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扮演起苦口婆心的长辈,拍了拍叶时璋的肩膀。
他俩身高有差,霍连山比叶时璋稍矮,但彼此眼神交锋,一时难分胜负。
短暂对视过后,叶时璋笑了,不紧不慢回一句:“谢谢霍总提醒,代我向齐总问好。”
霍连山也笑:“好啊,改天再来看你和宁宁。”
两人和和气气结束,演起关系融洽的翁婿还有模有样。
霍连山前脚刚走,厉承后脚就来,还假装不经意地往叶时璋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秦玖越的身影。
叶时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淡声道:“玖越在门外。”
被戳穿了,厉承也就懒得装了,爽快回了一句谢谢,但人还定在这没走。
“不是要找人?”叶时璋问。
“是啊,不过刚刚看你和前岳父交手几个回合,”厉承挑眉头笑了,显得有些痞里痞气,“他都说了什么?”
叶时璋言简意赅,转述了霍连山方才的善意忠告。
他说:“他看出叶明耀给他的方案是假的,所以今天也根本没有采纳。”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霍连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吃的盐比叶时璋吃的饭可能还要多。那个掩人耳目的方案做得再逼真,也就只能骗骗脑子不太好使的叶明耀,瞒不过霍连山这只老狐狸。
想想霍连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凭借漂亮皮囊和花言巧语将千金小姐迷得晕头转向,还令老谋深算的卓家老爷子放心将卓家产业交给他打理,直接给卓家产业改了姓。后来为了攫取更大利益,更不顾上流社会流言蜚语,以卓家老总身份与齐文泊联姻,哪怕他俩都是Alpha,哪怕他背地里被讽刺是靠出卖色相一路爬上去。
如此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力也在常人之上,自然并非一般池中之物。
“本来就没打算骗得了他,他这火眼金睛的老狐狸瞒不过,”厉承也不惊讶,他语带讽刺地笑了声,“也就叶明耀会信,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拿到完整的标书,这会估计人都要吓没了。”
他转而把话题扯到霍连山身上,说:“不过你前岳父是真的厉害,今天差距其实不大,要不是我们比他多了一层官方关系,还真不一定能赢。”
“齐家虽然富贵,但能有今天这么富贵,甚至偶尔能和峯汇掰手腕,还真是你前岳父的功劳。”他叹道。
婚后,齐家真正的掌权人齐文泊就因病退居二线多年,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鼎声集团能有今天质的飞跃,全靠霍连山一手操持。就连那本就是落日余晖的卓家,到了霍连山手里也变了个样。
霍连山人不怎样,能力却令人不得不服。
叶时璋默了半晌,才道:“只靠以色侍人走不到到现在。”
挥别叶时璋,霍连山本来笑着的脸慢慢冷了下来。
这时候秘书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齐总来了。
霍连山脸色微变,很快又用玩笑的语气啐了一声:“他怎么跑出来疯了?”
这话秘书可不敢接,这天底下能大大方方当面说、背地里也说齐文泊是疯子,还能不惹怒齐文泊本人的,就只有霍连山。
“齐总今天去医院复诊腿脚,顺道过来接您的。”秘书回道。
“接我……”霍连山哼笑一声。
他没说出口那句是,到底来接他,还是来干他。
他又问:“今天齐总心情怎样?”
