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几天做笔录时,他又追问他还记不记得什么细节。
他关心这个案子,不但因为他查Bug,而且因为他就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
难怪他和孟桐在警局看到自己画的游乐场案发场景图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难怪他们知道这个案子,说当年那个被蛊虫钻到脑海里的小男孩还活着。
难怪孟桐变态到哪怕没有国家科研支持,他也要把这个项目做完。
难怪他那么迫切想要研制出药物,比任何人都着急治好欧洲那个姑娘。
孟桐救的根本不是欧洲那个姑娘,他是在救赎害死小姨的自己。
他们表兄弟,一个从警,一个从医,都是为了查清同一个案子。
他们敌对又信任,陌生又熟悉。
还有好多事,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鬼森林里两拨人第一次撞见时,孟桐突然狂怒、发疯。
那是因为他误会李则安与杀害父母的凶手站到一起,怒其不争。
而当后来发现他的特警身份后,又瞬间转变成对他无条件地保护和信任。
他知道李则安不会背叛。
目光在屋子里游走。
谭既来突然从椅子里弹起来,扑着去床头找那件皮夹克。
他想起李则安时常盯着他身上的破外套,神色落寞。
而孟桐甚至直接问过——你为什么有我姨夫的外套。
谭既来后知后觉,发现这些天,自己一直穿着他爸爸的衣服,在他面前晃啊晃。
只要一想李则安的心情,谭既来就要窒息了。
这件衣服破旧不堪。
好多地方的皮子已经干枯碎裂。
后背也有好多道剐蹭的痕迹。
衣领一片暗红,他一开始以为是脏,现在越看越像血。
长湖镇电视的画面在脑中快进重播。
谭既来仿佛又看到小孟桐扑入白衣女子怀中,黑亮的蛊虫钻出来,爬进女人的耳朵。
然后她变成了僵尸,一把捏断丈夫的脖子。
赤红的眼睛,干枯的手指……
周围充斥着鲜血与尖叫……
谭既来头痛欲裂,抱着头蹲下。
模糊的记忆在陡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谭既来在急喘中抬起眼睛,想起了买奶昔的那个人的脸。
他记起了他的模样。
他要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存稿,从明天起开始裸·奔……
有一个大剧情点下章开始,讲完这卷就end,然后回去跟原本时空的则安之贴贴贴贴~
这些警察身板是真的硬,撞一下怪疼的。
那俩警察看清谭既来后,一左一右飞快架住他:“谭既来,赶紧跟我们转移!”
“转移?”谭既来莫名其妙被他们控制住,一边挣扎一边问,“转移什么?我有新的信息要立即提供给你们!”
那两个人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等安全了再说。”
“接到命令。”
“什么信息?”
“领导让我们转移。”
“先撤。”
谭既来的体重对于两个魁梧的特警来说轻如鸿毛。
俩人架空他在警局狂奔。
谭既来全程脚没沾地,一头雾水被塞进一辆全黑贴膜的便车。
这会儿上午,微堵。
上了环路,流入车海,谭既来茫然:“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转移我?”
他坐在后排,两边分坐着那俩警察。
他们隔着谭既来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开车的警察是昨天把他从首都机场接回来的那位。
他一把年纪,三角眼,眼尾纹很重。
通过后视镜瞄了眼后排,他说:“系一下安全带。”
那俩警察很认同,把谭既来按在靠背上,互相配合帮他扣安全带。
谭既来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啊!”
左边拉出黑色宽条伸缩带:“抱歉哈。”
右边接过来“嗒”一声扣死:“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虎狼之词!
谭既来抓着横亘腰腹的硬布条:“你们把我带走,然后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走?!”
左边:“接到上级命令。”
右边:“我们只负责执行,”
谭既来半天合不拢嘴。
车子在环路上驶出一个刁钻的弧度。
后排仨人被甩得东倒西歪。
开车的老刑警又说:“安全起见,你们俩也系一下。”
那俩在两秒内完成了这个动作。
车子在城市里莫名其妙狂奔。
谭既来注意到车内三个警察都戴着耳返。
他们被不知被什么人指挥,机器人般的执行命令。
“我们到底去哪里?”
眼见路线越来越诡异,谭既来心里开始慌,大声问。
这回身边的人、包括驾驶室开车的老刑警一起“嗒嗒”敲耳返,同声说:“送你去指定地点。”
谭既来:“指定地点具体是哪里?”
左边:“上级只通知行驶路线,目的地未知。”
谭既来心累到扶额:“上级?0417?”
左边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谭既来皱着眉:“麻烦把耳返给我,我要问问清楚。”
左边递出一个“你有完没完”的眼神:“抱歉,规定不允许。”
谭既来被他不耐烦的眼神一下子点了炮:“别拿你们的规定规定我!昨天他只说你们负责我的日常生活,没说你们可以随便把我带出警局。他才是我的负责人,这么大的事儿不亲自跟我说一声,我凭什么跟你们走?!”
俩警察同时鼻息加重,喷出一截气。
谭既来又说一遍:“给我!”
