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和灵魂再度分离。
他对身体的感知,是一只破了口的汤圆,粘稠的馅料包不住、缓缓往外流淌。
可他的灵魂却在高速旋转、四处横行,穿过了无数次闪回,无数个画面,不知道要过多久才愿意降落到他的躯壳。
于是齐释青把解药再度喂给他。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终于,等到天亮。
第五君睁开哭肿的眼睛,看向身侧那个死死搂着他、甚至还在他身体里的人。
他看了很久,久到身体不适地颤抖起来,那个与他一体的人感知到了,瞬间惊醒、看向他。
第五君眼泪砸下,沙哑着嗓子,叫道:
“哥哥。”
第五君头痛欲裂,那两个字挤出来之后便没了动静。
随着记忆的回归,疲倦和疼痛接踵而至。第五君嗓子痛得如同吞了火烧火燎的刀片,这是用嗓过度且缺水的缘故——整整一夜过去,他一口水都没喝过。
托那个新县令的福,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加了料,他们什么都不敢吃,也不敢喝,生怕这场欢爱被无尽地延长,毕竟此地不宜久留。
齐释青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体里退了出去,俯身在他上方定睛望着他。
身体下方传来羞人的感受——无法闭合的双腿中间,过多的解药吞吃不下,缓缓流了出来。
已经湿透的床单又变得粘稠了些。
第五君胳膊都抬不起来,更无法遮掩,他张嘴喘息着如同呻吟,艰难地睁开一线眼睛,看向齐释青。
齐释青墨发披散,坚实的臂膀撑在他两侧,皮肉传来的温度依然滚烫惑人。齐释青看上去又呆又清醒,整个人都是怔怔的,下一刻,硕大的泪珠就砸了下来,正好落在第五君的脸颊上。
第五君想咧嘴笑一下,可嘴角刚一牵动,酸涩就涌上心头,视线便模糊了。
温热的液体从酸痛的眼角溢出,慢慢淌过发丝、耳侧,最后被皱巴巴的被单吸收。
齐释青拥住他,第无数次亲吻他的睫毛,又轻柔地吮吻他的唇瓣。
胸膛再度紧贴,摩擦之间又带出了难以抑制的喘息。
“嗯……别……”第五君无力地推拒着齐释青的腹肌,但对铁板一样的肌肉来说这几乎是爱抚。
齐释青在第五君耳畔大口喘息,交叠的呼吸声是比春药效力更猛的催情剂,让他很难保持理智。他死死盯着糜红的床褥,玉白的躯体上覆着交缠的发丝,黑色和白色的长发如同一层蒙布,让第五君身前的伤疤不再刺眼。
“回去……再……”第五君手指抚着齐释青的喉结,几乎带着泣音说:“我嗓子痛……”
齐释青猛地撑起身,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他看着第五君,低声说:“我们回家。”
天刚刚亮,屋里昏暗得很,只有红烛摇曳。
第五君像只乖巧的布娃娃一样被齐释青清理身体,浑身的骨头好似都被抽走,一丁点的力气都攒不出来,只能任齐释青摆弄。
铜镜倒映出他的满身红痕,第五君只瞥了一眼就把眼闭上了,与此同时他还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齐释青的体温,温度仍然高得不正常,显然春药的效力还没有散。
尽管如此,齐释青却克制着,没有弄伤他一点。
第五君面红耳赤地想着,无力下垂的手不慎碰到了齐释青身前的某个部位。他本以为是齐释青的七星罗盘,可紧接着反应过来,罗盘不可能是烫的。
第五君的手一下弹了回来,脸上绯红一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齐释青穿戴整齐,把散落在地上的花魁装束拿到第五君面前,用目光询问他该怎么办。
第五君看了会儿那件已经撕裂成破布的染血的裙子,咬了下嘴唇,视线飘向柜子。
齐释青立刻了然,从柜子里取出条干净的被子,把第五君包了起来。
“假发,和假面……”被裹成蚕蛹的第五君小声说。
在第五君的指挥下,齐释青给他完成了易容。
半个时辰后。
春风楼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此时正是清晨,永丰镇还未醒来,在此守了一夜的捕快们昏昏欲睡。
他们惺忪的睡眼眯缝着,在看清春风楼里站着的那个身影后立即瞪大,紧接着捕头小声命令道:“去叫县令。”
黑压压的侍卫们把手压在刀柄上,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一动不动。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光线仍有些昏暗。他们看见齐释青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抱了条被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条被子上。
一双绣花鞋露在被子这头,松散的黑云髻露在那头,妩媚的眼睛紧紧闭着,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甚至额头上都带着可疑的红痕——
这哪是被子啊,这里头包着花魁啊!
