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则安与他们擦肩而过。
谭既来耳朵飘进几句话。
一个大点儿的问:“你今天有没有跟你杀人犯儿子的表弟一起来?”
小孟桐连声否认:“没有,我很久没跟他一起玩了。”
另一个:“这就对了,他妈妈是杀人犯,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小孩儿七嘴八舌:“你得离他远一点。”
“免得学坏。”
“他天天不说话,看着就很恐怖。”
“我妈说,杀人会遗传。”
“我妈也说,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妈还说让老师把他劝退掉,谁敢跟杀人狂的儿子一起学琴。”
“上完这个学期,老师说不让他来了。”
谭既来堵住他们的路。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群熊孩子。
尤其瞪着小孟桐。
孩子们被他冷肃的气场吓到,纷纷后退几步:“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谭既来:“刚刚谁说他妈妈是杀人犯的?”
孩子们互相转动眼睛对视,没一个说话。
谭既来锁定最大的那个带头的:“你他妈看见了?”
大的那个估计十岁多,已经过了怕大人的年纪。
他发现自己被点名,昂着头:“报纸上有照片,我们比对过,那就是他妈妈。”
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壮着胆子:“以前都是他妈妈来送他,登报之后他妈再也没来过了,那个杀人狂就是他妈妈。”
两个带头之后,其他小孩也开始说:“他表哥都承认了。”
“他自己都默认。”
“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谁啊,还给他出头?”
“你是他什么人?”
谭既来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精准地掐着他导师的衣领,给他拎起来。
小孩子们推搡着倒退一步,看谭既来真跟他们动手,吓得一哄而散。
他导也吓坏了,在他手里胡乱挣扎,但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成年人的力气。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的话我就告诉我舅舅,我舅舅会武功,他会狠狠地收拾你,把你腿打断!”
他导在半空中甩胳膊甩腿儿,大声威胁。
谭既来拎着他走了几步,把他抵在墙角。
蹲下身,谭既来说:“你别吓唬我,我真害怕。”
小孟桐:“知道怕了还不赶紧放我走!”
谭既来:“那多没劲,我还想跟秦教授唠一唠。”
小孟桐:“唠什么?”
谭既来:“唠你今天是故意不等弟弟的,唠你跟外人联合起来欺负他,孤立他,我到要看看你舅舅是打断我的腿,还是先收拾了你。”
小孟桐闻言瘪了下嘴,开始放声大哭。
他哭得震天响,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好像已经被秦教授打断了腿。
很难说小孟桐是为了什么而痛哭,谭既来心情复杂。
也许他真的害怕谭既来告诉秦教授,也许是因为他被裹挟着欺负小李则安心里有愧,也许两者都有。
但不管怎么样,谭既来看着小小的孟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心软不起来。
他漠然等着小孟桐哭够了,冷声说:“外人也就算了,你是他哥哥,怎么能这样对他。”
小孟桐抽抽噎噎说:“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不让我跟他玩,现在谁跟他玩就会被欺负,我不想跟他一样,被人说是杀人犯的亲戚,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
谭既来看着他导,叹了口气。
小孟桐吸溜两下鼻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学校老师同学知道,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知道,出来学琴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怕他,我也怕……”
谭既来:“你怕什么?”
小孟桐:“他们都说坏会遗传,我怕他也会杀人。”
谭既来扶额:“我的天哪……”
他导小时候是不是智障啊……
就这破智商怎么考上的医学院……
堪称医学奇迹……
谭既来揉着小孟桐的头:“孟老师,他妈妈不是杀人犯,他也不坏。”
他微微停顿,继续说:“非但不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说完又想做个补充说明。
不止在这个世界,在平行时空、全部宇宙,李则安都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
谭既来心脏开始隐隐的痛。
小孟桐茫然:“你叫我什么?”
谭既来低头瞪他:“我叫你妈!”
小孟桐又“哇”一声哭了。
哭着哭着,他忽然抽抽嗒嗒说:“叔叔,你最好过去看看吧。”
谭既来:“嗯?”
小孟桐:“学校里高年级的校霸之前扬言要替他妈妈教育他,刚刚我在厕所遇到了他们……”
谭既来:“你他妈不早说!”
