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中心的一点区域还如往常的颜色一般，甚至随着鲜血的浸润变得更加碧绿，绿得都不像是方尊本身上带着铜绿色了。
但穆麟现在并没有心情去仔细观察方尊的变化，他难耐地喘出一口热气，不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这不是褚师临的记忆吗？是记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好像那一瞬间自己和大殿中央那樽青铜方尊感官相连了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青铜方尊是他的本体，但他面前的方尊只能算是记忆的缩影，并不是真实的，怎么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呢？
“不对！”
穆麟看着正认真观察方尊变化的国主和正低眉敛目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绿柳和侍卫，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褚师临的记忆，而是......他的。
因为他现在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以他的主视角来展现的，而他认为的记忆主体褚师临却是以第三视角展现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褚师临的记忆，他是不可能看清楚褚师临的脸的，因为褚师临的记忆中不可能出现他自己的脸，因为那是以褚师临第一视角所记录的东西。
简单地说，记录东西的镜头是不可能连自己也记录进去的，除非他记录的同时，也有另一双眼睛在记录他，而自己就是记录褚师临的那双眼睛。
而且如果这真是褚师临的记忆，褚师临不不在场，自己没有对于国主的记忆是不可能如此具象化地看清国主的容貌和侍卫的容貌的。
这就和你做梦一个道理，梦见不认识的人的时候，往往那人的脸时模糊的，是不可能有具体的五官轮廓的。
除非你梦中出现过的人是你见过的并且十分熟识的。
退一万步讲，自己能看清国主和所有人的脸，是因为尹凯摄取褚师临记忆重新制造出的场景，那么既然是褚师临的记忆，又是经过制造而出现的场景，他怎么会和青铜方尊感官相连？
所以，去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个答案即使再匪夷所思，也是现在能解释清楚他处境的唯一答案了。
这是以他记忆为蓝本形成的结界。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他会和青铜方尊感官相连，因为其实不是他和青铜方尊感官相连，而是他曾经被国主一直用褚师临的血蕴养的记忆觉醒了而已。
想到这，穆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快速地跑出宫殿，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见到褚师临，要见到那个一直用血蕴养自己直至开启灵智的褚师临。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时自己会不顾一切想要救褚师临，那是因为，他早在褚师临被扔进自己本体时，就已经以灵的状态陪伴了褚师临良久良久。
原来自己并不是炼化褚师临的时候才开的灵智，而是早就被褚师临的血蕴养开了灵智，只是那是他的灵智太过弱小，不能显形也不能说话，所以才只能默默地守护在自己‘恩人’身边。
这也是他这次掉入记忆中别人看不见他的原因，因为那时他太弱了，而褚师临能看见他，完全是因为——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妄念，也是最不甘心的地方。
穆麟跑的很快，风雪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屋檐上，让整个世界看上去纯白无瑕，但穆麟知道，就是在这看似洁净的皇宫中，褚师临过的却是暗无天日的生活。
等穆麟再次回到褚师临寝殿的时候，殿内已经亮起来柔和的烛光，而褚师临还是他走时的那个姿势静静地睡着。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褚师临骤然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没有一丝久睡的朦胧，反而清明中带着一丝穆麟最为熟悉的感情。
“你？”
穆麟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觉十分熟悉的褚师临，完全懵了，半晌都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出去一下，回来的之后，少年褚师临给他的感觉就完全变成了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褚师临的感觉了。
褚师临见穆麟呆住，便露出穆麟熟悉的笑容，温柔地开口：“麟麟不认识我了？”
褚师临开口叫他名字的一瞬间，穆麟内心深突然涌现出无尽的感动，自己的褚师临真的来找他了。
但等他看清楚褚师临现在的形象时，却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少年褚师临深情款款地唤他名字的样子，多少有点让他不适，并让他生出一丝罪恶感。
他捂住自己的脸，半晌才开口：“临哥，你能变回成年的模样吗？”
褚师临轻抬眉角，也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不是很好。
而且穆麟就在他身边，他也不怕伤到穆麟，转瞬间变回原来的样子直接搂住还捂着脸的穆麟，召出本命法宝黑金骨扇，暴力破除这幻境不幻境，结界不结界的‘四不像’。
等两人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火锅店，原本火锅店里的人全部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而将他们拉入回忆制造的结界的尹凯则站在不远处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没想到，你还有点能耐，居然可以这么快破除我制造的结界。”
褚师临嗤笑一声：“雕虫小技。说，是谁将魇魔封印在你身体中的？你之前接近麟麟又有什么目的。”
“我怎么会告诉你。”
尹凯看向被褚师临搂住的穆麟，神经质地歪了歪脖子：“你是我的，明明是我先发现你的不同之处，也只有我照顾你的一切，你为什么要选择他？居然连你的记忆里都是他，一丁点关于我的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穆麟听到尹凯这么说突然有些急切地问：“你说刚刚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记忆，不是你伪造的？”
尹凯没有回答，嘴里还在叨念着穆麟应该是他的之类的话，倒是褚师临见穆麟如此急切温柔回应地穆麟。
“魇魔只能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妄念，所以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他还没有那个本事改变别人的记忆。”