这是,这——
这是颠鸾倒凤、整整一夜哇!
县令果然足智多谋、雄才大略!
众人看向齐释青的目光立即变得玩味暧昧起来,肃杀的气氛一下被冲淡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齐释青抱着第五君站在台阶上,就见捕快们给那脚步声让开了条路。
衣冠不整的县令不知道刚从哪张床上爬下来,正朝这里一溜小跑。
县令看上去也一夜未睡,脖颈间亦带着红痕,双目干涩浑浊,仿佛被什么人吸食了精气一般。
他跑得还算快,边跑边整理仪容仪表,而他身后还有三四个女子也从那条让开的路跑了过来,娇俏而做作地往他身上扑,挥都挥不掉,嗓音是令人发麻的甜腻。
“马大人~~怎么这么急呀~”
“马大人~怎么不多陪我们一会儿呢?”
齐释青认出这些女子正是春风楼里的妓生。
马大有在齐释青面前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探究地看向那条被子里,但齐释青把花魁的人脸往自己的胸口搂得更紧了。
被子里的花魁闭着眼睛,蹙着眉,发出一声闷闷的娇吟。
马大有昨夜刚和春风楼的妓女风流,此时听得这种声音下腹又是一紧。他精明警惕的神色不觉消散了,吊儿郎当地看向齐释青。
“齐公子,你这是舍不得了?”
马大有身后的莺莺燕燕看着被包裹得紧紧的花魁,暧昧又淫荡地咯咯笑个不停,还窃窃私语着花魁姐姐的厉害,这官人不知有多享福。
马大有作势让人把花魁带走,齐释青却把人死死搂在胸前,脸上还带着药力作用下的红晕,哑着嗓子说:“还望县令大人把此女赐给小民。”
马大有讶然睁大双眼,好好地打量了番齐释青,心道那个神医第五君果然有两把刷子,待把人找回来一定得问问他用了什么法子,让齐释青如此听话。
“花魁可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马大有玩味地说,眼里闪烁着精光。
“我可以为她赎身。”
马大有摆手摇头,挑眉看向齐释青:“赎身才多大点事,你这是刚享了人间极乐呀。要是没有她,你能认识那位真神?”
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了。
齐释青抱紧第五君,红着脸,垂眸道:“先前是我不懂事。托这女子的福,我已弃暗投明,拜入玉清无量天尊门下了。”
齐释青冷酷的黑瞳被浓密的睫毛挡住,而他拥住花魁的手又是那么紧,好像把这个女子疼爱到了骨子里,竟然没人看出他的虚与委蛇。
马大有昂首静默半晌,突然大喝一声:“好!”
然后招来两个捕快,吩咐道:“进去看看。”
马大有笑吟吟地看向齐释青,活动了下脖子。一个有眼力见的妓生立刻伸出纤纤玉手给他捏着肩膀,马大有舒服得直哼哼。“别紧张,要是你我侍奉同一位神仙,往后就是兄弟了,什么仇怨都一笔勾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两个捕快就回来了,对县令附耳:“房间杂乱无章、满是媾合的痕迹,房间里的帝君像前上了香。”
马大有浑身都放松下来,满脸写着如释重负。他搂过来那个给他捏肩的女子,掐了一把她的腰,笑着问齐释青:“这妮子可不输花魁,你要不要试试?”