左边看他真急了,按着耳返:“报告,对象要求对话。”
然后他“嗯嗯”两声,摘下耳返,递到谭既来手里。
谭既来戴上那只耳返:“喂——”
某个警局的指挥室,0417拿着话筒:“谭既来,我是0417,转移的命令确实是我下的,你不用担心。”
谭既来脚无意识地在后排地板的凸起处狂蹭:“为什么要转移?”
0417鼻息躁动,耐着性子说:“我接到同事的消息,你的位置已经暴露,可能有危险,所以决定将你转移到其他警局,明白了吗?”
谭既来“卧槽”了两声,然后:“Bug案不是都在审理了吗?资料我都看了!我位置怎么暴露的?我有什么危险?你要把我转移到哪里去?”
他一连串的问题在指挥室回荡。
巧的是,这些问题,0417一个都答不上来。
因此0417隐隐恼羞成怒,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掩饰自己的哑口无言:“你也不想想,这么多问题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吗?总之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们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你跟着他们走就可以了!”
谭既来目光发直:“事关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不需要操心?”
他说完都想笑……然后真的笑了声。
0417没想到一个学生敢这么呛他,尤其被那声笑激的脾气上来,厉声说:“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这边临时接到通知,情况紧急,好多事情需要安排,等安全了再给你解释不行?!”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我们这条线上上下下,多少人忙前忙后,难道事无巨细都得跟你汇报吗?”
“我手头不止你一个案子,我还有别的案子,一堆的工作,作报告、写材料、开会……我怎么那么有空跟你解释那么多?”
谭既来脚快把地板中间的凸起碾平:“是,但是你把我从警局仓皇弄出来,我得知道出啥事了吧?”
问完的瞬间,谭既来狂眨眼睛,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毛病太多,是不是自己就是应该无条件无异议地听从0417的安排?
还是说以往暗线给他的自由太多,以至于他认为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事,他都可以插一嘴,问一句?
他声音露出几分怯,充满疑问地喃喃:“难道我不需要对情况有基本的了解,做个判断吗?
0417更充满疑问:“你还想做判断?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要不是系着安全带,谭既来就站起来了,“因为之前都是这样的啊。”
0417那边气息浮动,像是在笑:“你的意思是,之前暗线怎么处理你,都跟你商量?”
谭既来真的要站起来了:“你什么意思?这是我起码的知情权吧。”
0417脱口而出:“你有什么知情权?”
他重音落在“你”。
谭既来愣住了。
即使隔空对话,但他仿佛又看到了0417的眼神,像看怪胎一样的眼神。
那种底色里带满偏见、排斥、抵触,甚至有一点嫌弃和厌恶,但是所有真实的情绪又被良好教养和专业素养牢牢压制,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处理奇葩却面不改色的敬业眼神。
谭既来终于明白为什么0417不想跟他多说。
忙碌是真的,没把他当正常人看也是真的。
他在0417眼里,就像个无意间来到地球的外星生物,是个需要交给科学家们研究的“东西”。
恰好这个“东西”有点特殊,有人觊觎,上级要求他严密保护。
至于怎么保护是警方的事情,“东西”是不该有想法的,也不该有这么多问题,更不该想参与判断决策。
“东西”沉默。
0417也沉默。
车子在环路无人指挥地行驶。
好一会儿,0417才从烦躁中找回理性,声音软了点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有知情权,但现在情况紧急,你理解一下行不行?”
谭既来张嘴又闭上,最后笑了声,不知道该说啥。
0417有了微妙的心虚:“你尽管放心,上级把你交给我,你的安全我负全责。”
谭既来眯起眼睛,起了一层雾:“如果是他们……他们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话说到最后,嗓子眼儿里的声音凝滞,开始哽咽。
他知道跟0417永远说不明白,不想再跟他说话。
谭既来把耳返还给左边警察,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到通讯录打给黄嘉河。
到此刻,他才迟钝地发现暗线对自己有多好。
两个世界,三个多月,他们从没有抱怨过案情麻烦,嫌弃他是个包袱。
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潜意识里就不觉得他是个怪胎,需要区别对待。
他们的善良让谭既来自己都忽略了,他之于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异类。
黄嘉河说的是:“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提供的情报,Bug案破获超顺利的。”
2263躺在小板床:“老大和黄哥出任务,你不敢一个人呆着的话,我和107轮流进屋陪你。”
22107拎着他乱扔的衣服,满脸嫌弃:“你的臭袜子能不能不要乱扔,还有你家居服有必要隔天换吗?公主病!”
还有那个人。
他说:“以你为中心,只要我不离开你1.15米,即使时空洞开启,你也不会一个人去往未知世界。”
“我会陪着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样会安心点吗?”
这些事情就不能回想。
谭既来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愿意来这里吗?
