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却听伊特道：
“圣约尔星常年处于战争或备战高压状态，一切以供给军用需要为准，建材等一系列用品的购入就需要获得相关批准了。”
“像构建海洋隧道这种数量稀少的材料，要是对材料要求还比较高的话，多半就需要军处高级负责虫的批准协调了。”
针对圣约尔海腐蚀性极强的问题，“要求高”是必然条件，陆明只能问：“那军处的高级负责虫是？”
他想也许可以通过虫帝跟这位虫进行对接。
谁知伊特顿了顿，才道：“是费森殿下。”
陆明刚才还算风轻云淡的表情直接裂了。
“……咳，咳咳咳。”他整理好莫名尴尬的感觉，强行镇定道，“伊特，你觉得七殿下还会因为退婚损坏名誉生气，到时候怎么样都不给我批吗？”
伊特认真想了想，正经道：“费森殿下也表露出过退婚的意愿，所以应该不会为此生气。”
陆明得到了一丝安慰，立马又问：“那你知道……我跟他，以前是什么关系吗？”
闻言，伊特罕见地用一种略带惊恐的眼神看向他，那眼神分明像是在说“你们两位什么关系，我这个局外鱼怎么知道”。
陆明没得到答案，难得想哀叹口气，谁知还没叹下去，一道熟悉刺耳的声音便先传进了耳朵里——
“好久不见，前……圣约尔的将军。”埃德蒙一身白金色宫廷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皮鞋锃亮，“真是想不到在这儿也能遇到你。”
陆明墨眉一挑，却想起初见这只虫时极度自恋的表现，笑道：
“别‘好久不见’了，老兄，这才两三天。难不成你还想听我对你说一声‘甚是想念’？”
埃德蒙嘴角一僵，眉眼瞬间阴郁下去：“少恶心虫。”
陆明笑得收不住虎牙：“我这是以德报怨啊。”
埃德蒙看他那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就浑身难受，半晌忍耐，压制住了心头躁怒，反而也挤出了个微笑：
“我看你在这里滞留很久了。哦，让我猜猜，你是被人鱼族那个也没什么用处了的老头，派来接替他负责陆海道路重修的吧？”
虽然和祖父西顿才刚相处不久，但听埃德蒙这样口无遮拦地代指西顿后，陆明心情还是不由得沉了沉。
“如果没素质就可以被评为贵族的话，”陆明说，“那么我承认，全虫星没有谁再比你适合这个位置。”
伊特无声拉了拉陆明的衣角。
埃德蒙轻哼一声：
“好一个没素质。不过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相信，像你这样除了素质一无是处的废物，是根本不愿意接受我这种没素质虫的任何东西的，不是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陆明，你听好了。我向你保证，今后只要是在大陆上的道路，你不会有任何资格筑起或重修。毕竟……”
埃德蒙睁开红色眼瞳，里边漾着说不清的得意之情：“路权在我这儿。”
陆明露出一个微微疑惑的表情。
伊特便用埃德蒙听不懂的人鱼语告诉他：
“大陆路权虽然最终掌握在虫帝手上，但在细致管理操作中，是弗利兰克家族说了算。”
这可让事情变得难搞了。
陆明皱起眉头。
“不过，”伊特说，“我相信，就算你今天不在埃德蒙面前说出这些话，他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你的。”
不待陆明点头，只见埃德蒙向他们两人礼貌一倾身，转身离开道：
“两位慢慢聊。我事务繁重，忙完这里的事，还需要紧快回宫照顾费森呢。”
陆明在埃德蒙离开后面色便倏地凝重下来，看向伊特问。
伊特眼里一丝讶意转瞬即逝，似乎惊讶于陆明竟会对七殿下的病情有所了解，愣了愣才道：
“费森殿下的病情属于高等军事机密，目前除却高热这一条信息透露给大众外，暂时就没有别的信息了。你问这个是……？”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陆明说，“前几天我们见他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伊特沉默了下，道：“殿下久经沙场，也许是有什么隐疾突然发作了。”
陆明蹙眉：“无论什么病，他肯定能得到整个圣约尔最先进优越的医疗资源，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伊特点点头：“圣约尔星每一个子民都希望如此。”