沉闷紧张的气氛登时变了味道,春风楼外再度刮起春风。
齐释青抱紧第五君,道:“我只钟情他一人。”
“那你没艳福喽!”马大有哈哈大笑着张开双手,娇媚妓生一拥而上,他左拥右抱,索吻讨亲地跨进了春风楼的门槛,不再看齐释青。
“宝贝们,再陪本县令睡上两个时辰!再把你的小屁股……”
马大有嘴里全是淫词艳语,俨然是个青楼常客。
心机深沉的县令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好色之徒原形毕露。
春风楼外面的队伍松动了,持刀侍卫渐渐散去。
齐释青抱着第五君,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一直到彻底远离春风楼,他才稍微松了松手指,露出了被面上的一点血迹——他某根手指的指腹上有一道伤口,在离开那房间前,他划破手指画了符,把那邪神像的香火都转到了司少康名下。
回程路上,齐释青一路抄的近道,走的全是无人的小巷,偶尔遇到人的时候还会躲在转角处,等人走了再走出去。
“我看到了很多灯笼。”齐释青对被子里的人小声道,“今天,好像是中秋节……”
被子里的身体没有动静。
齐释青以为第五君睡了,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却发现第五君正在无声地掉眼泪。
去年的中秋节,第五君包了一个茶肆打算给齐释青告白,却撞破了齐释青要和柳下惠子成亲的消息。
告白吞回了肚子,红豆苗被烧了,那是他心碎的开始。
被欺骗、被隐瞒、被折磨、被伤害。
距离那个分崩离析的中秋节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遗忘,解脱,重新想起。
因缘际会那么离奇,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绝望,他从没想过后悔,也没想过会有后路,最后却在地狱里等来了一个团圆。
第五君把脸埋进被子里,即使误会已经解开,他却仍能感到委屈。
他自己委屈了一会儿,觉得湿透的被子有点憋,就悄悄把脸转出来,正好对上齐释青的眼睛。
“对不起。”
齐释青眼里的血丝连成一片,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第五君扁着嘴,鼻子又酸了。他把脸换了片干燥的被子埋起来,好像不打算再理齐释青了似的。
齐释青把人抱紧,沉重地抬起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里传出来一声:“嗯。”
沈旦在诊室里枯坐一夜。
齐释青被县令抓走,第五君去救他,到现在没有任何音讯。第五君走得太匆忙,甚至没有给小秀才留话,沈旦把嘴里的血吐了,回头看向小孩的时候,小秀才都吓傻了。
沈旦不放心小秀才一个人,就在这里陪她。
他以为第五君会很快回来,毕竟被县衙带走可没那么容易脱身,第五君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去劫狱。
这期间县令还派人来请第五君,沈旦就扯谎说他去采药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跟上一任那个肥头大耳的废物县令不一样,这个叫马大有的新县令心机很深,说一句话能挖三个坑,稍不注意就圆不起来。
他毕恭毕敬地把县令派来的捕快打发走,小秀才第一次给他甩了脸子,哐当把小卧室的门一关,不理他了。
沈旦看着紧闭的房门,露出一个苦笑。
他做了晚饭,但小秀才也不吃。一直到深夜、小秀才熬不住睡着了,第五君都没有回来。
沈旦自觉没有脸面进客房休息,因为他知道那个客房是齐释青的;他更没有胆量进第五君的屋子,于是只好在诊室里守着闪烁的烛光,等着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第五君。
第五君打他的那一巴掌太狠。沈旦终于醒悟,在第五君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跟齐释青相提并论。
他放弃了。
一夜过去,沈旦的心碎已经碾落成尘,随着清晨的一缕微风飘散而去,因为失眠,整个人陷入一种空蒙迷茫的状态。
突然,他听见院门开合的声音。
沈旦站起来的一瞬间差点没栽在地上,他忍着头晕目眩走到门边,看见回来的竟然是齐释青。
齐释青仍然是一身笔挺的黑衣,怎么从当铺被带走又怎么全须全尾地回来,他手里还抱了条被子,却独独不见第五君的身影。
在清晨的微光下,随着齐释青的身影走近,沈旦眯着眼看清了——那条被子里分明藏了个人,还是个女人!
