难过。
他正想这么做,那小太子却又气喘吁吁的折返了回来。
“七郎!七郎我在这里!”小太子提溜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袍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了卫珣渊的跟前,鲛人少年的眼神顷刻间便亮了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你去哪儿了?”他的口气有些埋怨,闷闷的,“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回去了。”
“怎么会!”小太子道:“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上药啦!”
卫珣渊一愣道:“哦......是忘了。”
“我也忘了,就照影还记得,他就跑来送金疮药啦!但是他挤不上桥来,我就下去找他了!”小太子一面说着,一面将卫珣渊的手臂捧起,大袖卷上,卫珣渊的手臂前端露出了交错未全然愈合的疤痕。
周岚斐的眉峰紧蹙,他能看出,那是刀伤,切割的还不浅。
“我早就不疼了。”卫珣渊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太子便生气了,一面给他上药一面叨叨。
“我们王宫里有禁军在,有刺客也轮不到你上啊!你下次不准替我挡了听见没!”
“禁军都是吃软饭的废物。”卫珣渊冷哼一声。
“是是是你最厉害。”小太子说:“讲道理哦,就算你不替我挡,那此刻到我跟前也不见得就能把我怎么样!要不是身上这些衣服太厚重,我肯定分分钟把他撂倒了——”说着说着,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跑题了,又严肃了语气道:“总而言之,你不可以让自己遭遇危险!这次是手,下次万一伤到脸怎么办?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脸胜过我这个人咯?”卫珣渊垮了一下嘴角。
“嘿!”小太子乐了,“你在东宫做伴读,连张脸蛋都保不住,岂不是显得我这东宫之主很没用!那以后我还怎么给父皇当左膀右臂,推行解放你们泉先的政策呀!”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听到这里,卫珣渊一怔,急急忙忙的追问道。
“父皇年迈,就没有年轻时的那般踌躇满志了。”周岚斐的声音放低了些,“他许多话能听进去,少了许多的固执,他觉得我说他是在杀鸡取卵,很是有道理,最近不是释放了一批鲛人回归南海么?”他替卫珣渊上好了药,放下大袖,笃定而郑重道:“你放心,很快,很快酩都就不会再有鲛人奴隶了,到时候你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了!”
“我相信你。”卫珣渊说:“阿斐,你说什么我都信。”他倏地展臂搂住了小太子,“不过就算那一天到来,我也不会回去的,我早就发过誓,不会离开你半步,绝不。”
小太子笑了起来。
“灯好看吗?”他问。
“没有你好看。”卫珣渊说,他有点执拗又有点傻气。
桥下,那名叫苏照影的少年正在冲他们招手,似是在催促。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奔下桥,
周岚斐看的有些入神,周遭的环境突然风云变幻,化作犹如水墨般的烟尘,周岚斐退了两步,一回头看见了一桩森然耸立的宫宇。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在宫殿前的小径上堆积。
卫珣渊站在大雪之中,肩头,发上乃至睫毛上都落了雪,两旁站在廊下的禁军站的笔直,对他视而不见。
“太子殿下何时才肯见我。”
他似是问了很多遍,嗓音被冻的沙哑不堪。
无人应答。
宫宇中灯光昏黄,却照不彻这雪夜的冷,许久,苏照影从门外露头,他撑了把伞,急匆匆的走过来。
“卫公子。”他破天荒的开了嗓,“走吧。”
卫珣渊没说话,只立在原地不动。
苏照影道:“大皇子归来,如今太子殿下的处境并不如当初那般优渥,若想成为王储,必得有功绩,即便没有功绩,也不能有大过,若是一味的为你泉先考量,怕是会连自己的地步也不保。”
“可鲛人真的没有撞镇河堤坝。”卫珣渊低声道:“南海与护城河离了有千里,且不是能不能抵达,他们自保都尚且困难,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撞堤坝呢?”
“回去吧。”苏照影没有多加置喙:“卫公子。”
卫珣渊的唇色抿的发白。
“苏照影。”他喑哑道:“你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情,是么?”
苏照影没有否认。
“所以当初看见了,也没有制止我与阿斐的交集,因为你知道,未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卫珣渊说。
苏照影撑伞的动作颤了颤。
“我也不知道。”他喃喃。
“那为什么如今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卫珣渊望向他,低声说:“悲哀,怜悯,你又看到什么了,是么?”
“我没法告诉你。”苏照影说:“你不觉得看到却无法改变,是比看不到更加可悲的事么?我不愿意相信。”
便在这时,前方紧闭的巍峨宫门终于打开。
披着大氅的太子与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自里面并肩走出。
卫珣渊与苏照影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
伞撑至头顶,小太子的眉宇之间尽是倦色,一旁的男人看起来却十分精神,他微微笑道:“阿斐,父皇已经很不高兴了,你还总是替那群鲛人说话,你可知道你终究是琅嬛的太子,未来可能是琅嬛的国君,镇河堤坝破损,遭殃的将会是千千万万的百姓,百姓不再,国还算国吗?你对鲛人的仁慈便是对酩都的残忍,未免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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