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森没再搭理他，自顾自道，“不过既然你是为了修路，我会安排一部分给你的。”
“多谢。”陆明笑着道，“说到这里，我也想顺便了解下，我们帝国的军事准备都如何了？”
“你全都忘了？”
“嗯，全忘了。”
费森目光打量他一阵，只道：
“这一次战役——也就是你参加的最后一次战役，持续了五年，最终圣约尔险胜，那些星际强盗们则退回到了附近一颗名叫辅云的星体上。”
“双方消耗太久，都在休养生息。经过预估，对方没有两年时间不会卷土重来。而我们用这段时间来进行军事布设，绰绰有余。”
陆明扶着下巴点了点头，却听费森突然问：
“埃德蒙没有为难过你么？”
“什么？”
“路权。”费森说，“我没预料错的话，他绝不会批准。你的海底隧道根本找不到地方对接大陆。”
字字痛点。
陆明没说话，费森接着道：
“我可以让他答应交出这个权力，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下周我要赴一场宴会。”费森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也来。”
还以为是什么高难度要求的陆明顿时松了口气，脱口道：“没问题！”
费森“嗯”了一声：“在此之前，不要告诉任何虫你也要赴宴的消息。”
说完便站起了身。
陆明不由得感叹这位殿下是真来谈工作的啊，谈完就要拍屁股走人。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把账结了，送人出去。
离开前，陆明突然想起什么，一下抓住费森胳膊：
“殿下，你自我感觉自己是只怎么样的虫？”
费森皱了皱眉头。
陆明却笑呵呵道：“在我心里，你还挺不近虫情的。”
费森一哂，留下句“多谢夸奖”，转身便登上了飞行器。
“别走，听我说完啊！”
陆明急了：“我只是想说，你这么不苟言笑不爱玩乐，要是我的旅游业连你这样的虫都征服了的话，岂不一定会大获成功？”
费森闻言转过身看他，银发随风沙飞舞：“所以你想说？”
陆明看他转身了，语调抑制不住的开心：“所以，以后我要是建成了什么东西，殿下可以先来帮我体验体验吗？做个反馈小问卷什么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只管给建议，我修改！”
费森的回答被风声裹挟，但陆明看清了，殿下说的是“好”。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陆明笑得眯起眼，仰看站在飞行器上的费森，又想起什么大声道：
“殿下！”
费森直直盯着他。
他把要说的话做成口型——
“精神海紊乱的时候，记得找我。”
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用结婚的那种哦。”
费森难得眉毛一挑，显然看懂了，回道：“谢谢。不过我们的合作还没到这种程度，不需要你……”
陆明“诶”了一声：“助虫为乐举手之劳，我没别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费森站在那里没说话，黑色风衣包裹住他挺拔的身影。
“还有，”陆明接着道，“我总觉得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是真有什么不满，你尽管跟我提，以后合作起来也更顺利，你说是不是？”
风沙渐息，费森随后转身进入飞行器，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陆明站在原地伫立半晌没走，反复琢磨着费森留下的最后那一句话。
——“你没有对不起过我，不用多想。”
[OW……本鱼没看错吧，雄鱼的直播间？这有伤风化吧？]
[什么风不风化的，这条雄鱼可是陆公子！]
[陆公子不是听说去大陆修路了吗？怎么连上鱼网直播了？]
[楼上你有所不知，陆公子在社区账号上发布了新动态，前几天就已经回圣约尔海啦！今天好像是要开始选择布设的景区景点？]
[是的~陆公子那天在评论区还专门感谢了虫族七皇子……听上去七皇子虫很好呢~]
[感谢七殿下？虫网新闻前几天不还说他们两看相厌，一起退婚吗？]
[听说费森上将这只军雌脾气不太好。]
[他俩的料可有意思了，有姐妹鱼想磕吗？私我发]
调好设备，光屏终于由海景待播画面转换为一张俊美英气的帅脸。
