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走了出来,甩开手中折扇不尴不尬地摇着。
大刚小步迎上去,真诚又兴奋地对他行礼,说:“果然是善扇山道友!我师父说了,想请你们去灸我崖小坐,感谢你们一路相送。”
章幼龄想了片刻,说也好,然后打了暗语将另外几名善扇山道童都叫了过来,跟着刘大刚走回灸我崖。
街坊邻居都看直眼了——刘小道长作为灸我崖的小掌门,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在蓬莱岛东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身后这几个小道童又是哪儿来的?难道他这么快就开门收徒了吗?灸我崖果然厉害!
善扇山一行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被编排成什么样,只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往前走,自以为颇有气势,但因为个头比大刚还要矮,看上去过于可爱了些。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两周是期末,有考试有论文,更新慢一点……(轻轻给大家跪下)
第242章 谶语(三)
章幼龄一进到院子里,灸我崖的清贫就扑面而来。他仰头看了眼悬挂在湿乎乎的风里的红布招,没做什么反应,领着门下弟子在刘大刚身后走进古旧的吊脚楼。
一楼就是一间打通的诊室,摆了诊床,旁边架子上放着艾条、银针、纱布等等用具,整整齐齐的,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十分通透。
有股淡淡的香火味。
章幼龄顺着香味的来源看向那张长案,果然就见那后面是个小灵堂,其上有数个牌位,还有一只香炉,正袅袅升烟。
章幼龄的视线落在那堆灵牌上,发现诸多牌位里有一个擦得最亮的,上面写了司少康三个字,其余的牌位都是白姓。
“请诸位稍等,我这就去叫我师父!”刘大刚把刚买回来的水果摆在小桌上,示意他们自己吃,然后就蹬蹬蹬跑上楼梯,消失在二楼。
章幼龄在诊室里慢慢踱步,其余善扇山弟子围绕小桌坐下。
“师父!”
刘大刚敲了敲第五君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师父?”
大刚皱起眉头,有点担心地叫了一连串,终于听见了微弱的类似刮蹭地板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
第五君穿了一身青色道袍,头顶戴了黑色的假发,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僵硬着一动不动。
说一动不动并不准确,因为他的右手正拼命用指甲剐着地板,只是幅度非常小,与此同时嘴里在往外淌血。
大刚吓坏了,一下冲过去想把第五君扶坐起来,却发现师父的身体僵硬得吓人,如同被下了定身咒,整个人像根木头。于是他只能先把第五君拖到床榻上。
大刚扣上第五君的脉象,眼睛慢慢红了——
这是灵脉被毁的后遗症,无药可救,一年以前师父只有左臂灵脉断了的时候,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如今师父的躯体僵硬更加频繁了。
大刚拿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第五君唇边的血迹,第五君脸上还做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含着笑意。大刚鼻子一酸,赶忙别开眼。
他视线一动,就发现第五君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于是他把师父的手指挨个掰开,就见里面竟然是一小盒胭脂。
“想学么……”第五君虚弱的声音传来,“换颜易嗓之术。”
“师父你能动了!”大刚猛然一醒,伸手将第五君扶起来。“善扇山的人已经来了。”
第五君微笑点头,“我听见了。”
大刚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小声说:“我出去的时候师父还没事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第五君笑了一声,缓缓撑着大刚的肩膀站起来,走到铜镜前,正了正自己的假发,将胭脂盒打开放在手边,又拉开一只抽屉,“你看好了。”
在大刚的注视下,第五君变回了一年前的样子,嘴唇红润,双颊泛着健康的红色,头发乌黑,就连脸颊上瘦出来的凹陷都膨了起来。
大刚对着那一抽屉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眼睛瞪得溜圆。
接着第五君拿一杯茶漱了漱口,把嘴里的血味都冲散,然后清了清嗓子。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清越了许多,听上去一丁点病气都没有,中气十足。
“把我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第五君对刘大刚说。
大刚头一回见识换颜易嗓的过程,哪怕只是一点皮毛就让眼睛都忘了眨,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弯腰趴下,就看见床板下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密封的小陶罐。
大刚抱紧小陶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问道:“这是酒吗?师父床底下藏酒啊?”
