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肥肉没动筷,几个姨太太瞧着了,都笑了起来。
“川儿从小就不喜欢吃肥肉,总把梅菜扣肉推给别人吃。”
“先生要是不喜欢,就别搭理他。”
“是啊,我还没见过强迫别人吃肥肉的呢。我不吃,我最近减肥呢。”
秦淮川带着哄骗的意味,道:“她们说的没错,我喜欢强迫别人吃。先生这么瘦,多吃点才好。”
“……”孟庭许伸手夹肉,无奈地吃进嘴里。
赵娴单独坐一桌,冷不丁又呛了句:“一整年连猪肉都见不到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吃?”
孟庭许捏紧筷子,沉默不语。
他是穷,但也不是没吃过猪肉。他给别人上课的报酬,攒攒还是可以买得起二两猪肉给妹妹吃的。听着那声音相当刺耳,不觉难受起来。
秦真埋头吃饭,面前的盘子里夹满了菜,什么也没想接着她的话就往下说:“妈,我怎么天天看见猪肉也不喜欢吃?”说完筷子伸进了鱼肚里挑肉。
赵娴被儿子这话一怼,很是生气,摔下筷子拎着秦真的后脖颈就往她桌子前带:“没出息的,我平常怎么教你的?”
秦真吃疼,挣扎着叫起来:“我不跟你吃,我要跟我哥一起吃!”
气氛甚是尴尬。
她力气小,没拉住,秦真又跑了回去。众人见她如此没个礼数,早就习以为常。
秦淮川放下碗,擦了擦嘴:“二姨太不爱吃猪肉,去给她换条清蒸鲈鱼来。”说完,小声问孟庭许:“吃得还习惯吗?可合你的口味?”
他落下筷子:“习惯。”
须臾间,背后又传来赵娴的咳嗽声。啪地一下,碗摔碎在地,她捂着喉咙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喊。
众人慌张,丫鬟急忙扶起她,看着碗里的鱼刺,顿时愣住。
几位姨太太更是面色凝重,不想失态又好奇地朝她打量。
只见她吐着吐着一口血卡了出来,下人们手忙脚乱,唯独秦淮川依旧淡定地吃着菜。姨太太们也不敢动,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秦淮川吩咐管家请了医生来。
屋内恢复平静,似乎刚才这一场小插曲没发生过。
几个女人眉来眼去暗自嘲笑,活该那贱人口无遮拦。这么多年了,还敢惹秦淮川,仗着有秦真无法无天。现在秦淮川回来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孟庭许心底一颤颤的,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原来传闻没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秦淮川好手段。
他想赶紧离开秦公馆的心再次变得迫切。
用餐结束,三姨太看着秦淮川落在孟庭许身上的眼神,主动说:“既然川儿在,今日又是除夕,那不如跟我们一起打牌守岁去吧。”她走向孟庭许,“孟先生也来呗,很好玩的。”
孟庭许摆手:“多谢太太邀请,我已经蹭了年夜饭,不能还跟着守岁,我一个外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我们教先生不就好了?是吧,川儿。”
秦淮川笑:“既然三姨太开口,孟先生就留下来玩几局再走吧,晚些我让范文生送你回去。”
“可是……”
“没关系,咱们今晚不输钱,输了的人只罚酒。”三姨太说。
“行啊,正好把你上回私藏的那瓶洋酒拿出来,让大伙解解馋。”
“各位妹妹就想着我那好东西呢,好好好,过年是个喜庆日子,那就拿出来呗。”
孟庭许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被推进另外一间屋子,装修富丽堂皇,各处摆放着名贵的瓷瓶画作。他被三姨太拉着坐下,四个人围在桌前洗牌。
秦淮川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品茶,秦真在一旁玩着他的手|枪,一会对准花瓶,一会对准丫鬟。吓得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喘,僵直了身子。
“川儿,你不玩儿吗?”三姨太喊道。
秦淮川抬眼扫过孟庭许的脸:“你们玩儿。”
她又看回孟庭许:“我先教你认牌,麻将有三种花色,筒,条,万……”
她说了什么,孟庭许脑子根本记不太清了,因为他这个位置抬头就正好对准秦淮川和秦真。
如果他用力抠动扳机,对准自己砰地一下,他估计就会命丧当场。现在哪里有心思打麻将,思绪全飘去了秦真身上。
秦淮川时不时看向他,带着看不懂的眼神,可怕得很。
他居然随意让别人玩自己的手|枪,就不怕擦抢走火吗?
