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璋单手捧着他的脸,指腹在他鬓边和耳垂位置轻轻摩挲。这是叶时璋亲他的习惯性小动作,总让人想起小时候很害怕打针,温柔的护士姐姐总会一边给扎针,一边用棉签在针口附近来回拂拭以减轻痛苦。
叶时璋现在似乎也在给他扎针,不同的是没让他疼,只让他全身颤栗酥麻,有一种过电的感觉,嘴唇轻柔吮吸,手指有技巧地来回捏揉他的敏感点,亲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就这么一小会儿忘乎所以了。
“你早就是了,”吻毕,叶时璋话里带着笑意,“不是最喜欢,是唯一喜欢。”
这人怎么这么会亲,这么会哄,三两下就将卓霈宁迷得七荤八素。
饶是再炸毛的坏脾气小猫,碰到叶时璋也会温顺认主。
这一吻过后,Ryan窝在卓霈宁怀里,卓霈宁就窝在叶时璋怀里,就这么安静地互相依偎了一阵,卓霈宁抬起头看向叶时璋,问他:“还有一周就要杀青了,你到时候会来接我吗?”
大伙儿通力合作,加上莫至勋素来雷厉风行,这部片子拍起来相当顺利,进度喜人。
“会,”叶时璋温声道,“等结束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一个人。”
卓霈宁疑惑:“见什么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时璋没多说,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他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着强烈的不忍和心疼,尽管这很残酷,但卓霈宁迟早要面对的,卓霈宁必须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霈宁转头就把叶时璋这话抛之脑后,没再多想。等顺利杀青之后他回到叶宅,凌燕高兴得给他准备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许久不见的一堆猫咪起初见他都生疏了,但很快又重新黏上来。
还是这里舒服呐,他倒在软绵绵的床褥里,整个人摊成个大字,这么躺着躺着突然想到了叶时璋此前说的见什么人,于是到书房问叶时璋,要不要明天就去。
叶时璋问他:“你希望明天?”
卓霈宁说:“对啊,你说得神神秘秘的,我想起来就觉得很在意。”
叶时璋坐在椅子上,朝他勾了勾手,卓霈宁很自觉走到他面前,被他伸手一勾腰,轻轻带到怀里,叶时璋的侧脸就这么贴着他的小腹。
“好,我们明天去,我让人安排一下。”
他静了静,又抬起头凝视着卓霈宁,深眸里翻涌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宁宁,你要记得我的目的原则愿望都是你,我所做的选择决定也都是为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这话说得动听,可放在此刻却略显突兀,卓霈宁更加疑惑了。
他很快就知道了,叶时璋将他带到一处位于偏远郊区的公寓,见一个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的人。
站在公寓门前,他感觉叶时璋握住他的手明显紧了紧。随着那扇门推开,面前出现一个苍白憔悴的女人,似乎恭候他们多时,他一眼即认出那是于楚琼。
他卓霈宁怎么会忘记于楚琼呢,哪怕对方饱经风霜,面相全改,哪怕她到死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那个每次来家里都会抱他亲他的美女姐姐,也不会忘记那自门缝泄露的无限春光,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问霍连山,是我好还是卓诗筠好。
那是他头一回体会到来自性的感官冲击,如此刺激,如此恶心。
在往后很多个噩梦里,这一幕像是钉在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
直至此刻,恶心的感觉依旧强烈,他第一反应便是逃离现场。
卓霈宁侧过脸,目光落在叶时璋脸上,喉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见她?我不想见她。”
他一改平日的样子,整个人跟带刺的冰碴子一样,冰冷又扎人。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要走,结果却被叶时璋按在原地,抬手捏着他的后脖子,好言好语顺他脾气:“宁宁,我知道你不想见她,我也不想让你见她,但有些事你有权知道也必须知道,而她是最清楚内情的人之一。”
卓霈宁绷着脸,仰起头盯着叶时璋看,叶时璋也迎上他的目光。
他们对视如对峙,倒是一直不说话的于楚琼先一步打破僵局,她薄唇微动,对卓霈宁说:“隔着屏幕看总觉得你像极了霍连山,但见到真人发现你集合他们的优点,神态却更像卓诗筠。”
一听到于楚琼明白说出卓诗筠的名字,卓霈宁跟炸毛的小猫一样,当即把眉一横,冲她冷言冷语:“你闭嘴!你没资格提我妈妈!”
