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祝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吗？陆明在心里狂笑。
丹尼娅的表情则更加精彩，甚至在碰到陆明的刹那就触电般把手收了回去，略微尴尬，但依旧理直气壮：
“表哥又怎么样？他受到海洋的诅咒，我可不想跟他有什么接触……”
伊特闻言想反驳：“不，不是这样。”
又像是忽而想到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我还没问你呢，污染儿。”
丹尼娅再次压低了眉头，眸底依旧闪烁着怀疑和警惕的光亮：
“你身上怎么会有冢鲸的气味？”
此话一出，陆明伊特二人皆是心下一沉。
陆明搞不清冢鲸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只能扭头看向伊特。
伊特脸色更加凝重了。
他该怎么说？说陆明刚才打扰了冢鲸，触怒了神的先民？
在圣约尔，触怒冢鲸这件事，就算不被冢鲸杀死，一旦被知晓，也会被各个族群判处死刑的——这维系着海洋的稳定与传承。
如果他这样回答，为了隐瞒真相而抛出莫须有的罪名，按照丹尼娅的性子，不出明天全海洋都将知晓此事，陆明也将受到质疑与惩罚。
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伊特只能回答实话：
“丹尼娅，无论你信与不信，接下来的我要说的，字字属实。就在刚才——”
“陆明，他成了圣约尔海新的选择。”
“什么圣约尔海的选择？两位朋友，这称号听上去挺酷的。不过既然成了我的头衔，我本人也有权利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陆明斟酌了一下，扶着下巴：“难道是夸我帅？夸我帅其实是可以直说的，我个人完全不介意啊！”
伊特和丹尼娅：……
丹尼娅：“污染儿，对于颜值的事情我从来保持客观。我承认你是个帅哥，可你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
伊特扶额：“总之，这件事不是只有你长得帅那么简单，我们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哪怕你很好奇，待会儿回到人鱼族，你也绝不能开口向任何鱼询问或提及半点有关这件事的信息，可以吗？”
陆明：“没问题。”
伊特点点头，扭头对丹尼娅道：
“丹尼娅，具体的原因你我也还都不清楚，老族长对此的态度无法预测，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让任何人走漏消息，需要你的配合。这是关乎……”
他看了陆明一眼，改口：“这是极其重大的事情，你知道的。”
陆明撇撇嘴，不听了。
丹尼娅看上去很不耐烦：“行了，我不会告诉祖母祖父的，你放心好了……”
“说实话，你说这污染儿是圣约尔海的选择我根本不信。除了这张脸，他还有什么？血统还是财富，智慧还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刚才被陆明用精神力弹开的事。
她从未见过哪条雄鱼有这样强悍的精神力，仅仅靠精神力就能把她逼到吐血。
这完全是不符合常理的。
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陆明撒了谎，他其实偷偷发动了异能。
“无论如何，冢鲸不会选择一个血统受到污染的人鱼，也许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朝前方的蓝玉城门扬了扬下巴：“反正待会儿他就要接受人鱼族的异能检测了。”
“我们不妨看看，他这样的鱼虫混血儿、血统不纯者，能有什么样的隐藏异能？”
“他们为什么以这种眼神看着我？”
蓝玉城门轰地打开，一条神态威严、穿戴贵气的雌性人鱼站在中央，成群的人鱼站开在两侧，似乎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气氛很奇怪。
陆明跟随伊特、丹尼娅两条人鱼缓缓游了进去，目光迎上无数双情绪不明的眼睛，心底有些瘆得慌。
丹尼娅像是很喜欢看见他这样萌新驾到不知所措的样子，玩味十足地看了他一眼：
“刚才不还说自己长得帅吗？你就当他们现在也因为你长得帅才一个劲看你得了。”
“族长。”
伊特最先上前，低眉颔首，一手搭在另一侧的肩膀上行礼：“如您所见，我已将陆明顺利带回。”