秘书想了想,如实禀告:“不太好,在医院里冲帮助复健的护士发脾气,因为小姑娘让他慢点走别摔,他就说对方是在讽刺他腿不行。”
霍连山见怪不怪,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行了知道了。”
他正想向齐文泊那边走去,对方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结果快到的时候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一位有趣的小朋友,于是心血来潮转了个方向,往另一边走去——就在齐文泊眼皮子底下。
反正那疯子今天心情不好,那再添几分不快也没什么的。
秦玖越始终在会场外候着,结果先等来了霍连山。对方一如多年前的初见,岁月似乎格外偏心优待这位美人,就连半点痕迹也不舍得在他身上留。
人人都夸卓霈宁貌美,却不知其生父更甚。
初见霍连山,美人见之不忘,秦玖越深受震撼,没想过这世界上会有这么漂亮的Alpha,一颦一笑跟仙子一样美好。看他眼睛都快掉地上,彼时霍连山就抓起他的小手,往自己那张好看得不真实的脸上捏了捏,细腻的,柔软的。
“小九月,”霍连山冲他一笑,话里带着好听的笑腔,“跟人下棋的时候眼睛要专注观棋局,可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哦。”
可惜,美人有一副蛇蝎心肠。
霍连山大步朝这边走近,秦玖越恭顺低头,叫一声霍总好。
“我记得你,”霍连山露出和善的笑,声音也煞是好听,“秦玖越,叶总的得力助手。”
秦玖越不卑不亢,淡淡回道:“谬赞,很荣幸霍总还记得我。”
“我这夸人可是真心实意的,”霍连山说,“那次酒会你的法语和西班牙语都特别流利,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要是我的秘书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秦玖越还是油盐不进,礼貌道谢。
这时候,秘书接了一个电话回来,面露难色,在霍连山耳边小声道:“霍总,齐总在催。”
“知道了,”霍连山随意摆一摆手,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转向秦玖越时再次展露欢颜,“还有事就失陪了,下次有机会再跟秦秘书聊聊,我对你可非常感兴趣。”
“对了,”他没走几步,突然回过头冲他嫣然一笑,“下次见面,能叫你玖越吗?以前我认识一个小孩,小名同音就叫九月,我还教过他下围棋,想想还有点怀念呢。”
秦玖越微微笑了:“当然,霍总喜欢就好。”
“就这么说定了。”霍连山扔下这句,潇洒地扬长而去。
秦玖越定在原地,久久望着霍连山的背影在视野里逐渐变小,脸上笑容仿佛冻住一般始终不变,背在身后的手却攥紧了拳头,不住地颤抖着。
亲手摧毁这一切的人,在受害者面前说他无比怀念最初。
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视线顺着霍连山离去的方向拾级而上,秦玖越再度与那双嗜血阴沉的眼睛遥遥相望,对方落下车窗露出个苍白阴郁的侧脸,眼神冰冷锐利,如同看死人一样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秦玖越全身血液几乎在瞬间凝结。
作者有话说:
宁宁:又是没有我的一章,哼。
一个并不真实,却极具象征意味的梦。
熊熊大火燃烧一切,父母双双惨死倒在血泊中,滚烫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双眼被泪水血水交织的网蒙住了,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拼了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爸爸妈妈的样子,却被一只沾着血腥的手挡住了,眼前一片无边黑暗。
“九……月……”
“闭……眼……别……看……”
爸爸妈妈的声音响起,那么虚弱,那么遥远。
坠入黑暗地狱前,那双仿佛染了血、淬了毒的丹凤眼,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这一眼,他要把杀亲仇人牢牢刻在骨血肉里。
“阿玖,别看。”
此刻,又有一双手将他眼前视线挡住,一股温暖的香味将他发冷发颤的身体从背后轻轻拥住,体温互传互送,让他渐渐找回了人间的感觉。
他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记忆中抽身,恢复理智和情绪,伸手掰下厉承挡住眼睛的手,转过身面对厉承:“我没事,谢谢。”