“的确,我没资格提她,也无脸面对你,”于楚琼淡淡道,“但我接下来会提很多关于她、关于你的事,听起来很残酷却都是真的。”
她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来,下意识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又想到旁人在场,于是也不怕烫就用手指掐灭了。她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一双手,一双在手术台上救过不少人的手,在这些年非人非鬼的生活里早就废了,如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和厚重的茧子,难看得不行。
卓霈宁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冷冷盯住于楚琼。他现在倒想听听,于楚琼销声匿迹多年突然冒出来,能说出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接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里,于楚琼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卓霈宁,平淡且冷酷地推翻卓霈宁对当年经历的所有认知。
遭受如此猝然的重击,他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不堪往事如泛滥潮水一并涌上心头,彻骨寒意从脚底迅速蹿到头顶,竟叫他脑袋眩晕、腿脚发软。还好叶时璋手臂一把搂住了他,给他强而有力的支撑,不在仇人面前露出脆弱。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唯一有印象的是临走前,于楚琼对他说的那番大抵算得上忏悔的话,她说:“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尤其是你妈妈和你,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我不祈求得到你的原谅,我不配得到任何宽恕,等一切结束后我自会到地狱领我的罪。”
“还好……”她那张如枯叶的脸忽然有了点儿笑意,稍纵即逝,“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有好好长大。”
凌燕远远见叶时璋的车驶入叶宅,这就命人张罗午饭,等他们走到门口就笑着迎上来问好,告诉卓霈宁今儿煮了他特别喜欢的海鲜焗饭,结果却看出了卓霈宁脸色不大对劲。
她还没细看,叶时璋就将人揉进怀里,淡声道:“谢谢燕姐,午饭先放着吧。”
说完,他就领着卓霈宁上楼去,且吩咐陆东进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本以为小孩得知真相后会情绪崩溃,然而现实却是平静得吓人,卓霈宁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也不肯说话,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带进房间后,他就由着叶时璋着他去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塞到被窝里。
如果情绪暂时找不到出口,睡觉大概是最好的办法,叶时璋就这么一直守在卓霈宁身边,也不催促或逼迫,直至他找到走出来的路。
卓霈宁被连着被子带入叶时璋的怀里,闻着他身上芬芳的曼陀罗花气息,忽然没来由感觉好累,累得名字身份全然抛下,累得血肉骨架被啃噬干净,只剩无所依的灵魂在人世间飘荡,而叶时璋的怀抱是他此刻唯一可以凭借的实质的存在。
他疲倦地合上双眼,坠入大梦一场。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双盈满了心疼情绪的眼睛始终注视他,不时就有温柔的抚摸落在他身上。
看着卓霈宁难受得无法表达或发泄,叶时璋恨不能代替受过,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如此“逼迫”卓霈宁面对真相,这么做到底对没对。
第54章 振作
卓家算得上真正的名门望族,富贵了好几代人,坐拥享誉国内外的时尚集团。其中,莱盎诗更是高奢珠宝品牌里数得上号的存在。
卓家老爷子卓为新这一代却不比从前辉煌,加上他在经营上屡次判断失误,品牌面临发展瓶颈,渐渐跟不上竞争对手的步伐,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实力和底蕴还是优越的。