他丢下小孟桐狂奔而去。
通道放大了微弱的呼救声。
在满是回音的漆黑里,谭既来隐约看到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围在一起,把小李则安堵在流满脏水的死角。
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使用着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中伤小李则安,还用小石子打他的额头。
小李则安激烈地反抗,混乱中一口咬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
被咬住胳膊的熊孩子痛的滋哇乱叫,但是小李则安也没占到便宜,更多的人围上来拉扯殴打的他四肢和腰腹。
谭既来看到一个孩子恶毒地一下又一下用膝盖顶小李则安的肚子,踢到小李则安低声“呜呜”,心痛到了顶点。
“我操!”他冲进孩子堆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推到一片,然后拎着最坏的那个孩子的衣领,给他狠狠甩到墙边。
“则安。”他伸手抱住全身发抖的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感觉到来人的善意,终于松了口,放过了被他咬的那个熊孩子。
被掀翻的所谓的校霸们翻起身,刚想骂两句,或者质问谭既来是什么人,就看见谭既来双目赤红,像厉鬼一般冲着他们怒吼:“滚——”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谭既来的声音在漆黑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震的他们心口发麻。
他们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对视几眼,顷刻间逃的无影无踪。
看到他们全部离去,小李则安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着一包眼泪无力地倒在谭既来臂弯里。
他起初只是呜咽,渐渐的变成放声大哭,伏在他的怀里尽情发泄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谭既来用力抱着他,以期能给他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这场哭泣的尾声,小李则安用力地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深呼吸把剩余的泪水努力憋回去。
他道了声谢,又喃喃说:“我不想回去上课,我想回家。”
谭既来点点头:“好,我送你。”
小李则安安静了几秒,然后笑笑:“哥哥我说错了,我没有家。”
谭既来摇头:“你有的。”
小李则安:“没有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谭既来捻动他脖子上挂着的铂金素圈,说:“有的,你看妈妈在这里陪你。”
小李则安:“爸爸呢?”
谭既来想了想:“你只是看不见,爸爸在你背后。”
小李则安眼泪又“唰”一下滚下来。
他抓着那枚戒指,小声地呜咽。
哭着哭着,面前多了一张纸巾。
那张纸巾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又拭去鼻尖的水汽。
抬起头,他在漆黑的通道里对上一双炽热的如太阳般的眼睛。
他无意识地眨眼,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
自从游乐园的那个下午,太阳落山再没升起。
他一个人,如行黑夜,如坠冰河。
除了现在……
“则安别哭,”那颗太阳捧着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眼尾最后的泪,“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别哭……
他牵着小李则安的手,带他走过漆黑的通道。
这条路明明没有那么长,但是谭既来觉得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尽头。
黑暗深入,手腕处又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
谭既来低下头,捻动手指,发现他已经无法握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手。
他慌张地蹲下身。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想说你早晚会大仇得报,黑暗会在你手里被驱散。
他还想叮嘱他注意安全,要尽量保护好自己。
最后最后,这些他都没说。
在消失前一瞬,谭既来在小李则安耳边轻轻叮嘱:“别忘了哥哥。”
我们会重逢。
这回眼前亮起来时,他蹲在不知道谁家的马桶上。
“我去。”
谭既来连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见屋里没有人,鬼鬼祟祟溜出来。
这是套老房子,风格像他姥姥家。
大白墙,方彩电,天花板还吊着个大风扇。
他站在这家人的客厅,无所适从。
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见那几道红又消失了一截。
原本缠绕五圈,现在只剩下三圈。
谭既来开始不安。
妈呀这不是他生命倒计时吧。
会不会等褪到最后一圈,他人也无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为他能不能活到下次穿越还不好说。
卧室的门骤然被撞开,一个手拿洋娃娃的小女孩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
谭既来乍一看觉得眼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
“妈妈,妈呀……”
她慌张地叫着。
谭既来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叫法?
等他抬起头,看到卧室里的景象时,谭既来也——
“妈呀!”
是那个红衣女人变成的僵尸!
误入鬼森林地第一晚,他在梦里见证的第一起蛊虫杀人案,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个后续。
红衣女人抬起胳膊,赤红着眼睛瞄准谭既来。
后者脑壳炸裂,狼狈地拉开防盗门,抱着小女孩逃出这间房。
出门后他“砰”一声摔门,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然后用身体死死抵住。
他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对小女孩儿说:“哥哥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哭得抽搭搭的:“不好,我要找妈妈……”
谭既来头痛,尤其感受到里面的僵尸开始撞门后,他躁到极点。
“小妹妹乖,你赶紧的,就说着火了,通知这栋楼全部住户撤离!”
说完他自己就大喊了一声:“着火啦!!!”
他并没有见过僵尸在城市里是什么样子的,害怕这里的居民跟僵尸“偶遇”,然后被一把捏爆脖子。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屋里那只僵尸闻到人味儿,越来越激烈地撞门。
好几回门被撞开几厘米,谭既来抵在门上,被力顶着向前扑。
但他很快努力后仰,长腿与地面和门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死死压制住那只僵尸。
“快啊!”谭既来腾出一只手,把女孩儿往对门推。
好在他们在顶楼,不然这小女孩再爬几层去喊楼上的住户,谭既来真能被急死。
小女孩终于开始行动,按响门铃把对门的住户喊出来。
这家住了个拄拐老奶奶,谭既来看到她的拐杖后,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他妈猴年马月能撤走。
他真顶不住了。
“瑶瑶怎么了?”老奶奶弯下腰,轻声问小女孩。
谭既来强势接口:“奶奶快喊全家人一起走这家着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口气说完,老奶奶茫然地抬头看他,目光随即落到时不时被撞开条缝的防盗门上。
奶奶问:“着火了你堵着门干嘛?家里有人吗?”