方才是他差点失态了,还让厉承逮个正着。
厉承无声笑了,本想抬手摸摸秦玖越的脑袋,毕竟对方难得在他面前低头,可是秦玖越发型一丝不苟,他到底按捺住冲动。
“骗子,”他骂了一句,“这才不是没事的样子。”
秦玖越被厉承瞧见了狼狈的一面,莫名觉得理亏,他别过眼去,依旧摆出铜墙铁壁:“……就算有事也会没事的。”
无数次噩梦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可以靠自己挺过来。
厉承看他这样子,突然感觉拿他没办法,有些无奈地叹了叹气。
“你叹什么气?”秦玖越瞥他一眼。
“没什么,我不会说我要做你的王子保护你这种土话,因为我知道你必须亲自去做这件事,而且非做不可,”厉承难得正经起来,眼神认真地看着秦玖越的眼睛,一字一句,“但如果你需要刀,我会负责递给你。”
说罢,他将手放在胸前,坚定得像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如此幼稚又刻意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虚假,反倒有几分赤诚和可爱。
对于秦玖越的一切,厉承是极少数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他自然也无比清楚秦玖越过去经历了什么,以及他现在和未来要做什么。
秦玖越脖子梗着,腰板挺直,整个人始终绷着一根弦似的,就这样定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噗嗤一笑,他摇摇头:“可我不需要啊。”
这条路,他自己一个人走就足够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我就在这条路的终点等你好了,”厉承也不气馁,“一条路结束后,如果不知道下一条路去哪里,我就当你的领路人,如果你已经想好接着怎么走,我就当你的同路人。”
他朝秦玖越露出一个爽朗阳光的笑,“总之你是逃不过我了。”
不得不承认,厉承长得相当帅气,但不同于叶时璋自带气场和距离感的每,他的五官轮廓深刻优越,即使不笑也流露出活泼生机,更别说他个性张扬、情绪外露,本就英俊的相貌在这种大鸣大放的性格中平添几分说不出的吸引力。
秦玖越被这个笑容慑住了,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们早在大学那会儿就结束了,至少是秦玖越单方面认为结束了,但厉承这么多年始终抱着非君不婚的念头追逐他、陪伴他,并且在无数次碰壁中越挫越勇。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厉承早就与他同路并行许久了。
而他似乎也在对方一次次明目张胆的进攻过程中,不断将边界往后挪,哪怕每次都只是一点点——或许他们之间的纠缠不清,也是他默许的。
“厉承,”秦玖越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拿厉承完全没办法,他难得流露出无奈之色,“你这人真不要脸。”
厉承哈哈笑起来,这一笑说不出的潇洒,他说:“追男朋友,要什么脸。”
秦玖越:“……”
他转身离开,才不想继续搭理这人。
霍连山慢悠悠地打开车门,屁股刚沾到车后座,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拽一下,下颌被粗鲁握住,狂暴的吻紧随其后,不由分说封住他的嘴唇和呼吸。
两片唇被粗暴地啃咬出血,又和着血柔柔地吮吸了两下,舌头旋即钻入口腔,越发深入,越发放肆。霍连山被另一个Alpha强硬地摁住后脑勺,先是压在车后座上强吻一通,直至整个嘴里都是血腥味,然后又被翻了个身侧压住,扯落了大半衬衣,在后脖子和锁骨处留下深深浅浅的一圈牙印。
雪白肌肤上绽出朵朵花,猩红鲜艳。
车内回荡着又湿又黏的响声,充斥着浓烈的信息素味道,霍连山始终不反抗,予取予求,甚至对方啃咬自己种下无效标记的时候,伸手环抱住对方,轻柔抚摸头发和后背,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拍打。
坐在前座的司机和秘书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将挡板升起来,音乐声量调大。
直至察觉火热铁柱顶在身下,霍连山才伸手反捏住对方的下巴,稍稍拉开点儿距离,染上情欲的声音沙哑又性感,说话跟唱歌似的一样好听。
同为Alpha,论力气他怎么会比不过一个腿瘸了的Alpha。
“好了好了,在外面别发疯,嗯?”