闻言，丹尼娅也不再和陆明开玩笑，回过头去，看向众鱼中央的年老雌鱼，叫道：
“祖母。”
那位气质雍容华贵的老雌鱼先是对伊特点了点头，旋即灰白色的瞳孔转动，盯住了丹尼娅：
“丹尼娅，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
丹尼娅一怔，一时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总不好说她刚刚不仅把表哥调戏了还差点把表哥揍了吧？？？
陆明反应迅速，硬着头皮也叫了一声“祖母”，灰蓝眼睛含笑乖乖道：
“祖母，这真的很巧。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和丹尼娅偶遇了，丹尼娅很热情，加入了伊特，这才一路送我回来。”
话语落下，全场莫名寂静。
满头白发的老族长像是别的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被他那声突然的称呼扎了一下。
她眯了眯眼，半晌没做出任何回应，最后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伊特。”她肃声唤道，“说说吧，你一路把他接来，有发生什么值得向我一说的事？”
老族长语调平淡，声音却自带威压，伊特一听就慌了。
“值得一说的事”？
他们一路回来，遇到的最大的事，就是冢鲸出现，并做出了“圣约尔海新的选择”。
此事事关多方，意义重大，外加陆明根本是条血统不纯的人鱼，不受族长乃至全部海洋族群看好，却在归海第一天就获得了冢鲸的青睐——如果公之于众，必将引起混乱。
而到时面对激进的舆论，族长对这位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的外孙又会做出什么处置呢？
这很难预测，但一定不会对陆明有利，伊特决定暂时保密。
眼下族长的问话十分不清晰，像是知道点什么，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强打起精神在短短几秒内做完了心理斗争，像想到什么笑道：
“族长有所不知，传闻中的陆将军杀敌上阵骁勇善战，今天我领他回到圣约尔海，他却抱着一条浮木……”
“这听上去无聊至极，不值一提。”族长冷冷打断他，“还有别的么？”
伊特微愣，随即凝色认真道：“有，还有七殿下与陆明的婚约，族长。”
“哦？”老妇人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半转过身问，“多久举行婚礼？”
“这尚且还不清楚。七殿下和陆明的婚礼被虫帝下令无限延期了。”
消息传递速度有限，尤其是在虫族和人鱼族之间。
老族长显然才得知这个消息，眉头微皱，彻底转过身来，那眼神分明在问“怎么，虫帝和七皇子，是哪一个半路反悔了”。
“是陆明提出了解除婚约。”
伊特埋头道：“……七殿下也随后提出了解除婚约。虫帝这才无限延后他们的婚期。”
族长沉默良久：“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回圣约尔海了，族长。”
丹尼娅立刻接应：
“祖母，他们入海后就遇到了我。经伊特介绍，我才知道这条鱼尾墨蓝，拥有着灰蓝色眼睛的金发人鱼，就是我的表哥。我实在很高兴……”
“停，丹尼娅。”族长道，“已经说过的事情不用再重复一遍，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说着，她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在了陆明身上，眼神幽暗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一掀华袍，转过身去，冷峻的声音在众鱼耳畔响起：
“带他去洗澡，伊特——”
“把他身上那股有关虫的、难闻又不合群的气息，彻彻底底地洗掉。”
伊特一愣：“是。”
“看来我这祖母是真的很讨厌虫啊。”
精神上其实是人类的陆明有苦说不出，只能一边摇头笑笑，一边从浴室游出来：
“话说她这算种族歧视吗？”
伊特被他的乐观逗笑，上前递给他一套崭新的服饰：
“虽然族长和芙将军断绝了母女关系，但你这次归来好歹在血缘上是她的后代，穿戴不能那么随便。‘洗掉虫的味道’，在我看来只是族长想为你更换服饰的依托罢了。”
陆明觉得这么一想也想得通，耸耸肩。
“别瞎想了。把这些服饰穿戴好，接下来我们需要尽快赶去议事屋，族长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原本以为洗香香就可以睡觉觉了的陆明十分欲哭无泪：“……去那儿干嘛？”
