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不过是几声嘲弄,还压不倒她。
江月平静的望向面露得意的江宝儿,轻声说:“若是没有证据,我当然不敢贸然现身,所以听完公羊后人的话,我着手调查了一下......又发现了一个人。”
“什么.....你......”江宝儿面露惊慌,刚要开口,门口却传来脚步声。
小寒带着一个苍老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老妇戴着帷帽,看不清脸。虽然微微躬身,骨架却极其修长,不难看出年轻时的身姿绰约。
她走到江月身边,毫不忌讳的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极其可怕的脸。
“烧伤。”宋长安忽然开口。
“我试过,整张脸的皮肤已经坏死,生命之源修复不了。”
“那天晚上,江府生了一场很大的火,足足烧了半个府邸。海棠娘子的乐侍下落不明,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宋长安问。
宋长安能猜出此人的身份并不意外,如今能证明海棠身份的人只有她的乐侍音容。
江渔说:“不是我找的。”
宋长安微微挑眉。
“她自己找我的。”
海棠娘子的乐侍音容。
她的模样堪堪秀美,却以另一种方式名动京城——犹如天籁的嗓音。
所以其实无须掀开帷帽也能自证身份,她一开口,没人再质疑。
江浪终于露出近乎慌乱的神情:“你.......”
音容冷冷一笑,并不看他。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抬高举过前额,让所有人都看得真切。
“这块玉佩!当真一模一样......”
“上面刻着.....‘婉’和‘文’?这也不是海棠娘子的字啊......”
“可音容是海棠的乐侍,总不会拿别的东西顶替吧......”
文玉不顾周围的喧杂,直直盯着音容,道:“可否让我一观?”
音容警惕的看他。
文玉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换了旁人早就甩袖离去,如今却把姿态放得极低,近乎于哀求道:“或是远远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音容这才把玉佩送到他面前。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眶泛起红晕,深深望了江浪一眼,慎重认真的开口:“我知道了。”
音容无从追究文玉的异样,她收回玉佩,环顾四周,开口道:“这便是海棠娘子随身的玉佩。公羊家获罪流放,姑娘年纪小逃过一劫。为了活命,姑娘入了乐坊。我们在乐坊站稳脚跟,姑娘与一户好人家私定终身。眼看日子就要好起来,没想到江浪不知从哪得知黄金的消息,用好些手段把姑娘抬进府,拿了傍身钱却嫌我们脏,连最下等的女使都能踩在她的头上......那天晚上,若不是我放火烧府,恐怕没有命站在这里!”
音容脆丽的声音如泣如诉,在座的宾客无不惊骇万分。
江月垂下眼睑,这枚玉佩是江渔在一团烂泥里找到的,江宝儿的确看不上他们的破烂,抢去玉佩只为了折辱他们。
思及此处,她攥紧了腿侧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道:“这便是我听到的,所以父亲......”
她看向面红耳赤的江浪:“我要向您讨个公道。”
‘啪!’
江浪猛地把茶盏摔到地上,颤抖着手,呵斥:“住口!你.......”
“放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阴郁的声音。
众人纷纷看去,只看到太子赵凌面露沉郁,冷冷盯着宴席中央的人:“我究竟是来吃席的,还是看你们开堂唱戏的?”
看戏不比吃席有趣?
宾客们不约而同的露出失望神情。
吃瓜一半强行终止,这是堪比出恭叫停的难耐。但叫停的人是赵凌,在场谁敢不给面子?
哦,有,比如瑞安世子。太子殿下有圣上的权,瑞安世子有圣上的爱,两人完全可以分庭抗衡。
但瑞安世子最是淡泊,能参加一个五品尚书的生辰宴已经前所未闻,再让他代表群众发声.......不如祈祷年底晋爵加官。
“可我想听听。”温润如玉的嗓音缓缓响起。
这声音......
一排排眼睛齐刷刷转了过去。
瑞安世子捏着茶盏,眸光沉沉望向赵凌,嘴角含笑,看起来像随口一说,但没有人怀疑若是拒绝会安然无恙。
这.......