第一局下来,他连牌都没认全。
第二局,牌多少认得了。
第三局,又输了。
洋酒烈,他喝了三杯,头有些晕,不在意那枪了,反而放松下来。
“摸牌。”
“幺鸡。”
“哎!谢谢好姐姐,碰。”
“得了,狗屎运气吧五妹。”
“孟先生,该你摸牌了。”
孟庭许动作迟缓:“哦……六筒。”
过了会。
“孟先生又输了,给他满上。”
“孟先生,输了,快喝。”
“先生这牌不行啊,总是打给别人胡。”
三姨太侧身朝秦淮川喊:“川儿,你要不帮孟先生看看牌吧,他都喝了五杯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孟庭许脑袋懵懵的,所有人的话落在耳中仿佛都被放慢了。
他伸手摸着牌,顿了顿,看四条像五条,看五条像六条。忽然,一阵清新的风吹了过来,他微晃脑袋,看见了一旁白色的袖口。
“不听牌吗?”秦淮川问。
他蓦地一怔,孟庭许晃着脑袋扭头:“嗯?”
眼神恍惚,神情也有些迷离。
“听牌,打这张。”秦淮川指指牌,身体朝他靠近。
孟庭许咳嗽起来,点头:“嗯。”
其余桌上几人看得津津有味,三姨太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秦淮川真的来教他打牌了。
一局下来,他说一句,孟庭许打一张。
果然,这一局他赢了。
孟庭许感觉头越来越沉,花色逐渐模糊起来。
等再次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刚才的沙发上,四人全都散了,只剩一旁的秦淮川。他慢慢坐起,摸着身上盖着的毯子,这做工比他的长衫还好。明显一对比,他还真是个穷酸书生样儿。
“……”醒了,没完全醒。洋酒后劲十足,他现在觉得浑身发热,汗涔涔的。
秦淮川放下报纸,走了过来,伸手便要解他的长衫。
“你做什么?”他迷糊着问。
秦淮川看着目光呆滞的孟庭许,说:“庭许,你醉了。我帮你解开衣裳,会舒服一点的。”
“不,我要回家。”他断断续续地说。
“没关系,今晚睡这里也可以。”
“嗯?”睡这里,不行,妹妹还在家等着他。“不……不行,要回家。”
“你都站不起来了,如何回去?”秦淮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因吃醉酒通红的脸,“乖,听话,把衣裳脱了,我带你去洗澡。”
他喝醉了,醉得人晕晕沉沉的。
秦淮川低首,似乎也劝不动他,只得把人架在肩上。
一套动作下来,也算是轻柔。
孟庭许被晃得想吐,手上没劲儿,脑子想的却十分清楚。万一吐到他身上了,那件雪白料子的衬衣他可赔不起。故扭过身,脑袋一下子耷拉垂下,栽倒在秦淮川的臂膀。
秦淮川眼瞳一跳,探头去瞧他的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想着他这动作这么暧昧,似乎是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于是又把他往上颠了颠,好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不想孟庭许受这力量一颠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酒气就从喉咙窜了上来,面色苍白,对着地面猛地狂吐。
“哎呀,吐了?”秦淮川提着他的后领,见地上一滩污秽眉头一皱,又怕这人摔倒,忙着扯他衣袖。
孟庭许看着地上的污物,地毯边儿都脏了。心里一急,就要跪在地上给擦干净。
“对不起,我擦干净。”
秦淮川手里捏着他的衣裳,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眼见他就要摸到那脏东西,手臂往回一收,孟庭许整个人就跌倒在了沙发上。
他踉跄地晃悠几步,手肘擦到了茶几上摆放的花瓶。一声清脆响亮的瓷片破碎声响起,花瓶里的梅花落在脚边。
屋外的范文生听见里头的响动,起先是紧张地僵直了脖颈,随后里边儿又安静下来。没听见秦淮川有什么吩咐,现下他也不敢进去,又松了口气,原地等着。
他知道秦淮川的脾性,在他手底做事这两年,分寸感把握得还算不错。