“异能检测。”
陆明这才换好衣服，跟着伊特来到了人鱼族的议事屋。
说是一间屋子，其实规模已经接近于一座虫宫的大殿了，只是在布置和用品上没有那么富丽奢华而已。
站在屋宇尽头、气场强大的依旧是老族长。
不同的是，这回她苍老灰白的手中握了块晶莹剔透而微光闪烁的海蓝色石头，身侧多了一道瘦长沧桑的身影——
这位老人须发尽白，雪白眉毛下的棕黄色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亮，上扬的唇角让他始终看起来像在微笑，比老族长平易近人多了。
通过同样华丽的服饰，陆明判断，这老人的身份一定不凡。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问伊特，老族长就微垂下了眼帘看他，发出模糊不清“唔”的一声，道：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陆明。”
“记好了，在你的母族，在偌大的圣约尔海，忠诚与团结是永远的圣/经，背叛和散乱将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芙西斯，除去那桩愚蠢的婚约外，我希望你今后永远不会再有任何违背圣洁海洋规定的行为，所以我会暂且将你重新看待……”
“现在，你上前来。”
陆明点了点头，走到祖母面前。
那不愧是一张在圣约尔海浸泡了一辈子的脸，布满皱纹但依旧光洁明亮。
只见她抬头闭目，眉宇间有种永结不消的愁绪与肃杀，细密连贯的咒语从她那张嘴角下垂的薄唇中快速涌出。
直到水流凝结，团团包裹住了她手中的海蓝色石头，石头散发出的光亮不再闪烁，而是宛如长明灯地持续照耀在那里，她才骤然停止了念语，对陆明道：
“把左手放到海魂石上来。”
虽然不知海魂石为何物，但面前除了这一块石头再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来了。陆明不假思索地就将手放了上去。
众鱼屏息。
无数双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紧紧粘在了陆明的手上。
就连那位不识名姓的老人，此时此刻也敛了天生自带的温润笑意，舒展眉眼瞬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说实话，这简直快和他当年高考等成绩的时候一样紧张。
陆明深吸了口气，和众鱼一样等待答案出来。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海魂石没有任何反应。
鱼群中开始有细小的声音躁动起来。
“怎么回事？明明只要手放上去就会显示结果的啊？”
“咳咳，不知道，有点尴尬。”
“难道今天海魂石的打开方式不对？”
海魂石检测过历代千千万万条人鱼的异能，不可能打开方式不对。
然而在众虫的注视下，老族长还是重新念了一遍咒语，让陆明再来了一遍——
再来一遍，一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
鱼群躁动起来，但还不会太过明目张胆地议论，直到一声石破天惊的大笑响彻了议事屋——
“噗，哈哈哈哈哈！”
这道声音似乎天生就有些嘶哑，听上去扎人心：
“祖母，不用让他继续检测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老族长眉头一蹙，只听那声音接着道：
“他是被虫族污染的后代，是受到圣约尔海诅咒的个体，海神又怎么会赋予他异能，让他受到海神庇佑的好处？”
此话一出，鱼群的躁动再也按耐不住了。
“这么久不显示，可不就是没有异能？天呐哈哈哈，没有异能的鱼我真是第一次见。”
“……对啊！陆明受到海洋诅咒，怎么会拥有异能？”
众说纷纭下，老族长的表情复杂极了，就在这时，那海魂石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众鱼视线都瞬间被引了过去——
只见陆明的手仍好好放在海魂石上，海魂石已经不知是何缘故……
“OW！！！”
鱼群中发出了第一声人鱼语尖叫，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海魂，海魂石怎么裂了！！！？”
“海神呐，这是全圣约尔最坚硬的神物，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碎了！?”