他明明是个受害者。
他只是想找回家的路。
他忍着泪,不想再对接0417,不想对接明线。
他想问黄嘉河能不能来接他走,接他回长市警局的小楼……接他回家。
0417的话——他为他的安全负全责——听起来是在表达会全力以赴保证他的安全,但恰恰是这句话,让谭既来不安……因为其实不过利益相关。
李则安、左伊、谭斌、黄嘉河、2263和22107,他们任何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出事要担责而对他负责。
再换句话说,如果他今天真的出了事,他心里肯定会对0417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责怪——
因为你独断专行,高傲又自负。
你所谓的负责、代价,是升迁、仕途,又或者是处分、降职,但是落到我头上,那是我的命。
说得难听点,你以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想到这里谭既来又想笑。
妈的他在这里有没有人权还不好说呢,还追究0417的责任,想太多……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同样的情形换成暗线任何一个人,哪怕一言不发把带自己走,他也绝不会担心反抗,还会非常配合,甚至心里会有一种声音悄咪咪嘀咕:喂,你又给他们添麻烦啦。
哪怕暗线的决策是错的,哪怕一步踏错他真的凉了,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也会对暗线说:别难过啊,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你们……
无它,将心比心罢了。
其实他知道,0417和明线也不会害他。
不管出于什么——哪怕0417觉得他是个怪胎——到目前为止,0417做一切决定,肯定还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他最初要求跟0417对话,是因为他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质疑0417的决策。
他不是在鬼森林,他是在国内的警局,京市的警局,任凭什么国际黑暗势力,什么妖魔鬼怪,敢往这种地方闯?
所以他想了解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很危险,可有什么地方比警局更安全?
满大街乱跑?
然后换个警局?
那不还是警局?
既然最终落脚到警局,最傻瓜的办法难道不是调派大量警察保护他?
为什么要草率地更换地点,把他从安全的壳子里拖出来?
这场行动,就离谱啊……
电话拨出去。
谭既来喉结滚动,压制汹涌的情绪,把手机贴上耳朵。
结果谭既来一整个呆住——黄嘉河电话打不通,显示已关机。
“我去!”谭既来猛跺脚,喷出个鼻涕泡,委屈到了极点,“你他妈关什么机啊!”
又打一遍,还是关机。
谭既来手支着前排靠背,模糊地感觉出不对。
黄嘉河这种24小时待机的暗线特警不会无缘无故地关机。
他在什么条件下会关机?
指甲在皮座椅的靠背上留下轻微的划痕,谭既来又拨通了长市警局的电话。
“你好长市警局。”
“帮我转接内线01-318。”
那边安静十几秒:“抱歉,无法接通。”
谭既来都傻了:“什么?!”
那边警察:“这条线无人接听。”
谭既来:“他们人呢?”
那边:“这我不知道。”
谭既来:“那您帮我转接赵警官,国际刑警赵警官。”
那边:“您等会儿。”
又是一阵安静。
半分钟后,那边“滋啦”一声,恢复通讯:“抱歉,赵主任不在警局。”
谭既来:“他也不在?他人呢?”
那边:“据说一早送人去机场了。”
送人去机场?
谭既来瞬间反应过来。
赵警官送的可能是暗线三人。
那么黄嘉河关机,很可能是因为他在飞机上。
电话很快结束,谭既来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联系不上黄嘉河。
他翻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另外一个人名。
要给他打电话吗?
这辆全黑的便车还在快速行进。
谭既来拿不定主意。
“闷不闷?”开车的老刑警忽然问。
那俩没理。
有点尴尬。
谭既来锁屏,深呼吸:“有一点儿。”
其实他闷死了。
老刑警:“我开下窗户大家没意见吧?”
左边的警察:“绝对不行!”
开车的那位:“……”
过了会儿,开车的老刑警又说:“那我开会儿换气行吗?车里人多太闷了,我开车得清醒一点。”
那俩警察对视一眼,未置可否。
老刑警见无人反对,手伸到中控,按了出风键。
谭既来坐在中间,正对吹后排的出风口。
那股风刮到他脸上,他嗅了一下,喷出一鼻子气:“怎么有股怪味儿?”
老刑警:“有吗?哦可能是滤芯太久没清洗了,很正常,很多车都这样。”
谭既来头有一点晕。
他嫌弃地屏住呼吸。
左边的警察也闻了闻:“不对吧,霉味儿也不是这样的。”
右边眼睛一眯,冷声说:“老陆,关了。”
司机老陆“哦”一声,伸手把风量拉到“MIN”。
“留个小风。”他说。
他话音刚落,谭既来发现左右两边的警察都无意识地甩了下头,还在努力眨眼。
谭既来神经开始过敏,眼神轻跳,瞄到后视镜。
后视镜里,只映出半张脸的老陆飞快跟他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开车。
这个眼神多多少少有点凉。
谭既来炸麻。
他伸手去拍身边警察的肩膀。
但那俩警察没一个顾的上他,甩头地动作越来越剧烈,频率也越来越高。
“怎么回事?”他们终于发现不对,迟钝地吼,“老陆,把换气关掉!”
老陆又“哦”一声,伸手关掉。
这过程中谭既来一直没呼吸,眼睛瞪的老大,憋气憋的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