“原来都是真的吗？”穆麟喃喃道，他本以为他所见到的和所经历的不全都是真的，但褚师临的回答打破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褚师临没有离开皇宫的时候，真的过得那么艰难，好不容易离开那个让他受尽苦楚的地方，却又在四年后，被杀了他母妃、他封地百姓的恶魔掳回那个让他充满痛苦回忆的皇宫。
不仅如此，他记忆中完完全全体现了褚师临的出生就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阴谋，他和李妍还不同，李妍父母最起码是爱她的，她也是在爱中长大，甚至他的哥哥都是为了改变她的命运而死。
但褚师临不同，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爱他，他父皇不爱他，他兄弟姐妹不爱他，甚至包括他的时常挂在嘴边的母妃也不爱他。
否则，为什么褚师临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为祭品，只以为自己倒霉，又是国主不疼的血脉，符合大祭的要求，才会被选为祭品。
他不相信褚师临的母妃不知道国主抢她回来生下褚师临，又这么对待她们母子的目的，她可是南止国大祭司的传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血统的问题，又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
毕竟他的记忆中明明白白有她差红嫱给褚师临送药的画面，这就代表着她从头到尾都知道。
既然她从头至尾都知道，那她为什么不在褚师临逃离皇宫后告诉他实情？
那样褚师临最起码会有准备，也不会被他父皇打的措手不及，最后一整座城的人都被屠尽，原本热闹的城市都变成鬼城。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褚师临，是恨褚师临吗？或者是她从来没有把褚师临当成过自己的孩子，甚至他也是想利用褚师临达到某种目的。
要不然，那个和史书记载有出入的、城府极深的国主怎么会让自己的国家变成那副模样？最后甚至灭国，看来褚师临的母亲从中做了不少事。
如果再阴暗地想：褚师临的出生是不是也是他母妃算计的结果呢？国主以为自己算计褚师临的母妃，但其实他才是完全落入了褚师临母妃圈套里的那只猎物。
如果真是这样，那褚师临是什么？是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吗？
想到这，穆麟心中升起无边怒火，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心里不住地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对褚师临，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对褚师临！
褚师临说完魇魔的作用后，就发现穆麟不说话了，甚至整个人都莫名地陷入一种情绪中，这种情绪先是怜惜再是疑惑，最后则只剩下怒火了。
他不知道穆麟怎么了，居然短时间内转换了这么多种情绪，最后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以为是自己刚刚破除结界的时候不小心伤了他，褚师临连忙想要扶穆麟坐下来，就被回过神来穆麟按住了手。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褚师临：“我没事，你先解决他，我要他身体那只魇魔活着。”
褚师临点了点头，也没有问穆麟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将他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后，黑金骨扇直接从他背后飞出袭向早已经被他困在店里的尹凯。
尹凯想要躲开，但褚师临暴力破结界的时候他受了伤，再加上魇魔除了勾起人心底深处最放不下的妄念，将他们困在自己的记忆中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根本躲不开，也抵挡不了褚师临本命法器的一击。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黑金骨扇击中，他连忙大喊：“现在火锅店里的人，都被我拉入了他们的记忆中，想要让他们醒过来，你就必须放了我。”
褚师临冷冷一笑，手上动作不慢分毫，嘲讽道：“你还真是蠢啊，抓住你，我有一万种方法让解开魇术，放了你，可真就是放虎归山，而且——”
褚师临看着被他的骨扇打得重重跌倒在地的尹凯，缓缓道：“我对你的姓氏可是十分的感兴趣。”
话音刚落，他就将整个火锅店用结界包裹起来，薅住尹凯的衣领带着穆麟将整个火锅店移到了特殊安全部总部后面的那片空地上，惊得跑出来偷懒的刘晓瞬间唱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Rap。
“哎哎哎哎，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刘晓看着眼前偌大的火锅店，急忙转头抻脖子朝里面喊：“老大，不好了，我们后院凭空出现一家火锅店！这是被入侵了吗？”
他这一嗓子下去，整栋楼有人的办公室里都探出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人多的办公室还探出多个。
当看见后院平地出现的火锅店时，就跟排练好的一样，同时啊了一声，然后嘈嚷的声音出现，似乎都在议论这个火锅店是怎么出现的。
此时刚走出火锅店的穆麟不由得扶额叹气，他域哥的手下还真都二的不重样。
他在这嘈杂的声音中都捉到关于‘这家火锅店好不好吃’‘菜品新不新鲜，多不对’等词汇，可见这帮人议论的重点不是‘为什么总部后院会出现火锅店’。
被刘晓一嗓子喊出来的敖域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直接将人吼了回去，才问已经拖着人走到他面前的褚师临。
“这是怎么回事？动这么大干戈？”
褚师临简单地将他和穆麟刚刚遇到的情况以及将火锅店搬来的原因简单讲了一遍，然后将手上瘫软的人交给敖域。
“这就是那个将魇魔封印在自己身体里的人，他已经被魇魔同化，成为吸食人生机而活的人不人、魔不魔的东西了。”
敖域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将他交给我就行，总部也有个魇魔，能解魇术。”
“好，那就交给了你，对了，”褚师临指了指敖域手上的人，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姓尹。”
“东方尹家？”
褚师临微微颔首：“很有可能，他是麟麟的同学，一直对麟麟大献殷勤，但我怀疑他是有目的才会这么做，并不是真心倾慕麟麟的。”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撬开他的嘴，反正他也不算是人了，大不了摄魂术走一遭，我就不信他脑子也缺一块。”
褚师临带着穆麟从特殊安全部出来后，就发现穆麟异常沉默，直到他开着敖域新借给他俩的车回到家，穆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无证驾驶带他回来的。
褚师临都做好被穆麟教育一通的准备了，毕竟无证驾驶是违法的，就算褚师临开车绝对不会出事也不行。
但让褚师临没有想到的是，穆麟并没有教育他，而是直接环住了他的腰，脸紧紧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刚想要开玩笑笑话穆麟是不是在记忆结界中被吓到了，就感觉到胸膛处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
褚师临怔住了，穆麟...哭了...