别说宾客们,太子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眼珠转了转,不知想了什么,收敛了傲慢之意,挂上和善的笑容道:“难得表哥有兴趣,我也不好太过专断.....”
他略带警告的瞥了江宝儿一眼,又说:“.....只是别闹得太过分,实在是吵得很。”
“什么叫做过分?”江渔忽然插话,没情没绪的看着他。
赵凌显然没想到自己说话还有人敢打岔,顿了一下。
江渔顺了顺怀里的猫,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缓缓开口:“我要江家贪下的千万黄金。这个条件过分吗?”
周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江家人吞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说还就还。
一开始,的确所有人都觉得他异想天开,直到下一秒,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不过分。”
霍将军赶到。
霍将军刚一现身, 宴席寂寥无声。
他扫了众人一眼,先向太子赵凌拱了拱手,而后沉沉开口:“黄金数目太大, 若让官员独占,会引来国之动荡。”
如果这句话的态度还比较暧昧, 那么当霍将军径直走到江渔身后时, 所有人都明了他的意思——为江渔和江月出头。
江渔城西行医与霍将军搭上关系不是秘密,整个京城都在猜测他们关系的深浅。如今霍将军特地赶来为他撑腰, 大家心里都有了计较。
赵凌更是其中翘楚。
甭管他壳子里藏着谁的意识体,此刻都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面对霍将军这样的人物, 别说当面反驳, 就是暗地里也不敢与之争锋。
千万两黄金虽多,但比起一个名誉深重的老臣支持, 不值一提。
思及此处, 他转了转眼珠, 露出温和的笑容, 说:“侯爷怎么有空过来, 早知您来, 我跟瑞安世子便等您一起了。”
霍将军最不耐烦应付这种场景,板着脸说:“想来便来了。太子殿下随意就好, 不必在意老夫。”
赵凌面色一僵, 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这霍将军说话太过板正, 难怪朝堂之上无人与他交好。
赵凌不敢得罪霍将军,微笑着看江家应对。江家没了太子撑腰, 哪还敢讲什么仁义道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把千万两黄金的契条拿了出来。
分家的事外人不好在场, 没过一会儿都借故离开了。
宋长安等人在待客堂喝茶,各自摆出‘我不插手,但我不是吃素’的姿态。
偌大的宴堂于是只剩下江家几个人。
江浪沉着脸把契条送到江渔面前,冷声问:“这些事都是你安排的吧?”
江渔漫不经心的捏起契条,点了点头。
一旁的江玉儿没忍住破口大骂:“你是江家人,江家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毁了江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渔‘啪’的盖上木盒盖子,似嘲似笑的望着她:“想什么呢,我和江月会搬离江府,你们还是自己共沉沦吧。”
“什么!?”
“你们要分家吗?!”
江家人无不瞪大了眼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也不怪他们如此夸张,禹代分家是很严重的事情,这意味着分出去的人再也不能踏进祖庙,也意味着祖宗庇护再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一般都是犯了大错才会分家,极少.....或者说压根没有哪个小辈敢大言不惭的在家主面前提分家。
江渔微微挑眉,道:“分家?都行,随便怎么叫吧。”
江浪低声呵斥:“决不可能!”
若是昨天,江渔爱走就走。只是刚才生辰宴闹出的事端,几乎毁了江家在京城数十年积累的声望,此刻再闹出分家的丑闻,他五品尚书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他江家的地位还保不保了?
“你们可以记在主母名下,以后你和江月就是嫡出。”江浪强忍怒气,板着脸开口,“以后便和宝儿玉儿一样,有资格争夺家主之位!”
这只是诓骗他们的胡话,江渔和江月自小和他不亲,身后又没母家撑腰,家主之位当然由江宝儿继承。
江浪想了什么,江渔一概不知,他闻言嗤笑了一声,说:“我稀罕?”