以前没见他对什么感兴趣,平日就去戏园子听听曲儿,楼里喝喝茶。窑子是不逛的,身边儿想亲近他的女人不少。偶尔和别家少爷小姐说一两句话,多数还是愿意自己呆着玩儿他的马和枪。
港口来货了,他亲自去关口检查,怕西洋参杂些坏家伙事儿,大烟缴获全部焚烧,毒物一律不准放进来。
海关数他的号令才敢放行。
毕竟秦鸿莲升职去了山西,愿意巴结秦家的人就算排得上队也拿不到号。
像今天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倒是第一次见,范文生也没管他是男是女。
总之,秦淮川的意思他大抵明白就是了。
这个人想试探孟庭许,要是发现孟庭许跟个白开水一样无味,说不定等会儿就把他从房间里扔出来。
瓷瓶碎裂的声音让孟庭许的酒醒了一小半,心里打鼓没个底,原先地毯可以洗了给人家,现在这个瓷瓶碎了,根本没办法复原。
以自己一个月十块大洋的工资,不吃不喝攒一年也才一百二十块大洋。他赔偿不起,也没办法赔人家。
眼珠子一转,懊恼不已自己为什么要吃那两口酒,就算是挨他一枪子儿也不应该吃醉的。
秦淮川一脚踢开地毯,回身见他脸上表情难看得紧,心知那人是被这摔碎的花瓶吓着了。表情冷淡,但仔细一窥,还是能瞧出来他心里的意思。
又想逗逗他,让他赔这花瓶。
孟庭许直愣愣盯着花瓶,斜眼看着桌边的枪伸手就去拿。
秦淮川见势,一把冲上去拦他:“那破花瓶摔了就摔了,你拿枪干什么?”他抓紧孟庭许的手腕,朝天举着。
“我用命抵给你,我还不起。”孟庭许食指扣上板机。
秦真早先已经将枪上膛,孟庭许亲眼目睹的,也知道扣下扳机意味着什么。
秦淮川握住枪口,还没逗他,他倒是先闹起来了。想了许多种让他赔花瓶的理由,可没想让他拿命来换。
“花瓶值几个钱,你的命值几个钱?至于吗?”
孟庭许看他用手堵着枪口,又怕真误伤了他,届时再搭上命一条,秦公馆哪里能放过自己,怕到那时,妹妹也跟着遭殃。
“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你的命,很值钱。”他语速迟缓,身体是醉了的,思路却清晰。
秦淮川一凛,手里的动作停下。他说的话确实也不假,港口那边儿的人好几次找人对他下手,说秦淮川一命千金值。
但眼下就摔碎了个花瓶,就已经谈论到一命抵一命了,一想就觉得好笑,甚至觉得孟庭许一脸担心的模样很是有趣。
秦淮川松开枪口,语调故意放慢:“照你想的那样,我抢了枪,说不定擦枪走火伤了我自己。你也赔不起我这条命。那你愿意,就用自己的命抵这花瓶吧,我不拦你,可我也没说要你赔钱。”
孟庭许握着枪的手有些无力,冷汗直冒。
秦淮川嘴角噙笑:“开枪吧。”
孟庭许自然不敢动,拿着枪也开始紧张起来。
秦淮川眼睛往下瞟,问:“怎么?不敢啊?”说着趁他不注意,夺走了枪。“你不敢,那我来帮你。”
孟庭许一惊,浑身发抖,绷直了脖子,仰头看他。
一会儿说不要他赔偿,一会儿又要他的命。酒性上来,闷着气就要往外走。
秦淮川眉梢跳了下:“去哪儿啊?”
孟庭许醉着,咳嗽两声:“我回去攒钱还你……你别开枪。”
秦淮川掰正孟庭许的下巴,俨然一副我主他仆的模样,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脾气本来就暴躁,如今能耐着性子哄哄人也是头一遭。
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身下这人生得确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双手往他胳膊上一掐,秦淮川诧异地微蹙紧眉头。
骨头硌手,心忖这人就跟城外头饥荒饿了半年似的,照这样再饿下去,恐怕皮相也不好看了。
只剩具骷髅,难看得要死。
这酒也确实烈,孟庭许只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连手也抬不起来。
说话时也只会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我不要你赔钱。”秦淮川忽然说。
孟庭许顿了顿:“那你要什么?”