陆明“嗯”了一声，抬眼望时埃德蒙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扭头对伊特道：
“走吧，先回去，我和祖父聊聊目前的计划。”
两人回到圣约尔海老族长住处，打算一路往祖父的房间赶，谁知门口的鱼侍看见他俩没有先把门打开，而是微一躬身行礼道：
“陆公子，老族长已经在大堂等候你多时了。请先跟我来。”
既是“等候多时”，那么不是大事就是急事，陆明只能先将找祖父一事搁置，转而跟着鱼侍一路来到了老族长住处的议事大堂。
“祖母。”
陆明躬身，尾鳍微一触地，向石台上华贵的雌性人鱼请示了自己的到来。
不待老族长做出回应，他灰蓝色眼睛便往左侧看，语调放松：
“哈，表弟也在啊？”
卡多里顿时鸡皮疙瘩满身，碍于祖母在场又不好对陆明恶语相向，只能声音发僵道：“……叫我卡多里。”
老族长转过了身，垂眸时灰白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正视陆明道：“刚从陆上回来？”
“嗯。”陆明回答，“处理陆海交通重修的事。”
闻言老族长便发出一声轻哼，眼底流露出一丝荒谬可笑道：“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毫无意义，陆明，不如想想做别的。”
“唔。”陆明抬眼对上老族长的视线，“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没有意义’是什么意思，祖母。对我而言，只要我想，就有意义，而且意义无穷。”
顿了顿，他接着道：
“如果您想让我做别的，其实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在那之前先否认我现在所做的，否则这听上去才没有意义，不是吗？”
话音落下，大堂宛如静水。
老族长沉默地眯起眼，打量了他半晌，转过身去。
“知道圣米洛尔学院么？”
陆明一怔，隐约想起上次进行异能检测时，为他说话的那个异能研究专业学生，好像就来自这个学院，于是回答：
“有听说过。”
“圣米洛尔学院是全圣约尔海异能学习者的最高等学府，拥有最齐全前沿的异能开发设备，最优秀负责的教学团队，和最符合圣约尔海价值导向的教学信仰。”
老祖长解释完，回头意味不明地看着陆明道：
“你有个还算聪明灵光的脑袋，陆明，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要说什么了——”
“只要那天在异能检测现场亲眼见证过海神的判定的鱼，都无法昧着良心说你是个受到诅咒的异能落魄者，相反，你拥有着史无前例的异能潜力，那无疑会在初期让你感受到荣光。但是，”
老族长加重了语气：“如果仅限于此，以后你也就只有这点虚无的荣光了。”
“所以您想让我进入圣米洛尔学院进行异能的开发与升级？”陆明问。
“不仅如此。”
老族长字字清晰道：“还有，停下你手上愚蠢而没有前途可言的事业，那只会耽误你在圣米洛尔的课业。”
陆明：“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族长的声音有了愠意：“还需要我再说得清楚点吗？”
她用力一拂袖，转身大声道：“你在虫网上大俗宣扬所谓的旅游业，已经引起了多大的争议与舆论？那些专家已经把你批评成什么样子了？”
“作为曾经的帝国将军，又被海神选中，你根本是在浪费你与生俱来拥有的一切……不，这甚至不止是浪费，是在亵渎！”
陆明怔愣地听族长说完这一切，半天没反应过来。
多大的争议与舆论？专家批评？
他怎么不知道？
几乎在疑问产生的一瞬间，他即刻打开了手腕上的光脑手环查看讯息，只见光脑首页新闻第一条已经赫然变成了——
【虫星英雄陆将军投入旅游娱乐业？专家怒批！】
“……”陆明简直眼前一黑。
想不到来到虫星后，第一次体验到家的熟悉感，竟会是因为这一句“专家怒批”！
无语良久后，他重新看向老族长，凝色郑重道：
“祖母，我可以答应您入读圣米洛尔学院。”
老族长下巴维扬，点了点头。
“但是。”陆明道，“如果一定要以放弃建设旅游业为代价，那么我拒绝。”
建设旅游业是他的毕生梦想。
哪怕上辈子他在地球因此吃不上饭，哪怕他上辈子因此赶上了一场车祸，这都是他的梦想，他不后悔，但不甘心。
圣约尔星这个地方，被战争荼毒得太久太久了。
虫鱼们都一味冲着同一个目标拼得头破血流，全然忘记了生命本来的模样，到头来连最简单的快乐都成了罪恶，仿佛万事万物都必须带有目的。