说完不等江家人的反应,带着江月转身就走。
即将迈出屋子时,江玉儿忽然暴起,冲着他的背影怒吼:“不就是得了瑞安世子的青睐横着走吗!你别得意!瑞安世子不会一辈子疼你,你只是他们的棋子!离开江家你将一无所有!!”
江渔对此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离开黑暗的小屋,走入斜下的光影之中。而光影的背后,看不见的死角,一个瘦弱、遍体鳞伤的身影死死盯着他们。
月姐姐要走了.......
他们真的要走了......
不带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家的热闹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京城百姓对江家的态度两极分化。
坏的自不用说,好的名声主要源于江玉儿。
江玉儿城东布粥,从每七日一次到每日一次,布粥的对象也从无家可归的乞丐扩展到所有门户。
有人问她,这样不惜财力的行善,图的是什么?
江玉儿回答:“父亲年轻时做了傻事,我和哥哥太过年幼毫无察觉,如今想来真是痛心不已。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我只好多多行善弥补大错。”
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考究,却实实在在的把名声传了出去。
提到江玉儿,谁不叹一声大慈大悲的大善人?
江渔自然也听过她的美名,但并不如江玉儿所想那样气急败坏。
他正忙着给霍将军的独子吸收无垢。
今日是最后一次。
乌黑的无垢顺着生命之源缓缓流入铜串,霍平的神情变得愈发平静,半晌睁开了眼睛。
“平儿!”霍将军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露出迫切的神情,“你、你还记得为父吗......”
难怪霍将军有此一问,刚醒来的霍平面露懵懂,一双漆黑的眼眸好似水洗,活脱脱就是一副失忆的模样。
幸好这模样只持续了一会儿,他像七魂六魄刚刚回体,浑身打了个寒颤,随即脸上有了人气。
“爹!”
霍将军被这声爹喊得眼眶泛红,转身冲江渔微微拱手,沉声说:“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比起这个......”江渔的眸光落在霍平身上,低声问,“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染上......嗯......疾病昏迷不醒的?”
霍平头一次见父亲对一个小辈如此看重,于是态度也跟着谨慎起来。他皱眉沉思片刻,倏地眯起了眼。
江渔极轻的压了压眼角:“怎么?”
霍平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我想起来了。我去了半山。”
“你去半山做什么?”霍将军问。
半山是京城西边的山脉,地势险峻,野兽频出,鲜少有人靠近。若不是江玉儿要在半山修寺庙,恐怕那条通往山脚的路还没开通呢。
“那日我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往半山跑,我以为他贪玩迷路才走到半山,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一个幼童不安全,我便追了上去。但半山的地势实在陡峭,我竟还没一个幼童腿脚利落,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这话听着就胆战心惊,在半山迷路可不是闹着玩了。
霍将军微微皱眉:“你那日是被人抬回来的。”
霍平垂下眼睑,开口:“我在半山四处乱转,天越来越黑,我却还没找到下山的路。本以为那晚就要在半山凑合一宿,没想到看到了几个......熟人。”
江渔微微挑眉:“什么熟人。”
霍平苦笑:“说熟人也不合适,我只是眼熟他们的衣服。这些衣服遮了样式,但我经常随爹入宫,记得很清楚——那是太子屋里侍从才有资格用的浮华绸缎布。”
霍将军眉头一皱:“太子的侍从.......”
霍平:“我也十分不可置信,担心太子在半山豢养私兵,便顺着他们的驻守的小路往里走......”
“江玉儿修筑的半山寺庙。”江渔不冷不热的开口。
霍平惊讶:“你怎么知道?”