秦淮川邪气一笑:“先生试过么?”
孟庭许迷糊:“什么?”
秦淮川眼神扫向下面。
他跟着往下一看,只见秦淮川裤头微微隆起,顿感脸辣火烫一般。
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第一次见有这么厚颜无耻之徒。
“松手!”孟庭许呵斥。
秦淮川摊手:“是我会错意了。”
孟庭许只觉得被人侮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明天我会凑好钱还你。”刚走到门口准备推门就听见秦淮川的声音响起:“花瓶不值几个钱,也就这个数。就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凑到几时去,能否明天如约而至,要不我们还是先写张欠条吧?”
秦淮川懒散地伸出两个指头。
“两百块?”
“两万。”
孟庭许停下脚步,几近晕厥。
两万大洋,还不如以命抵了。
他回身就去抢秦淮川手里的枪,动作快到这个人根本不像是喝醉了的。孟庭许咬紧下唇,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扣下扳机。
咔嚓——
只听一声闷闷的空气声传出,孟庭许神色凝重,耳边回荡秦淮川低沉一笑。
里面没有子弹。
孟庭许捂住胸口,剧烈咳嗽,汗水打湿了后背。
他被戏耍了。
秦淮川抱着手臂,弯腰去看他,有种观赏戏剧后通畅淋漓的快感。
“咦?枪里没子弹吗?”
孟庭许再也忍不住,越咳越凶。
“孟先生太单纯了,挺好骗的。”
没有一句话不在刺激他。
秦淮川见他眼圈都咳红了,急忙改口:“我胡说的,先生当真了?”
咳得那么厉害,吊着口气跟要死了似的。秦淮川边说边扶起他:“嗐,你这人好正经,怎么经不起开玩笑呢?我还以为孟先生跟我一样,是我误会了。你别生气,我不是要让你用身体赔偿花瓶的。”秦淮川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轻浮放荡,哪句真哪句假根本听不出来。
他依旧不当回事,拦着人。
孟庭许挣脱开:“我真的要生气了!”
秦淮川意外地抬眉,听他说话语气稍稍重了一些。
跟着,孟庭许用力推门。
早就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吵闹声的范文生抢先堵住了门,以为孟庭许要跑,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孟庭许推不开门,急坏了。
秦淮川往门上瞄了眼:“混账,挡着门干什么?让孟先生出去!”
范文生一听,慌张往后一退。
推开门的瞬间,孟庭许也摔了下去。
范文生见状,伸出手想扶起他,又不敢,急着往秦淮川脸上瞟。
秦淮川倚靠在门框上,手里玩着枪,看着地上的人索性扭过头进了屋子。
范文生硬着头皮问:“爷,怎么办?”
秦淮川没回头,径直上了二楼。
孟庭许这一摔,人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再次转醒。身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躺的是秦淮川的卧房。
这是晕倒的第二次,而秦淮川就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四章 字据
孟庭许自小身体单薄,有点儿风寒就生一场大病。酒后失态是第一次,他不常饮酒。躺在雪白的大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秦公馆富贵,装修更偏向西洋风,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作也是金发碧眼的女人。
细看分辨一番,这应该是西方的纽斯女神。
他有些害怕地扫了眼四周,秦淮川就坐在床尾。
秦淮川起初看他脖颈和脸蛋通红,撑着下巴在他入睡这半小时期间观摩许久。看来看去甚是满意,现在一觉醒来,更是有种朦胧不清的美感。
虽是带着欣赏般的眼神,可他一举一动里却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被秦淮川盯久了,自然紧张起来。
想起花瓶那两万,忽地哑了声。
两人对视,彼此打量起来。气氛流转,肉眼可见的微妙。
孟庭许这才慢慢坐起,听天由命。
“你说话作数吗?”孟庭许问。
“什么话?”秦淮川半笑半故意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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