陆明对镜头展颜一笑：“下午好，诸位。”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就是海神选择的鱼吗]
[都让开让我先发疯！]
[和虫族皇子这个婚约就非履行不可吗？雌虫有什么好的？要不考虑考虑找条人鱼，比如说我？？？]
弹幕刷屏速度很快，陆明眼花缭乱。
他抬眼一看，才发现随意一开的直播间已经有一万观众在收看了。
[下午好陆公子，这是你第一次开直播呢，打算播点什么？]
伊特看见这条弹幕，提醒陆明道：“可以简单给大家介绍下。”
陆明立刻朝镜头远处游去，尾鳍划出雪白水纹，直到停在一处晦暗的角落，背景占比扩大，才道：
“诸位关注我的账号应该知道，我将要建设陆海共通的海洋旅游业。”
“我会选择圣约尔海东南西北四区各一处为核心景区，向四周辐散并最终连接。今天——”
“我来到的是圣约尔海北区，这里是海洋文明的发源地，拥有最为深厚的文化底蕴。我将和诸位一起探索北区最无与伦比的美景、难以拒绝的文化与美食。”
“四区任意一区探索完毕后，我还将发起投票，吸纳诸位的意见，最终选出该区内重点建设的核心景区。”
“在此过程中，大家如果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都可以在弹幕区告诉我哦。”
然而弹幕区除了有几条乖乖回应外，别的——
[海神呐镜头一拉远才知道……陆公子身材这么好？]
[OW这鱼尾颜色真罕见，又长又粗，看上去也很雄壮有力呢。///]
[不是吧，将军回了你们这儿就穿这个？这么薄？你们这些鱼搞虐待呢！]
[……楼上是虫？]
[肯定是，虫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虫怎么了？我也是虫！谁说虫就不能来鱼网看直播了？陆阁下还有一半虫族血统呢！]
[Ocxiv！你一只虫来鱼网看直播还有理了！？]
“……”
弹幕瞬间吵得不可开交，伊特捏了捏眉心，在镜头后道：
“请诸位在弹幕区友好交流，遵循圣约尔帝国网准则。”
然而虫鱼两族因文化差异本就来往较少，吵起架来根本拉不住。
这时，陆明叫了声“伊特”，朝他做了个手势。
伊特明白，便调整了下手上的直播光屏，镜头倏地拉远，只见陆明身后的光景彻底展现出来，弹幕瞬间安静了大半分钟。
——如果海神有遗落的宝剑，那么一定是在这里。
那是仰头望不到尽头的海底山峡，除却中心一牙陡峭矗立的山崖外，别的地方都已被海水腐蚀低平了。
远远望去，日照透过海水宛如圣光，那就像是一把古老而生满青苔的白玉剑插在海底，周围广阔绵延的矮山是它的底座。
[这是北区的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见过？]
[叫‘海角崖’，本鱼去过！因为这里岩壁上的食物太少，很少有鱼会知道这个地方……
不过单论风景，它绝对是我在北区见过的数一数二的了，荒芜又震撼！]
“是的，这里叫作‘海角崖’，名字听上去有些伤感，不是吗？”陆明说，“所以以后要是把这里建成景区，也许会更换名称。”
[这地方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上去落寞了点，要不就叫荒芜之地？]
[不不不，我看应该叫虫不拉屎。]
[楼上的死鱼你有病吧？本来都不吵了，你什么意思？]
伊特再次：“……大家都友好交流。我们都是帝国子民。”
陆明转身游了进去，伊特带着光屏紧随其后。
来到海角崖内里的一瞬间，视野晦暗下来。
刚才俯视时还显得低平矮小的山丘此刻却成了两侧高耸的丘壁，丘壁上生长着一团团绿藻，像是人类世界的绿苔。
两侧石壁相隔很近，剩余的空间黑暗而狭窄。陆明和伊特在其中游动，目光静默地打量过周围的石壁。
“大家看。”
陆明让伊特把镜头对准了一块还能够看清的石壁表面：
“这上面的纹路，是不是很奇特？”
昏暗的光线里，隐约可见那石壁上纹路如卡申夫鬼美人凤蝶的花纹般绮丽诡谲，每一条纹路都天然勾勒出一道幽蓝色凸起，像是一幅雕刻作品。
[海神呐……我第一次见这样的石头，这也太美了吧！]
[感觉来到这里心境一定会很放松呢，唉，可惜我待会儿还要接着打工]
[抱怨什么呢，为未来的战争胜利做出贡献是我们的义务！别想偷懒！]
[楼上来错地方了吧？陆阁下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和我们强调战争的，接受不了别看啊！]
陆明瞥到一眼弹幕状况，只是起身笑了笑道：“贡献是贡献，放松是放松，各不耽误嘛。”
