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柿子还得格外小心,衣袖往上撸一截儿,头微微前倾,不然那异常充沛的汁水就会顺着手往下流。
顾朝朗吃完一个,也不接时乐递来的帕子,直接用落叶擦了手,拿起柴刀就去砍柴,时乐就坐在原地等他。
时乐又吃完一个柿子,往四处看了看不见顾朝朗的身影,就起身在周围溜达,看见枯枝就顺手捡了,等顾朝朗背着一捆柴过来时,时乐也拾到了一堆枯枝。
今日出门只带了一根草绳,时乐接过顾朝朗手里的砍刀,又往周围找了找,砍了两根藤条用来捆柴。
最后,时乐背着那一小捆枯枝,拿着竹竿,顾朝朗拎着柿子,扛着柴火,沿着山路往回走。
回到家已是申时,顾朝朗将柴火放在院里,柿子拎回灶房,转身去后院拿上起大竹筐又上了山,这一趟是去耙松针,比砍柴要快些,能赶在日落前回来。
时乐把细柴收了一部分放到灶边,剩下的都收到后院去,另一捆柴码到柴堆上,后院的柴堆已经快要堆满了,接下来砍的柴就放在前院,冬日里拉去集市上卖。
收完柴火,时乐回到灶房,喝了杯水,把篮子放到桌上,熟透的柿子捡出来装到木盆里。
时乐脑子里浮现出家里的布局,三间瓦房中间是堂屋,东侧屋是时乐和顾朝朗住,西侧屋以前是顾朝朗的父母住,现在用来堆放杂物。
他起身去西侧屋找出两个簸箕,许久未用,上面落了些灰尘,时乐从院里的水缸舀水冲洗了一遍,放到架子上晒着。
架子也是刚找出来的,三层的木架子,年前晒豆腐,晒腊肠都用这个,现在用来晒柿子也合适。
又回到灶台前拿上菜刀,开始给柿子削皮,还没熟透的柿子捏着是硬的,时乐一个个去皮,去皮后的柿子先搁在盆里,等外头的簸箕水汽晒干再挪到簸箕里去晒,柿子皮也先放在盆里,到时候挪到另一个簸箕里晾晒。
柿子在簸箕里晒上一阵,表皮开始变色,时乐拿了麻绳,坐在院子里把柿子一个个绑起来串成串,一串有七八个,然后挂到院里用来晒衣裳的竹竿上继续晒,竹竿也是事先就擦洗干净的。
晒上两天,柿子开始变干,等过一旬左右,表皮会慢慢变黑,再晒几天,就可以解下来放到簸箕里。
再用手把柿子捏成饼状,平铺在簸箕里晒上两天,柿饼就算完成了。
然后把之前晒干的柿子皮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坛子里,把柿饼装进去,一层柿子皮,一层柿子,这样可以让柿子更好地挂白霜。
现在的柿饼已经可以吃了,等过些时日挂上白霜,味道更加香甜。
装满柿饼的坛子盖上盖子,放到干燥的地方保存起来,可以吃上许久。
不过这都是过几日的事儿了,时乐把柿子挂起来后,就回灶房开始做饭。
时乐想起上回吃过的面汤,两人吃着都觉得好,做法也简单,今日便打算再做一回。
将面揉好,搓成长条,切条,等锅里水烧开,下面煮着。
时乐从橱柜里拿出大陶碗,准备做另一样吃食,柿子饼。
就用刚才挑出来的熟透的柿子,剥皮放到碗里,捣成泥状,加入杂面粉,用筷子搅拌均匀,再打一个鸡蛋进去,继续搅拌成糊状。
锅里刷一层油,将面糊一团一团铺到上面,煎至两面金黄,柿子饼就做好了。
煎好的柿子饼闻着十分香甜,颜色也好看,黄澄澄的,看着就十分诱人,此时另一个锅里的面条子煮好了,热腾腾的,飘出小麦独有的香味。
时乐用布巾擦了擦手,走到院里往外看去,不见顾朝朗的身影,转身踏入灶房,将柿子饼放锅里温着,又往煮面汤的灶里添了一根柴。