快乐是没有目的的。
陆明一直都这么认为，那只是生命的本能。
如果当下已经有了千千万万的虫鱼在为战争奋斗，那么为什么不能出现一个他，为所有正在为生活、为战争、为未来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的虫鱼们，建造一个得以放松的精神栖息地？
“如果您是担心我的课业的话，”他说，“那么大可不必，我有信心告诉您，我有能力协调好这一切——一如您所看好的，我的异能能力。”
老族长嘴角朝下的嘴唇紧抿在一起，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强硬了：
“一定要建设这个旅游业，你才愿意花心思开发并运用好自己的异能？”
陆明毫不犹豫：“是。”
族长良久地看了他一阵，终于道：“那好，记住你所说的。”
“七天过后，圣米洛尔学院正式开学，从那之后，我希望你能履行你今天的承诺。一学期后，我要亲自验收你的异能学习成果，到那时，我希望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卷。”
顿了顿，她补充道：“让所有鱼都心服口服。”
陆明立刻：“说到做到，祖母。”
“嗯。”族长说，“海魂石手环最近有什么新的动静？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明摇了摇头。
她道：“一旦有什么异常，不舒服的地方，都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祖……”
“祖母，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待陆明说完，沉默已久的卡多里打断了他，乘机切入到两人对话中来：
“您对他这么好，他对您一点都谈不上坦诚。您知道吗？”
卡多里在伊特疑惑而警惕的注视下大声道：“他告诉祖父，他在归海那天成了圣约尔海新的选择！”
此话一出，老族长的瞳孔剧烈一缩。
“你说什么？”
“他说他成了圣约尔海的选择。”卡多里笑道，“哈哈，祖母，你也完全不相信吧？我也不信，可您猜怎么着？祖父信了！信了他的鬼话！”
一旦说出“祖父信了”，老族长便知道了，这一定不是假话。
在那放肆的笑声中，伊特和陆明脸色已然大变。
在海洋族群的普遍认知中，陆明这种带有虫族血统的鱼，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圣约尔海文明的主宰者的。
老族长虽然现在相处下来对陆明不似想象中那般排斥，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在族群和陆明中，她会选择一味地保护陆明。
这也是为什么，伊特丹尼娅和祖父西顿一致决定暂且不将此事告诉族长。
此时此刻，如他们意料般一样——
老族长神色凝重极了，灰白色的眼眸带有危险意味地眯起，似乎正在巨细无遗地将隐瞒自己的、陆明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随后，她骤然开了口，语气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卡多里！？”
正等着幸灾乐祸的卡多里一下懵了。
“哪条鱼亲眼看见了？还是你看见了？你说的这些话有半点依据吗？”
“还是说我给了你那么长的时间，你依旧改不掉这撒谎的死毛病，现在居然还敢拿‘圣约尔海的选择’来糊弄我了！？”
“不……不，祖母。”卡多里吓得结巴起来，却依旧想为自己正名，“我，我说的……”
“滚出去！”
老族长以一种无药可救的表情看着他：“再敢让我听见你在任何地点，对任何鱼撒这个大逆不道的谎，我必定要狠狠教训你一顿！”
“我……！”
卡多里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全身上下原本泛青的皮肤此刻都涨红了。
崩溃而愤恨的情绪让他上下牙哆嗦，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只能最后怒气汹汹地瞪了陆明一眼，嗖地一下游走了。
伊特陆明近乎震惊地看完全程，一时间竟不知老族长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还将怒气撒在卡多里身上……
难道不应该对隐瞒此事的陆明大发雷霆才对吗？