第五君笑了声,说你猜。
不过穿过走廊下个楼梯的功夫,大刚已经从酒猜到了水银,还问了两次“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第五君面带微笑,忍不住想大刚真是个善良又好哄的孩子,这小嘴叭叭的,跟在他身后一刻不停,走路都感觉很带劲。
他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善扇山弟子都站了起来。
第五君居高临下,给他们问好:“总算能当面感谢善扇山道友了。”
章幼龄从灵堂那边走过来,仰头盯着第五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齐归,几年过去,你竟然没有变。”
第五君笑着说:“右护法叫错人了,我是第五君,不是齐归。”
语罢,他就从大刚手里接过那只陶罐,指使他去院子里洗马。
孩童的相貌会放大表情,章幼龄此刻皱着的小眉头让这份凝重格外具体,似乎不解为何第五君要把刘大刚给支走。
第五君瞥到就想笑,他慢悠悠进到长案里坐下,背靠灵堂,说:“诸位道友也请坐,我徒弟刚买的水果,很新鲜的,尝尝?”
善扇山道童们重新坐下,而章幼龄则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走到长案边,撑起身子瞧着第五君。
“你好得很快。”他严肃地说。
第五君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那要归功于灸我崖一派的绝顶医术。”
章幼龄看了他一会儿,断言:“你不信我们。”
第五君立刻反问:“为什么要帮我们?”
两人对视片刻,章幼龄看出第五君的警惕,道:“因为你本该是善扇山的弟子,玄陵门给截了胡。”
他把文昌星神司命给他们掌门章仙童托梦一事简单说了说。
顿了顿,他又道:“当时本不知道是你,但我们掌门一见那匹白马,就执意让我们暗中保护。还好你谨慎,一路上脸都没露出来过。”
第五君的目光放在章幼龄身上,似乎在揣测这番话的真实性。过了许久,他起身,对章幼龄和那几个善扇山道童行礼。
章幼龄没让他把礼行完,就扶住第五君,刚巧攥住了他的脉搏。
“你……”章幼龄的脸色登时变了。h,u,a,n,g,杜家问
第五君轻轻把章幼龄的手拂开,重新在长案后面坐下,脸上笑容淡淡的。
章幼龄的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第五君移开视线。他抬起胳膊,取下司少康的灵牌,拿袖子仔细地擦了擦,捧在手里。过了片刻,他才说:“还记得那年善扇山因为一张玄陵门的卦图中了堕仙的计,死了许多弟子的事吗?”
章幼龄神色一动,敛眸道:“历历在目。善扇山不知左护法章佐郎是堕仙,还残害了诸多派内弟子。”
第五君摩挲着司少康的灵牌,轻缓道:“当时,其实章佐郎并不想害那个叫品儿的弟子,他想用我当活祭。可惜章莫品自尽,不然死的会是我。”
章幼龄脸色大变。
当年的可怕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他跟善扇山掌门复盘过当时章佐郎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就是那句“我不会伤害品儿的!!我们用他做活祭!!”里的“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
第五君低着头,语气无比温柔:“善扇山对我有恩,我一直记着。”
章幼龄呼吸急促了许多,说:“那玳崆山上,你……”
第五君平静地点点头:“我已经没有灵脉了。”
章幼龄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蓬莱岛东终年大雾,此刻吊脚楼窗户洞开,白花花的雾气就往里面涌,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
灸我崖内一片寂静,桌边坐着的善扇山道童剥橘子的声音都停了。
第五君缓缓把手边的小陶罐推给章幼龄。
“回程请一路当心。”
章幼龄瞪着这只罐子,脑海里飘过第五君从玳崆山上被拖下来、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却满身是血的样子,瞬间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你是何意?”