等添的柴都快烧尽了,时乐才听到顾朝朗推门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看去,瞳孔放大,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竹筐能装这么多松针和柴火,赶忙起身去迎。
顾朝朗听见时乐过来的声音,朝他摆摆手,弯腰,身子往一侧慢慢往下倒,将竹筐卸到地上,才长呼出一口气。
时乐上前扶他,嗔怪道:“怎么背这么多,明日再去也成啊,你也不怕把自己压坏了。”
顾朝朗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解释道:“我晓得的,今日是一下没注意就砍多了,扔在山上又舍不得,才硬塞到筐里背回来,下次不会了。”
时乐轻哼道:“这还差不多,我饭早就做好了,我们快吃饭吧。”
说完拉着顾朝朗往灶房里去,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吃饭,虽说是时乐说的时候多,顾朝朗就时不时应上几句,但他神色十分认真,也不显敷衍,只有两个人吃饭也热热闹闹的。
柿子饼最先吃完,随后才是面汤,时乐先吃了一碗淡的,满口都是小麦香,又吃了一碗加糖的,顾朝朗还多吃了一碗加咸菜的。
翌日,又是一样的忙碌。
顾朝朗背上装着种子的竹筐,拿上农具,天不亮就下地了。
地里的小麦已经补种过一回,现在得去看看长出了没,还有土豆,蚕豆,也得瞧瞧有没有缺苗断垄的情况,若是有得抓紧时间补种,若是拖到入冬再补种也不会出苗了。
除了补种,还要除草,通沟,冬日将近,雨雪增多,若是地里地沟不通畅,雨水堆积,会把作物淹死。
顾朝朗日日忙碌着,时间已进十月。
十月初二这日是个艳阳天,不过巳时,时乐站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身上就变得十分暖和。
他回到屋里,把床上的棉被拆了,被褥都抱出来直接挂到院里晒着,之前挂在竹竿上晒的柿子挪到檐下继续晒,竹竿则用来晒洗过的被子。
正午饭后,两人端着茶水,坐在檐下晒太阳。
时乐往院子里四处看了看,突然开口道:“咱家院子宽敞,等过一段时日闲下来,手里也有余钱,就在墙边盖一个茅草亭子,既能堆些杂物,像晒谷的时候,晚上就收到里面,下雨也不怕,平日里支张桌子在那,坐着歇脚也不错。”
顾朝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头应了,“这个简单,我自己一个人就成,等冬月里闲下来就盖。”
时乐眼里涌出笑意,高兴应了,又想起今早拆被子的时候顺手收拾了衣柜,顾朝朗的那身棉衣看着有些小了,棉花都有些发硬,也不暖和,又扭头对着顾朝朗道:“等过几日忙完农活,去一趟集市吧。”
顾朝朗也没问去集市做什么,附和道:“行啊,正好去镇上瞧瞧可有招工的,赚些银钱也好过年。”
时乐眉心微微动了动,“才刚忙完地里的活计,该歇息几日才是,咱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
顾朝朗轻笑了一声道:“只是去瞧瞧,说不定没有人招工呢,再说这几日的活计都很轻巧,一点儿也不累。”
时乐说不过他,勉强同意了。
立冬前一日,赶集日。
日出不久,两人就拎上装着麻袋的竹篮子出门了,来到村口,时乐突发奇想拉着顾朝朗往河边去。
顾朝朗低头盯着时乐牵着自己的手,有些晕乎乎的,一直到河边才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来河边了?”