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无奈体力跟不上,几番挣扎失败后,只好将重振卓家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然而他生育能力不行,这么多年膝下就一个女儿,还是个Omega。
卓诗筠从小便是美人胚子,性格更是没得说的好,更重要的是她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即展现出非凡的设计才华。然而这些卓为新统统看不到,他只看得到他唯一的孩子是个没用的Omega。
依靠这么一个Omega振兴卓家,在卓为新看来简直天方夜谭。
为今之计,是找一个好控制且能力强的年轻人,作为女婿继承卓家。等他们生出Alpha的孩子,如此卓家依然是卓家人的卓家。
卓为新这大半辈子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年,最终却败在了这个极其自恋的想法上,败在自己选人的目光上,也败在不愿相信女儿的偏执上。
身为富家千金还长得分外漂亮,卓诗筠身边从不乏出身优秀的追求者,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场角逐却以穷小子霍连山获胜而告终。
卓为新一眼即相中霍连山,不仅仅因为霍连山生得一副好皮囊,能维存他卓家外貌优良的基因,更因为霍连山除了出身寒微,方方面面都格外出众,假以时日必能撑起整个卓家。
最难能可贵的是,霍连山还特别喜欢卓诗筠,堪称二十四孝好恋人,是个难得纯良专情的年轻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不曾料到,霍连山不过二十出头却城府深得可怕,为攀龙附凤不惜隐藏真实的性格和意图,演技好得连阅人无数的卓为新也能骗过去,更别说涉世不深的千金小姐卓诗筠,三言两语就将卓诗筠引得情窦初开坠入爱河。
从一开始,卓家便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名为农夫与蛇的寓言。谁能料到设局的人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年轻人,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从小便在福利院长大,受过卓家资助的恩惠,最终却吞噬了整个卓家。
卓为新去世的时候,霍连山是唯一在场的人,他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这位纵横商场多年的大企业家的垂死姿态。在大企业家上路前,他决定告诉对方两个好消息,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助兴。
一是他平时服用的药物被换成别的药,能够加速他心脏衰退的药。
二是他那刚通过性别测试、显示未来会分化成Alpha的好外孙将永远不可能成为Alpha。因为世界上还有一种禁药,能逆转人的分化倾向,比方说从Alpha到Omega。
“如果我是你,我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永远不会相信人在尝到权力和金钱的味道后还愿意乖乖交出所有,只为你所谓的卓家延续下去再创辉煌,”他美得惊心动魄,却毒如蛇蝎,一言一语仿佛冰刀狠狠刺进卓为新的心脏,“卓为新,你还真是天真得让我想笑啊。”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毒蛇反咬,卓为新含恨而终,但倘若他知道此后女儿和外孙的遭遇,怕是会更加悔不当初。
卓为新去世后,卓诗筠意外撞破霍连山和于楚琼的私情,且在两人对话里发现父亲去世另有内情,正准备偷走父亲生前服用过的药拿去化验,结果却被极为信任的司机阮明出卖告发。
在这个国家,虽然明面上规定AO平等,但AO关系仍存在许多显性或隐性的不公平,Omega婚后某种程度即是Alpha的“私人财产”。卓家千金也不过是任由霍连山处置的物品,霍连山说她有精神病便是有精神病,很轻易就将人扭送到精神病院折磨一通。
旁人哪怕怀疑或同情,也不敢干预这所谓的“家事”。
卓诗筠看似柔弱,但在这一次次折磨却不改心性,千方百计要逃出精神病院揭发霍连山这人渣的罪行,尽管每次逃离都以被抓回去折磨更甚为结局。她最为向往无边无际的大海,那里能洗涤一切污浊,包容一切不堪,连带着影响儿子也特别喜欢大海般的蓝色,最终干净如白雪的她也陨灭于此。
沉重往事如一部冗长沉闷的电影在大脑放了一遍,卓霈宁凌晨三点苏醒,精神恍惚地望了会儿天花板,然后才从床上坐起身。睡他身旁的叶时璋自然也醒了,睁开眼便是卓霈宁一脸死水般平静地对他说,我饿了。
叶时璋没多说什么,领着他到一楼厨房。大半夜他没惊动佣人,而是亲自下厨给卓霈宁煮了一碗海鲜面。
卓霈宁看面前只有一碗,问他,你不饿吗?