江渔未做回答,捻了捻手指,催促道:“继续说。”
霍平缓了口气,莫名不敢计较他的无礼,继续开口:“那简直是人间炼狱。”
说到此处,他的眼角微微皱起,睫毛一颤一颤,颇有种不忍回忆的模样,说:“寺庙只建了一半,来来往往许多人,全都骨瘦如柴。那些人身上遍布伤痕,有的额头还在渗血,头、脸、身子都是灰,基本的模样都认不清了。”
江渔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霍平很愤怒:“这是压榨!圣上都不曾如此苛待平民,区区江家,竟敢在官家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霍将军神情看不出情绪,眼神却似乎更锐利了,冷声问:“后来你是如何昏迷的?难道他们发现你了?”
霍平愣了一瞬,惭愧道:“儿子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很生气,本想等天亮下山告诉爹爹,却没想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就到这儿了。”
江渔不冷不热的插话道:“你出现在半山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霍平皱眉:“怎么会.......”
江渔:“你中了一种毒药,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霍平身形一僵。
江渔捻了捻手指,眸光落在萦绕在铜串身旁的无垢上,暗自问系统:“平行时空的霍平结局是什么?”
系统很快应声:【霍平死了,霍老将军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将军夫人从扬州老家回来,直面两人死讯,得了一场大病,没活过那年冬天。】
它幽幽叹气,继续道:【......若是平行时空的霍平没死,半山寺庙也不会顺利建成,邪神也不能如此顺利脱身了。】
江渔眸光微动,良久才开口:“哦。”
那时他太小了,什么也做不成,所以才会任由这些人为所欲为。
现在不同了,现在说什么也不同了。
平行时空里,他不允许这件事发生第二次。
“我会立刻禀告官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霍将军猛地拍桌,心里不由一阵后怕。
霍平前些日子的模样历历在目,若是没有江渔,是不是真的会......
他根本不敢相信!
赵凌......
霍将军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愤怒。
霍将军的动作非常快,第二天便状告了半山寺庙,连着赵凌的名字都参了一笔。
官家听完......至少表面很生气,重重罚了江家。
修筑到一半的半山寺庙荒废了,江玉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也随着推倒的寺庙轰隆倒塌。
夜幕降临, 月亮陷入浓郁的乌云中,满山的树影犹如片片墨纸随风摇晃。
半山寺庙尚未竣工就被推成废墟,四散的碎石以及断裂的木柱, 在凄寒的环境下更显得死沉。
就在这时,一道鬼祟的身影在残亘旁探头。这个时辰还敢上山的人屈指可数, 到半山寺庙游览参观更是天方夜谭。
但此人却像坏了脑子, 明明怕得浑身瑟抖,依然往寺庙靠拢。
“神仙.....神仙.......”他像怕惊扰什么人一般小声呼唤, 寂静的夜晚中,再小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他被自己的回声吓了一跳, 神情看起来快要哭了。
就在这时,浓郁化不开的黑夜骤然亮起一小团暗紫色的光晕, 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直至把周围笼罩一层光幕才肯罢休。
这人的模样于是在光幕下无处可躲——江宝儿。
不论看过多少次, 他依然会被神明降世的场景吓到腿软, 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做出虔诚信徒的模样。
那暗紫色的光幕幻化成一团混沌, 中心上下起伏,好似人类跳动的心脏。与此同时, 一道低沉深远的声音自混沌传来——
“废物——”
江宝儿浑身都是冷汗, 忙不迭道:“都是江渔坏事, 若不是他设计陷害,修筑寺庙的黄金也不会尽数充公......”
混沌暴起滔天的紫鸣, 狂风不止, 沙石乱飞, 那道声音说:“吾透支神力夺去江渔灵智, 你却仍然败在他的手下,简直无可救药......!”
“........”
暗处,江渔和宋长安套了一件系统特制的夜行服,相互对视了一眼。
江渔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望着一人一混沌。
他一直以为是江浪不喜他和姐姐,所以才给他安了个‘痴傻’的名头,如今看来,是江宝儿和邪神做的手脚......难怪他对幼时的事一概不知。
不远处的江宝儿缩成一个球,在暴虐的狂风紫电中瑟瑟发抖,嘴里一个劲儿的求神仙放过自己。
那混沌发作了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电歇了,风止了,似乎突然消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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