时乐莞尔一笑,扬声道:“我记得河边有几棵火棘果树,都快立冬了,估摸着应该红了。”
火棘果是河边常见的野果,果实在九月底到来年二月之间成熟,起初是绿色,慢慢变成橙色,此时味道还酸涩,等到果子变成红色,再加深到深红色,味道也越来越甘甜。
村里人也有叫火把果的,因为它果实是一簇一簇的,远远望去火红一片,像火把一样,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它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煞是好看。
村里种果树的不多,绝大多数人小时候吃的第一种果子就是这个,是难得的不要钱还带甜味的零嘴儿。
时乐和顾朝朗沿着河边往上走,没多远就瞧见一棵火棘果树,橙红一片,时乐加快脚步上前。
火棘果树枝干间长着尖刺,一不小心就会扎手,时乐认真挑选了一团深红色的果子,才小心翼翼上手摘。
顾朝朗看他这副样子,想过来帮忙,让时乐站在一旁等他,被时乐拒绝了。
“果子就是要自己摘才有意思,你去那边摘吧,我们摘两把就走,不然去镇上该晚了。”
顾朝朗无奈点头。
果子熟透的不多,橙色的都是有涩味的,两人摘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有一大把,时乐也不多耽搁,朝顾朝朗招招手,两人顺着河道往下走,又折回去镇上的路。
时乐一边走一边吃,时而还把果子高高扔起,张开嘴等果子掉进嘴里,还要扭头朝顾朝朗炫耀。
顾朝朗就平静地看着他,只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时乐本想直接去买棉花,但是他之前没有去过卖棉花的店,只听他娘说过大概在镇上靠后方的一条小巷子里。
时乐转头问顾朝朗:“你知道弹棉花的店在哪里吗?”
顾朝朗眉头紧皱,看着在很认真地思考,时乐心中燃起希望,等了良久,结果听到顾朝朗说了一句“不知道。”
时乐浅浅翻了个白眼,“那我们先去布庄吧,卖了帕子再问问布庄的掌柜的知不知道棉花店在哪。”
顾朝朗也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布庄去。
时乐这些日子绣得勤,整整绣了四张帕子,还都是一张帕子绣了大半张花的,按十六文一张,能卖六十四文钱。
像往常一样,时乐就帕子递给布庄掌柜的,等掌柜的仔细看了,数了钱递过来,却比之前要少四文。
还不等问,那掌柜的就面带愁色开口了,“小哥儿,咱们是老相识了,您也知道我的为人,不是那等占便宜的,实在是这些时日帕子卖得不好,几天才能卖出一张,这价钱自然也就跌了。”
说完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十五文一张,已经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等年前,买的人多,价格也好些,你现在若是不想卖,我也不勉强你。”
时乐闭了闭眼,面上不显,浅笑道:“没有的事儿,我还能不相信您嘛,再说了,这绣好的帕子也不禁放不是,这价钱也勉强能行,那接下来这些时日我就先不绣了,等腊月里再绣,到时候还来找您。”
掌柜的见时乐这样,也爽朗笑道:“我就知道小哥儿您是个爽快人,现下就这样,等年下里你再来,只要没意外,保准还是之前的价儿,说不定还能涨些。”
时乐笑着应了,又扯了五尺麻布,十一文钱,掌柜的主动给让了一文钱。
时乐又顺势打听了卖棉花的店,布庄掌柜的热情地给指了路,还说要是没找着再回来找他,他让店里的伙计带时乐过去。
时乐笑着道谢,又寒暄了几句才道别。
时乐踏出铺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闷着头往前走。
顾朝朗在一旁急得手心冒汗,笨嘴拙舌地安慰了两句,本是想哄他开心,结果不仅没让时乐开心起来,反而让他更生气了。
最后还是时乐自己缓了过来,当下也不急着去买棉花了,一路上但凡遇见卖布卖帕子的摊子,都凑上去问了价。
那布庄的掌柜的没有骗他,这些时日帕子价钱确实跌了,心里的郁气慢慢散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盼着年前价格能涨回来,下回就先绣些简单的,不然眼睛受不了,也不划算。
时乐突然想起刚才顾朝朗哄自己的样子,后知后觉地笑出声。
顾朝朗看时乐盯着他笑,很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喃喃开口:“不是还要买棉花,快走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时乐要买棉花做什么,但是他想买什么都行,自己能去赚钱,顾朝朗心里这样想着。
时乐勉强止住笑,回想着那掌柜的说的路,边走边看,终于来到卖棉花的店,在一个小巷子的最里面,铺面很小,一错眼就会略过这里还有家店。
时乐踏入铺子,里头是一个老丈正在弹棉花,他身后还有一些叠好的棉被。
那老丈还没注意到他,倒是一个年轻的哥儿迎了上来。
“这位小哥儿,您是要来一床被子还是买些棉花?我们这什么都有,价格也实惠。”
时乐四处看了看,笑着接话:“想买些弹好的棉花回去做衣裳呢”
棉花并不是摘了就能用,还需要去除棉花中的杂质,这个去除杂质的过程就是弹棉花,弹过的棉花更松软,也更保暖。
那小哥儿侧开身,手指往前一指,“我公爹弹棉花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这个镇上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价格也不贵,一斤棉花一百二十文,若是您这样的身量,一斤就足够做一件厚棉衣了。”
时乐以前没有买过棉花,他娘以前倒是说过棉花的价格,但是他也不记得了。
他眼珠转了转,低声道:“若是买得多些可能再便宜点?我估摸着要买两斤呢。”
那小哥儿不慌不忙地接话道:“卖棉花我们也赚不到什么钱,您若是诚心想买,一斤给你便宜一文钱,再多就亏本了。”
时乐爽快笑道:“那你给我称上两斤,我们带麻袋了,直接装进去就成。”
今日做了比大生意,那小哥儿笑得牙不见眼,赶忙接过麻袋,利落装了称重,最后又往里塞了一把棉花,用麻绳给袋子封口才递给时乐。
顾朝朗上前一步接过,等着时乐数好钱付了,才和他一起往外走。
那小哥儿在后头笑道:“真是恩爱的夫夫,您二位下次再来啊!”