他语气里带着诱惑人的笑腔,像是一张网将人的心轻易圈住,说着还扬起优美修长的脖子,在齐文泊薄唇上安抚般又亲了亲。
“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是谁?”齐文泊不买他的账,掐住他脖子将他人再次压在车座上,拒绝霍连山拿亲吻敷衍了事。他眼里漫起一股阴狠的冷意,周身更散发出骇人戾气,“我在等你,你却跟别人说话,还对他笑。”
“那是叶时璋身边的秘书,简单搭个话,”霍连山见状也不怕,反倒把玩起齐文泊别在衣服的宝石胸针,笑道,“之前我为了项目合作都把我那漂亮又可爱的乖儿子给他,结果他不知感恩转头就抢走我的大客户,害我损失了几千万订单。我当知道他不可能让叶明耀拿到真标书,这次就是要恶心他一下。”
“不过是一个连家族内部有二心都摆不平的毛头小子,就是命太好了,生来就在罗马,”他慢悠悠地说着,“文泊,叶时璋的产业,叶时璋的收藏,叶时璋的庄园,叶时璋的团队我都很喜欢很喜欢,我们鼎声什么时候可以扳倒峯汇,那就可以把那些都抢过来了。”
这话说得异想天开,跟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似的,叫人辨不出他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像峯汇这样的庞然大物,旁人要知道霍连山打了吞并的主意,定会笑他不自量力。可是按照鼎声如今吓人的发展势头,假以时日,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生意场上风云变换有时候只在一瞬间,谁又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处于发展风口,一直屹立不倒呢。
齐文泊直勾勾地盯住霍连山,双目锐利如鹰隼,那眼神像是要往人的肉里、骨子里盯。霍连山也这么对上他的视线,还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语气放柔撒娇道:“喂啊,跟你说了这么多,车都快开回家了,还生我气呢?”
“那就都抢过来,”齐文泊用指腹揉了揉霍连山的嘴唇,布满阴翳的脸上浮起几分奇异的柔和,“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霍连山仰着脖子朗声笑了起来。
两人再度抱在一块儿,腻腻歪歪地亲吻,车内温度再次攀升。
度假村项目进入正轨后,叶时璋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只身一人开车到普爱疗养院,基本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上一趟。
疗养院位于据说风水很好的百灵山半山腰,掩于一片苍翠之中,环境安静风景怡人,硬件和服务都是百里挑一,是A国权贵最热衷的疗养胜地之一。
叶时璋跟负责医生简单了解情况,推开房间的门,风掀起白色窗纱,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正端坐在窗前,一头浓密棕色卷发如海藻般散落,看起来有如同颈项纤长的天鹅,姿态无比优雅。
实在很难想象,眼前面容姣好的女人精神患病多年,如果忽略那双了无生气的蓝色眼眸,以及眼角眉梢掩藏的几分憔悴。
终于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女人转过头来,目光由黯淡一点点聚起了光,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语气无比温柔:“钰儿,你来看妈妈啦。”
叶时璋了然,今天他该扮演去世多时的叶家长子叶时钰。
他习以为常地走向生母赵慕卿,也不应她的话,而是陪她一同坐在窗前,安静看那四季不变的绿山苍林,听她对那些他并未参与的、激不起他任何情绪水花的过往娓娓道来。
在赵慕卿这里,扮演叶时钰是最安全的,倘若被她清醒时认出是叶时璋本人,会招致歇斯底里的谩骂和毒打。
——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赵慕卿嘶吼,来来去去不过这个意思。
当年那场绑架案轰动一时,悍匪为钱为名绑走叶家掌权人叶起云的两个儿子,并在潜逃之时残忍杀害长子叶时钰,次子叶时璋在这过程中受了重伤,差点也把命搭上。
中年经受丧子之痛最是残忍,死的还是最引以为豪、最备受看重的长子,叶家伉俪坐拥商业帝国但也不过是寻常父母,为此大受打击,一个病了,一个疯了。
而小时候被拐走多年,直至青少年时期才被找回来的叶时璋,在所有人都不期待、不看好的情况居然活了下来,并且步步登高,最终坐上了叶家第一把交椅。
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时也命也,或是阴谋如此。
——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哪怕高高在上坐拥一切,他依然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潜藏在四周,不断回荡,响得吓人。唯一不同的是,赵慕卿直截了当说出口,而其他人都只敢心里默默说。他当时年纪虽小,却完全看透了身边所有人卑劣而阴暗的心思,或者称之为遗憾更合适。
为什么死的不是半路找回来的野孩子,毕竟长子才是叶家生叶家养的才俊?
反正这个野孩子走丢多年,在家族也没什么存在感,哪怕彻底消失了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