小女孩:“我妈妈在。”
老奶奶当时就急了,拿着拐杖戳水泥地:“着火了你把人堵家里?快把小陈放出来!”
谭既来:“……”
没法放啊……
正在这时,对门又伸出来一个小脑袋。
谭既来眼睛一亮:“则安!”
小李则安耳朵一动,看着整个后背贴着防盗门,两条腿斜支起来的谭既来。
谭既来满眼期待,飞快问:“则安,你还记不记得哥哥?”
小李则安盯了他几秒,摇头。
“你,”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时空他从未出现,“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带着奶奶和妹妹赶紧走!”
小李则安不听他摆布,漂亮的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谭既来急得冒汗。
他分心这会儿,背后的门“砰”一声,被僵尸撞开一条大口子。
红衣女人的手伸了出来,拐个弯摸向谭既来的脖子。
“卧槽了!”
谭既来躲开那只手,转过身拼尽全身力气用胳膊抵着门板往回压。
僵尸纤细又布满黑色血管的手臂夹在门缝,被挤压的“咯咯”作响。
小李则安瞬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僵尸的手,又从偶尔被挤开的缝隙当中看到僵尸的模样。
“则安,”谭既来浑身冷汗,后背湿透,“听我的,快逃命啊!”
小李则安抬起头,谭既来看着他交错着震惊和恍然的眼神,知道他可能懂了什么。
他没有再犹疑,转身拉着老奶奶和小女孩往楼下跑。
他们三个一边跑一边喊邻居,很快这个单元开始躁动。
谭既来和门板也撑到了极限。
老式蓝色钢制防盗门的合叶开始松动,发出细小又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门框也在剧烈的撞击中向外倾斜,在灰白色的墙面留下几道划痕,簌簌掉落墙粉。
谭既来最后顶了几秒,在僵尸撞门的间歇突然撤步。
他手撑刷着红色油漆的木栏杆,一跃而下跳下半层楼,头也不回地往下蹿。
而那只红衣僵尸在惯性中冲进对门家中,在屋里嗅了半天也没找到活人,慢慢转身出来时,整个单元早就空了。
谭既来逃到楼下,密密麻麻一群人看到他跑出来,此起彼伏一股“呜”声。
他缓口气,喊:“快报警!有……”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僵尸。
小李则安竖起耳朵:“有什么?”
谭既来避而不答,问:“报警了吗?”
小李则安:“没有。”
谭既来:“为什么不报警?!”
小李则安:“电话在家里。”
谭既来一拍脑袋,这个年代手机还是稀有物品。
他一边喊“后退”,一边冲到路边的铁皮屋小卖铺,借电话报了警。
这回唯一顺利的是,这栋楼沿街,对面就是警局。
上一秒他撂下电话,下一秒就看到出警。
警察们过马路时,红衣僵尸也冲了下来。
路边的人还不知道是僵尸,但是看红衣女人伸着胳膊,眼神发直发红,本能地后退。
围绕单元门口的人圈瞬间扩大。
红衣僵尸站在中间,短暂地迷失。
忽然一声——“妈妈!”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在拐杖奶奶身边哭喊。
红衣僵尸木然转身,有了方向。
谭既来看到她扑向小女孩,一跺脚:“卧槽!”
他追在红衣僵尸的后面,抬脚踹的她向前扑倒,激起一层轻尘。
但是僵尸不怕痛,动作没有任何停滞迟疑,半秒钟的时间就翻身爬起。
这次她的目标是谭既来。
谭既来汗毛倒竖,吓得后仰。
几个围观的男人发现了女人的不正常,在警察抵达之前过来帮忙。
他们以为女人只是发疯,严重低估了她的力量,还伸手企图抓她的手臂制伏她。
谭既来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握住女人的胳膊,连忙喊:“离她远点!危险!”
红衣僵尸力量比壮汉大得多,压倒性地反制,在壮汉愣神的时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咔”一声,壮汉的脖子在红衣僵尸手里像一团泥,轻松被捏爆。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随意歪倒,鼻腔和耳朵里滴滴答答流血,空洞的眼神望向“幸运”的观众。
这下周围的人是真的吓坏了。
所有人头脑“嗡”的乱掉,每个人都在极度的惊恐中迟钝地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杀人了。
而小李则安眼睛瞪的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摇头。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的谭既来。
谭既来接到他的目光,很快别过头去。
他知道小李则安在想什么。
高度相似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剧情……
再加上他本就无法接受警方的说辞,怀疑母亲死亡的真相……
警察们终于赶到。
他们看到红衣僵尸手握一个人的脖子,提着那个壮汉,也惊呆了。
有警察拿起对讲机呼喊对面的同伴赶紧带枪支援。
有警察挡在众人身前,紧急疏散周边居民。
还有一个谭既来很眼熟的警察,对着红衣僵尸大喊:“晓榕,你疯了吗晓榕?!”
陈晓榕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