说完，他便带着伊特继续向前游去。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知过了多久，两侧石壁似乎越来越逼仄了，起初陆明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们都必须要侧着身子经过，他终于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不妙，要不我们还是先退回去吧？”伊特问。
虽然弹幕也在为他们担心，但陆明还是摇了摇头：“要想让大家走，自己就得亲自走一趟。”
看着陆明继续向前的背影，伊特沉默，还是跟了上去。
在刚突破第四个十分逼仄的拐角点后，伊特终于忍不住了：
“要不……”
他没再说下去，猛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画面豁然开阔，宛如圣境。
只见尖利石壁如长剑般向上延伸，所有天光全部被封存进了一线缝隙里，随之乍泄成一束极为亮眼而圣白的光，照彻了这荒芜之地的中心。
哗！！！
黑暗处一片幽幽亮光的生物被骤然惊起，一时间扑朔漫天，满目光点，犹如撒了一把金灿灿的亮片水晶，裹挟着水流朝他们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陆明被眼前画面震撼到忘了躲。
“水鱼蝶！”伊特一把将陆明摁下身，这才躲过了那片水鱼蝶的扑袭，“这种生物不是早就已经灭绝了吗！？”
弹幕也彻底沸腾了——
[OW！！！真的是水鱼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原来这就是我祖母辈也没见过的东西！]
[太美了吧，他们的鳍翅在发光啊……]
一听是早已灭绝的生物，陆明一头猛追了上去，快得伊特喊都来不及喊一声。
“唉……”
不省心的主。
但谁让他是陆明呢？
伊特再次疾速追赶起陆明的背影，原以为对方已经游出很远了，谁知刚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了——
陆明停在那里，正怔愣地看着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伊特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那高深而狭窄的山壑间，水鱼蝶群已然冷静下来，轻轻游扶过石壁，像一阵海底的风，驱散了一切漆黑。
石壁上大片纹路橙红诡谲，在水鱼蝶闪烁荧光的翅膀下，一刹那展现在众鱼眼前，任谁看了都会忘记呼吸。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石纹……就像壁画一样。”伊特失神喃喃。
“这个我列为景点之一了。”
陆明立刻埋头在小本本上做好记录，随后抬头看弹幕：
“诸位觉得如何？”
[绝了！绝了！陆公子你大胆地搞，我到时候一定要亲自去！]
[我的虫母啊，原来这就是旅游业的景点吗，我已经感知到它的魅力了……]
[话说回来，我好想摸摸那些漂亮的石壁啊。]
陆明高兴地点点头：
“触摸石壁等一系列互动相关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到时候建成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诸位……”
他的目光突然被一条弹幕吸引住。
[啊啊啊，有虫注意到石壁上那些‘绿团团’吗？是不是陵游草啊！？]
陵游草，大陆虫族最珍贵稀缺的一种药草，是许多针对不治之症前沿药物的基础原料，由于在大陆上数量过于稀少，这些药物都很难被普通虫众拿到。
弹幕其他虫闻言都转移了注意，随即欢呼起来——
[虫神呐真的是陵游草！这也太多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雌父的病有救了？]
[我抢答，这可以作为当地的特产是吗？陆公子快夸夸我！]
这确实可以作为旅游特产售卖。
陆明扶着下巴。
尽管这里的陵游草数量肉眼看数不过来，但一定不能以破坏这里的生态为代价，一味采摘。
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正沉吟思索，这时伊特拍了拍他的肩，表情看上去不太舒展，似乎还尝试冲他挤了下眼睛。
陆明疑惑，却在看到伊特身后来人的一瞬间，笑容僵住了。
他清了清嗓，强作镇定对弹幕观众告了别，下播，随即转身扯了扯嘴角，道：