“不饿,你吃。”叶时璋说。
面条刚煮好很烫,蒸气熏得人眼热,卓霈宁却像饿了几天几夜一样拼了命埋头吃,咀嚼三两下就硬吞,烫得嘴唇起泡了,噎得满脸红了,照样忍痛继续,固执地折磨着自己。
后知后觉的巨大痛楚袭来之时令人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像个无措的孩子束手就擒,他根本别无他法。可是真的好痛好痛,痛得他甚至喊不出一个痛字,他的心被剐走好大一块,他的骨头被彻底粉碎,伤口狰狞,鲜血淋漓,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痊愈的时候。
每当他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第一时间总会想到那么一个人。
“妈妈——”
他突然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虚空中无人应答。
起初他还只是红了眼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全掉进面汤里。叶时璋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见他落泪也不安慰,只是伸手按住他的后脖子,又轻柔地摸了摸后脑勺,如此几秒,心理防线忽地就彻底崩塌了,一切压抑着的痛苦情绪一下就找到了出口,卓霈宁呜咽起来,最后竟演变成嚎啕大哭。
卓霈宁泪水止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叶时璋心上,烫得叶时璋胸口一阵揪着。
他任由卓霈宁哭,将他轻轻地拢进怀里,低头吻他的头发,吻他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也吻他哭红了的眼睛。他的吻柔软得像天边飘来的一片云,容纳卓霈宁一切伤痛与脆弱。
等哭够了哭累了,叶时璋就把人打横抱到楼上去。卓霈宁后脑勺沾到枕头上,手却圈住叶时璋的脖子不肯放,他泪眼婆娑,哭得鼻子红了、眼睛肿了,喉咙不时还发出哽咽的声音,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别走……”
他手揪住叶时璋的衣服,可怜兮兮地哀求。现在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片刻都不能离开叶时璋。
“我不走,”叶时璋好声好气哄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不管。”
他的话语和声音都给人一种笃定的安全感,如温暖的潮水将卓霈宁围住。卓霈宁定定地看着他,不多时又开始唰唰地掉眼泪,叶时璋越是柔声安慰,他的眼泪就掉得越狠,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泪珠子都砸光了。
事情真相来得凶猛导致情绪波动大,加上之前高强度拍摄透支身体,卓霈宁为此病了一场,两天后烧退了人也精神了。他冲了个澡洗掉满身臭汗,挑了身衣服换上,将自己拾掇一番,走出来的时候正好迎上推门进卧室的叶时璋。
他推开落地玻璃窗走到阳台,叶时璋跟上来,与他一起吹晚风看夕阳。余晖洒满了花园,将远山近水染成一片金色,恍若大梦一场,梦醒一切依旧往前走。
叶时璋取来披肩毯,将卓霈宁揽入怀里,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问他是不是好多了。
“嗯,刚洗了澡,”卓霈宁乖乖地投入怀抱,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谢谢。”
叶时璋垂眸看着他,用那种亲密细语的方式和他说话:“谢我什么?”
“不知道,”卓霈宁摇了摇头,他虽然人清醒了但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看起来还是懵懵的,小脸跟白纸差不多的颜色,他又认真思考片刻才道,“可能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没让我继续当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也可能是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陪我照顾我,总之有好多谢谢。”
叶时璋下巴贴着卓霈宁的额头,将Omega往怀里搂得更紧了几分:“其实这几天看你受折磨,我总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处理,不该逼你面对这些残忍的事,是不是还有折中的办法。”
卓霈宁这几天病得迷迷糊糊,叶时璋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他却突然对自己一向的行事方式产生了怀疑。他总认为面对残忍人性并不是件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他总想把卓霈宁拖进永远没有伤害的不现实的童话世界里,隔绝一切将他好好地保护起来。
他知道不该有如此自私又自恋的想法,卓霈宁是独立而自由的个体,他永远不能代替卓霈宁解决他自己的人生困境,哪怕他们亲密无间也不能这么做。
闻言,卓霈宁很轻地摇了一下头:“不是这样的,总有需要面对的时候,这件事折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