陆明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祖母……？”
伊特拉住他，摇头示意，随后自己对族长道：“族长，我很抱歉……”
“行了，我今天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也出去。”老族长背对他们，看不清神情，“难道你们也还想对我胡说八道一通？”
“……是，族长。”
伊特连忙拉着陆明赶了出去。
“我我我，我们就这么出来了？”陆明说，“不解释解释？”
伊特道：“不用解释了，族长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而且她刚才那样，显然就是不相信。你不是还要去找族长先生吗？快走吧……”
“等等啊，我打开个光脑先，我忍那些胡说八道的老头子很久了……说我不务正业？”
声音渐远，两鱼离开了。
老族长一条鱼静静在大堂中伫立半晌，叹了口气。
“我大致了解了，孩子。但总体来说这个方案有利有弊。”
祖父西顿道：“海底隧道的耗材量非常大，且对材料本身各方面属性要求高——只有军事级级别基建才能批准用上。”
“哪怕你从前在虫族军事领域有一定虫脉，要想在建设娱乐业这方面，和军事领域的高级负责虫达成合作，也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知道，祖父。”
陆明说：“但要让大陆上的虫众来到海底观光，海底隧道是唯一的选择，我别无他选。”
闻言，西顿眼底浮现出几分忧虑：
“那就要靠你自己多付出些心力了，孩子。我们与陆上的往来本就少，更别提在军事领域上给你拉虫脉了。”
陆明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些你始终要面对的。”
西顿补充：“后续一切建成后，海洋族民是否能真正接受虫众入海、以及双方在相处中产生的摩擦矛盾等问题，也需要多加考虑啊，孩子。”
这都是旅游建设常遇见的问题，尤其是在圣约尔星这种特殊的背景格局之下。
陆明早早便将其纳入了思考范围内，尽管还没有具体的对策，但起码已经有了基本的预设，只道：
“多谢祖父提醒，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西顿缓缓颔首，语重心长地道：
“七殿下这次重病，虫族都知道我们人鱼族拥有强大的治愈异能，但也没有找上来，双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状态。”
“关乎帝国高级将领的事情尚且如此，你因为构建旅游业而向他们索求帮助的事，又能顺利到哪里去呢？”
“所以，孩子，我们当然要怀揣希望，但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完成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就好。”
陆明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却有人敲了敲门。
门外鱼侍道：“族长先生，是多里小公子来了。”
“祖父，是我。”
隔着一道门，卡多里的声音有些发闷：“表……表哥是在这里吗？我，我有事想找他。”
陆明闻言眉峰一动。
彼时西顿也有些疑惑，和他相视一眼，才道：“进来吧，孩子。”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卡多里缓慢而小心地游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果仁泡泡粥。
“孩子，这是？”西顿问。
“我，刚才在祖母那里，我触犯了表哥，和表哥发生了矛盾，心里很愧疚……”
他抬头眼神怯懦地看了眼陆明，把怀抱在胸前的果仁泡泡粥递了出去：
“这是我刚才亲手做的泡泡粥，希望表哥能原谅我刚才的冒失……”
西顿这才知道两兄弟刚发生过一次矛盾，但面对卡多里此时此刻的表现又不得不感到欣慰，不气反笑：
“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
伊特站在一旁却不动声色皱了眉头，突然上前：“多谢公子，但陆公子刚才来时已经用过一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