“祖母。”
老族长灰白眼眸不很愉悦地盯着他，哼了一声道：
“原来跑到这里不务正业了……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今天是你开学的前一天！”
陆明一拍脑袋，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看你是把到圣米洛尔学院学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今天刚刚考察过的景点，陆明就觉得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是……”
“没有可是。”老族长厉声道，“立刻跟我回去收拾东西！”
“别自作多情了。”
卡多里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不自然瞥向一边，脸上写满不耐，慢慢悠悠游在最后：
“要不是祖母让我陪你俩去圣米洛尔，我早自己到学校了。”
伊特在陆明身侧啼笑皆非，摇了摇头道：
“小公子，老族长这么安排难道不是为了确保您不会乱跑……”
陆明抬出一根手指，没让伊特继续说下去。
他向后回头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你今天能跟我们一起，我已经很高兴了，表弟。”
卡多里动作僵了僵，视线转移到陆明后脑勺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次祖母没有太为难你吧？”
陆明语调平和轻松：
“我这种混了外族血统的鱼能担上那种名头，任何鱼产生疑惑都是应该的，通知给所有海洋族群也是你的责任，不该怪你。”
顿了顿，他又试探性问：“祖母没有很严苛地责罚你吧？”
这番话说完，身后沉默良久，半晌才传来了卡多里一声模糊不清的“嗯”。
陆明心下一松，愉快道：“那就好。”
卡多里让他想起了在人类世界唯一的亲弟弟。
他们性格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任性、莽撞、记仇，就连瞳孔也都一样是深棕色的。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游在他们身后的卡多里轻哼一声，“祖母对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判。”
“噗——哈哈哈哈……”
陆明笑开了。
“这怎么能叫收买呢？我们本来就是表兄弟关系，我收买你做什么？”
“……”卡多里看他那副永远开心豁达的样子，微红了脸的同时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Wu……”
三人抵达圣米洛尔学院后，陆明再次发出了愉悦的声音。
圣米洛尔学院建筑宏伟，进门后视野开阔，天光普照，中央坐落着一座光白圣洁的喷泉，四周种满了纷繁鲜艳的海生植物。
“同学，看看这个……”
因为是开学的日子，鱼来鱼往热闹非凡，还有不少自己兼职创业的鱼分发着传单，四处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卡多里瞥了陆明一眼：“你能不能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亲爱的小表弟。”
“……”
“我只是很怀念这种青春洋溢的校园氛围。”陆明左顾右盼说，“经过一番社会毒打，才会觉得这地方原来什么都好。”
不懂这位天之骄子少年将军经历过什么社会毒打的伊特和卡多里都沉默了。
一时间陆明很想和他们分享在人类世界的辛酸记忆，最终却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笑道：
“算了，你们当我什么也没说……”
一声重物撞地的声音响起，随即响起了一声怒喝。
“Ocxiv！说了不要了，不知道滚吗！？”
陆明三人皆是一愣，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条人鱼面露狂躁，正愤怒地将一张传单撕碎了揉成团，砸在一个跌在地上的同学身上。
——那同学戴着一副早就被星际社会淘汰了的、笨重的大框外置眼镜，脸上布满雀斑，看起来就呆呆笨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