第五君笑了一下,“谢礼。”
章幼龄陷入巨大的沉默,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收下吧。”第五君说,“如果过意不去,那在我走后,请你们照拂一下我的徒弟,直到这个罐子被打开为止。”
大刚在院子里勤勤恳恳地给小白洗澡。
小白是一匹有洁癖的仙马,浑身裹泥地从玳崆山跑回蓬莱岛东已经忍无可忍,院子里的水槽都快被它踩塌了。
他拿着刷子细细给小白刷掉脏东西,使劲捋了把小白的尾巴,说:“你本来就是我师父的马,怎么不早点来灸我崖呢!”
洗马洗出了一身汗,大刚拿小毛巾系在脑门上,看着洁白无瑕、在雾气里泛着白色光晕的马匹,感叹道:“小白你真的很俊呐。”
小白尥了一下蹶子,以示赞同。
突然,吊脚楼的门开了,善扇山道童一溜地往外走,大刚蹭地站起,跟在后面想要送一送。
走在最前面的章幼龄看见赶过来的刘大刚,停下脚步。
大刚期待地瞅着这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但其实是善扇山右护法、年纪比他爹都大的道长。
章幼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最后用鼻子叹了口气,似乎在心里改了一番措辞,说:“欢迎你来善扇山。”
大刚眼睛睁大了,立刻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找你玩!!”
宛若收到小伙伴的邀请。
章幼龄表情复杂地点点头,然后走了。
第五君也走了出来,站在刘大刚身边,两人目送善扇山的人离开。
“师父,善扇山的人怪好的呢。”刘大刚感慨道。
第五君轻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忽然咳了一声,他拿手捂住,不动声色瞄了眼手心的颜色,然后转身回屋。
刘大刚站在灸我崖门口,冲他爹打了个招呼,过了街在他爹的铺子抓了一把坚果。
茶水摊老刘正忙着擦桌子倒瓜子皮,抬眼看见第五君还是原来的模样、儿子也笑得没心没肺,心就落回了肚子里——几个月前大刚从灸我崖走说要找师父的时候,他还很担心他们来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刘给客人端来一份新的瓜子,笑话了下自己,他们可都是仙门弟子,怎么可能有事呢!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
“老刘,再来一壶碧螺春!”有客人叫道。
“好嘞!您稍等——”
大刚懂事地去拿茶叶,老刘去查看铸铁壶的水烧得如何,耳畔捕捉到客人的谈话。
“最近蓬莱岛上不太平啊……”
“蓬莱岛西又开始出现堕仙了,我听我那边的兄弟说,走在路上都能碰到被砍头的堕仙尸体。”
“不光蓬莱岛西,蓬莱岛中堕仙也不少,但这次很蹊跷,不知道是哪家仙门干的,动手非常快,只要发现堕仙都当场处决,尸体都来不及处理。”
茶水摊老刘听着他们的话,一颗老心脏又开始不安地起伏。
怎么仙门这么不太平啊?!
灸我崖内,第五君正在煮茶。
两只纤长的手持盖碗泡茶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可比街对面茶水摊那些客人仙气多了,刘大刚在门口瞅了一眼,就搬着小板凳蹭了过去,巴巴地等茶喝。
灵堂上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茶香盖过了焚香。第五君的易容还没有撤下,刘大刚趴在第五君手边,看了师父好一会儿,愣是忘了师父是上了易容的——谁能从这么自然的青衣道长身上看出端倪?师父就是这样子的!
大刚笑嘻嘻地伸出指头戳了戳第五君放在他面前的小茶杯,呼呼地吹了下手指,然后又呼呼地吹着茶水。
第五君向后靠了靠,一手抚着长案,姿态颇为闲适。
“从明日开始,我传你换颜易嗓之术。”
大刚吹着水面的嘴巴还撅着,一下愣住,然后笑容没了。
“是,师父。”
第五君喝了口茶,道:“其他的事你不必忧心。”
大刚咬着下唇,过了会儿嘴巴挨到小茶杯,吸了一点茶。
“师父。”
他还是想问,堕仙到底是怎么回事,玳崆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堕仙变多了,处决堕仙的又是哪家……
大刚犹豫又犹豫,最后问道:“师父,伤害你的人,还会来吗?”