时乐回头笑着应了一声。
买完棉花,两人径直往肉铺去,刚到那条巷子,就看见他大哥大嫂迎面走来。
时乐赶忙迎上去,“大哥,大嫂,你们怎么在这,爹娘可好?瑞儿怎么没来?”
他大嫂杨慧玲上前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柔声道:“来镇上割两斤肉回去呢,爹娘都好,瑞儿跟着娘去割草了,我和你哥没告诉他我们要来镇上。”
两人拉着往路边去说话了,留下时家大哥时晖和顾朝朗两人面面相觑。
时家大哥倒还真有事儿要和顾朝朗说,“家里活计可忙完了?”
顾朝朗了一声大哥,点头应了。
时家大哥哽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还说今晚去你们家一趟,今日我来镇上找工,那行老说再有五日,镇上张老爷家招工盖房,你可来?”
顾朝朗先是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看过去,“这是要招多少人?”
时家大哥眉心微皱,慢吞吞道:“那行老说要十多个人,最后还得让主家挑选,据说是主家女眷多,那等轻浮不本分的不要。”
顾朝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招工要求,虽说有些疑惑,但是他也不在意,只要人家给工钱,有点要求就有吧。
两人说完这个就没了话头,两个大男人并排站在巷口一侧,等着自家的妻子夫郎说话。
良久,时乐和他大嫂才走过来,两人脸上都是笑意。
家里还有杂事,也不能在镇上多耽搁,双方告了别就分开了,只他大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时乐,“腊月里就回家来,一家子都想你。”
时乐眼眶一下就红了,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了,又朝他哥摆摆手,才往巷子里走。
顾朝朗落后他半步,低头轻声道:“你要是想家我们过几日就回去,不用等到腊月。”
时乐有些意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腊月里也是一样的,不急这一时。”
顾朝朗点点头,只道时乐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他总是同意的。
来到肉铺前,时乐突然转头问道:“我哥是不是和你说了来镇上做工,听我嫂子说这个活计估摸能干两旬,得买些肉回去给你做干粮。”
顾朝朗摇摇头拒绝了,轻声道:“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不急,到时候再买也来得及。”
时乐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反正从村子过来也不远,到时候他再来买就是。
“那就少买一点我们这几日吃。”
今日来得不算早,卖肉的摊子前人不少,像是抢手的板油,五花肉都已经卖完了,天开始变冷,时乐想着买些骨头回去熬汤喝,暖和。
排骨价格高,时乐有些舍不得,眼神在肉摊子上四处看,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根脊骨,他眼睛一下就亮了。
脊骨味道和排骨差不了多少,至少时乐是吃不出来的,但价格却大不相同,一斤排骨二十七八文,但是一斤脊骨只要十四五文,
“老板,这脊骨怎么卖?”
许是摆摊的老板都有一手耳听八方的绝技,摊子前有正在砍价的,让老板帮忙挑肉的,那老板也能一下就听到时乐的声音。
他抽空转过头喊了一声,“脊骨十五文一斤,若是买得多还能便宜点。”又转过头继续和那砍价的夫郎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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