意识到这点的褚师临难得有些无措了，他的小器灵一直坚强乐观，这是在结界里受了多大委屈，才会埋在自己怀里哭。
他急忙从穆麟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后，他让穆麟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抱小朋友一样地托住穆麟的屁|股，让他的腿环住自己的腰上，就那样将穆麟抱了进去。
进门后褚师临也没有将穆麟放下，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坐在了沙发上，穆麟则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问了一句褚师临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想不想知道你父皇从你那里拿走的血都干什么了？”
褚师临心下一惊，他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的手腕缠着一块雪白的纱布，知道那是刚刚取完血的代表，但那时他只以为是魇魔重新拉他进了这段回忆中，并不知道这个记忆中也有穆麟。
等他见到穆麟的时候，也一直以为是魇魔想要利用穆麟迷惑他，或者是用他迷惑穆麟，并没有多想。
直到他破结界而出，魇魔提到穆麟记忆中都是他时，他才察觉出一点不对。
可当穆麟真的这么问他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一点不对究竟来自何处，原来他再次睁眼醒来所见到的记忆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穆麟的记忆了。
也就是说穆麟曾经亲眼看到过他被取血，也知道他的血被用在了什么的方，否则他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褚师临轻抚穆麟的后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能轻声反问：“你都看到了？”
穆麟闷闷地“嗯”了一声：“我都看亲眼看到了。”
褚师临笑了，细微地震动的胸膛带动了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的穆麟也震动了起来。
穆麟不明白褚师临笑什么，抬头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褚师临没忍住亲了亲穆麟的眼睛，柔声道：“我很高兴，原来我的小器灵那么早就开了灵智，并且跟着我了。”
“你发现了？”
褚师临点点头：“嗯，那是你的记忆吧？只不过你都忘记了。我知道他拿我的血都干了什么，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不过以前可能觉得取血好疼，但现在却觉得好值得。”
穆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重新趴回褚师临身上，闷闷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母妃——”
穆麟停住了，说什么呢？难道要告诉褚师临其实他母妃不爱他？那褚师临该有多难过。
那不告诉褚师临吗？可不告诉褚师临，他又觉得这对褚师临来说不公平，因为他知道褚师临一直将他母妃的死算在他自己头上，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褚师临不应该背负这样的愧疚。
两种情绪拉扯着穆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母妃怎么了？”褚师临见穆麟话说到一半就闭嘴，有些好奇。
穆麟沉默了一下，还是不忍心看褚师临难过，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些事。”
褚师临也有那些记忆，甚至比穆麟这个失忆的小器灵记得多，看到穆麟现在的反常又联想到他刚刚的哭泣，当即就明白穆麟想要问什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第一次主动谈及了以往的事。
“你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我母妃其实并不爱我？或者说她没有那么爱我。”
“你？你为什么会——”穆麟没料到褚师临居然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褚师临笑了一下，摸了摸穆麟那装满疑惑的小脑袋。
“小傻瓜，那虽然是你的记忆，但那同样是我的经历，虽然直到我母妃临死前，我才确定这件让我无法接受的事。”
褚师临眼神中带着一丝穆麟看不懂的情绪，似迷茫又似释然：“她其实不是不爱我，只不过比起她的国，她的臣民，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低头看着窝在他怀里乖乖听他讲往事的穆麟，轻声道：“你既然想起了一些记忆，应该知道我的父皇褚师杭其实并不是史书上记载那样荒淫无道，相反他雄才武略，是位极其有能力的君主。”
“在他在位期间，周边小国都要仰他鼻息生存，可谓过得极其艰难。”