“是他，一定是陆明在搞鬼！”
“是海神要降罪了，海神息怒啊……”
老族长面色勃然大变，大叫一声：
“陆明，你对它做了什么！？”
老族长身旁的那个老人此时此刻也如梦初醒，瞳孔震惊地看向陆明问：“孩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明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满脸无辜道：
“……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信吗？”
“是海洋的诅咒……他们说得对，这是你带来的诅咒。”老族长似乎幡然醒悟，低沉的声音抑制不住颤抖，“你知道你毁坏的是什么吗！？这是海神……”
全场一片混乱。
她愤怒至极地想抓住陆明的手，却在下一秒，全场如坠冰窖。
只见那破碎了满地的海魂石上空，突然出现了一缕明亮的魂光。
那魂光幽幽地，幽幽地，从碎石中脱离，最后紧紧缠绕在了陆明的手腕上。
几乎所有鱼都失语了，呆滞望着陆明的手腕——
只见魂光已在那上面形成了一只手环，清透海蓝，莹莹光亮，质地……就像地上那堆破碎的残石一样，说是成了另一颗“海魂石”也不为过。
可这世上只有一颗海魂石。
见多识广的老族长也脸色煞白。
她努紧薄唇，半晌才张开了嘴，细听尾音有些颤抖：
“海神……是您吗？”
“祖母，你在说什么？”丹尼娅忍不住疑惑，“你为什么要对着污染儿叫海神？这难道不是亵渎……”
“丹尼娅。”
那位面容慈爱的老人忽然开口打断她，并对她摇了摇头。
丹尼娅知道这是示意她不要插手并不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便只撇了撇嘴道：“是，祖父。”
陆明闻言眉峰一挑，视线从自己手腕上离开，朝那消瘦的老人看去。
既然是丹尼娅的祖父，那就也是他的祖父。
他早该想到的。
这样一位衣冠齐楚的老人，可以和族长肩并肩站在一起，和族长看上去一样沧桑，又有着与族长完全互补的外表性格，除了是族长的伴侣、他的祖父，还能是谁？
陆明一开始就觉得这祖父像个好相处的人，也不管当下是不是时候，立刻粲然一笑道：“祖父，hello~”
那老人听见这声祖父便是一怔，长白胡须下的嘴唇动了动，又没发出什么声音，大概正在思考哈喽是什么意思。
祖父琢磨外孙想表达什么意思的时候实在可爱。
陆明一笑，想解释，谁知一声鱼尾拍击地面的巨大声响后，老族长庄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恭迎海神降世。”
陆明困惑回头，只见自己手腕上手环有规律地烁动着。
老族长垂眸低眉，一手撑在地上，上半身前屈，下身的鱼尾尾鳍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人类俯首称臣时所做摆出的低位姿态。
“祖母……？”
陆明搞不清情况，下意识想上前把老族长扶正身。
不曾想下一刻，在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鱼都摆出了同样的姿态，齐声重复：
“恭迎海神降世。”
陆明讷讷盯着冲自己“跪倒”的一片，内心哀嚎折寿的同时，好像突然明白了。
——海魂石。顾名思义海的魂灵，海神的魂魄。
按照老族长的一系列言行来看，这海魂石里可能真装的是海神的魂魄，所以当石头破裂，一缕魂息凭借主观意识游走到他的手腕上后，老族长才会那般震惊，并迅速冷静下来，说出了“恭迎海神”这样的话。
而海魂石中装着的是海神魂魄，这件事可能只有极少数人鱼知道，否则丹尼娅刚才不会问出“为什么叫海神”的问题。
那么其余的人鱼跟随行礼，就都是听闻了“海神降世”这句话，信任并跟随族长一起行礼的举动罢了。尽管他们也不知道海神究竟在哪。
……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当真是海神的化身？海神的魂魄又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就在陆明被无数疑问困惑的时候，手环又有了新的变化。
它一下成了这议事屋里最明亮夺目的物什。
海蓝色的光芒每烁动一下，水流就会以陆某的手腕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像是在发出某种独特的信号，发送到圣约尔海的各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