“他呢?!”
沈旦冲了上去,而齐释青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径直绕过他走进医馆,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女子。
见齐释青推开第五君的房门就往里走,沈旦大怒,“第五君呢?!”
齐释青将那条被子整个放在了第五君的床榻上,转头冷冷地看向沈旦。
沈旦被这一眼唬得遍体生寒,浑身发毛,登时噤声。他站在第五君房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齐释青轻柔地把被子掀起来一个小角,露出来一张妩媚的女人的脸。
沈旦不觉呼吸都停住,血管跳得绷绷的——齐释青抱回来一个女人、还把这女人放在第五君床上这一事实让他勃然大怒,但他总觉得哪里蹊跷。
下一刻,他就看见齐释青的手贴上了那女人的下颌角,然后手指一勾——
一张人皮面具被揭开,底下露出了第五君的脸!
第五君闭着眼睛,但眉心一直蹙着,看上去累极了,睡得不是很安稳。
沈旦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圈。
齐释青把被子给第五君掖好,但露出了他纤白颈项上的吻痕。沈旦的视线如他所愿地落在了那处红痕上。
他坐在床沿,拎着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对沈旦说:“你还记得鬼县令么。”
沈旦瞳孔震颤,盯着那个吻痕久久无法回神,“什、什么?”
齐释青起身,把熟睡的第五君挡在身后。
虽然他没有挪动脚步,但沈旦却被他的气势生生逼退了一步。
沈旦对上齐释青阴恻恻的视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过短短一夜,齐释青经历了些什么?明明在此之前都是一副心灰意冷要死不活的样子,任劳任怨给他打工,说只要能在靠近第五君的地方、默默看着他就好,可现在为什么会有一副第五君已经成了他的人、不准任何人觊觎的架势?
不对!那个红痕,第五君看上去这么累,难道,难道说,他们已经……
沈旦不敢细想,脸色越来越苍白,本就文弱的书生细细颤抖着,再加上一宿没合眼快耷拉到颧骨上的两个黑眼圈,看上去非常可怜。
见沈旦已经无法思考,齐释青眸子一凛,直截了当地说:“你之前被捕快抓走,但被鬼县令救了的事,你肯定记得比谁都清楚。”
沈旦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
“是……”
他跟齐释青对视,又看见齐释青手里那张假面皮,忽然“啊”了一声。
齐释青说:“当时是他救的你。”
沈旦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想看看第五君,可第五君却被齐释青挡住,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本不想告诉你,也不想再见你。”齐释青看向沈旦,没有什么波澜的语调无端带着郑重的意味,“但……多谢你。”
沈旦在原地愣神了半晌,突然说:“不是为了你。你不用谢我。”
齐释青说:“我知道。”
沈旦瞪视着齐释青,胸口鼓了一腔不服气似地道:“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求你以后别给他拖后腿!”
这句有点孩子气的话一出口,沈旦立刻就感到室内温度骤降。
他对齐释青感到畏惧,却找不到任何理由,连带着看向齐释青的视线都变得不自信起来。
齐释青问:“何出此言?”
沈旦硬着脖子逞能道:“司命神君给我托梦,说你早晚会拜入邪神门下,终将与正道形同陌路!”
然后他就看见齐释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原本脸上病态的潮红一点点褪去,如同被人抽了血,额头上还渗出冷汗。
但沈旦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快意。
医馆里又安静下来。
天色越来越亮,院外的街上传来了浅浅的人声。
沈旦紧张得呼吸急促。
齐释青看了沈旦一会儿就恢复到那副冷漠的样子。他没有对沈旦所说的话做任何评论,而是平淡地说:“第五君外出采药了,归期未定。这是县令为了让我拜入邪神门下送给我的女子,我带回来了。”
沈旦胸腔的起伏渐渐平息,他盯着齐释青,片刻后挫败地垂眸,点点头。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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