第五君持茶杯的手一顿,过了许久才缓缓送到唇边。
“不知道。”第五君说。
“但即使来了,你也不要害怕。为师会保护你的。”
大刚闷闷地嗯了一声,低头吸茶。
第五君看向大刚的头顶,过了一会儿,说:“等你把换颜易嗓之术学好,到了能保命的程度,你想问什么,为师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发送。下个周 请允许俺 先搞一下期末……爱你萌
又一个月过去。
刘大刚跟着第五君学换颜易嗓之术,进度飞快,每天的一大爱好就是易容成客人到街对面整蛊他爹。
一开始,茶水摊老刘是能认出自己儿子的,还乐得陪大刚演戏,装作认不出来的样子,但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就再也识不破大刚的易容了,那次一个小姑娘突然露出大刚的声音的时候,把老刘给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善扇山右护法章幼龄带人回到了善扇山。
出乎他的意料,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玄陵掌门齐释青。
他们刚进到蓬莱岛中,还没碰见自家门派的道童,就先碰到了许多黑衣弟子,腰间无一例外均佩金色罗盘,在路上堂而皇之地走着,跟巡逻似的。
然后他们在善扇山门口就被截住。
章幼龄蹦下马,仰头瞪着堵着善扇山入口、背对他们的人,质问道:“玄陵掌门这是要做什么?”
面前的背影高如山岳,黑发如瀑,整个人静得像是一尊神像。
章幼龄气呼呼地叉着胳膊,看着这人缓缓转身,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等跟这人对上眼睛,章幼龄吓了一跳。
他印象里的齐释青向来冷淡,但那也是个活人,五官是生动的,而不像现在这么恐怖——
齐释青的眼神冷得不正常,虽然不是堕仙那样异常的黑,但也是差不多的一潭死水,一丁点波动都没有。他整个人现在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一把兵器,而且还是血里泡透了的。
“去,叫掌门。”章幼龄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弟子传音,自己往齐释青跟前走了一步。
齐释青视线下垂看他,没有一丝波澜。
章幼龄的弟子们嗖嗖地从他们身边跑进了善扇山。
“右护法。”齐释青安静地开口,“齐归如何了?”
章幼龄听见齐释青的声音,心里开始发毛。他本能地判断齐释青只是外表看上去冷静,其实是个疯子。于是他下意识浑身绷紧,姿态戒备。他看不见的空气里充斥着无比浓重的煞气,齐释青已经像是煞气凝聚出来的人形。
章幼龄不动声色攥紧袖中折扇,充愣装傻道:“齐归?五年前玳崆山上失踪的那个么?”
他并非故意刁难齐释青。
从章幼龄带弟子护送第五君离开,就与善扇山断了联系,为的就是一个谨慎,防止任何关于第五君的消息再泄露出去。因此他们从玳崆山离开后的事情,章幼龄一概不知,仍以为玄陵门与斧福府是一伙的。
齐释青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章幼龄在一瞬间就感到呼吸困难,他脖颈周围的空气好像活了一样,在不断收紧。
“右护法!”
突然从门内传来了一声叫喊。
善扇山掌门章仙童带着一队道童风驰电掣地走了出来,略看了一眼齐释青,就站在章幼龄身边。
章幼龄顿时感觉呼吸顺畅了。
“齐掌门,有话进来说。”章仙童对齐释青点了下头,接着就带章幼龄往善扇山里走,余下的弟子整齐地围着齐释青,等他进去。
齐释青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抬脚。
一炷香后,齐释青从善扇山离开了。
天气仍然寒冷,章幼龄却一脑门的汗。他在太师椅上长舒一口气,甩开扇子给自己扇风,道:“齐释青这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戾气如此之重。”
章仙童踮脚从桌子上拖过来一只盖碗,掀开盖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在娱乐圈整顿风气(杏逐桃) [近代现代] 《我在娱乐圈整顿风气》全集 作者:杏逐桃【完结】晋江VIP2024-03-01完结总书评数:18498当前被收藏...
-
在克系星际游戏世界做npc(菌行) [穿越重生] 《在克系星际游戏世界做npc》全集 作者:菌行【完结】晋江VIP2024-02-28完结总书评数:14090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